枯木枝轰然燃烧,发出细小又干燥的“噼啪”爆裂声音。
虚炎生火。
小妮子伸出玉手,拎起后颈,重新把红雀塞回自己的白色大袄里,看似埋到了某个风景旖旎的温暖部位里……但宁奕特地给了她一只以剑气开辟洞天的腰囊,心念一动,便可以拿出放回,内里可以存储堆积数丈大小的杂物,红雀是活物,但宁奕准备了“屏气符”,贴上之后便陷入“冬眠”。
那座承载剑气洞天的腰囊,就悬挂在红樱大袄的衣襟处。
小妮子收回红雀,蹲在火堆旁边搓手,宁公子觉得红雀的气机这几日需要隐藏,除了每天会放出来兜风的半个时辰,其他时间都放到洞天里“假寐”。
火焰在雪林深处点起。
远方传来风声。
约莫数十个呼吸,宁奕拎着两只壮硕肥美的雪兔,踩着堆满雪尘的树干掠来,比起来时,回来的动作更加轻柔,脚尖点落在纤细狭窄的树干枝干上,连一个凹印也无,整个人像是一根轻飘飘的苇草,随风飘荡而来,而后准确落在红樱小妮子面前。
片刻之后。
两只烤得流油的雪兔,被树干插穿身躯。
两人大快朵颐。
红樱小妮子在巫九手底下,连日光都难以见到,每日就跟着巫九的队伍奔波颠簸,偶尔在营帐内休息,看到巫九会吃一些烤制的生物,但自己从未有过口福。
“好吃……”大口啃下一块兔肉,小妮子毫无吃相可言,眼里泪花潸潸。
好吃的快哭了。
宁奕笑道:“跟裴丫头学的。大概有她三成功力?”
“真的假的?”红樱讶然看着宁公子,含糊不清道:“裴姑娘也忒厉害了……”
能文能武,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而且又是北境将军府的遗嗣,只需要只言片语,红樱就能想象出那位姓裴的姑娘,生得是何等“俊俏”模样,又是何等天人资质。
她再是没心没肺,一天听到宁奕提到那位裴姑娘数十次,再念叨那位徐姑娘数十次,总会忍不住把自己跟两人进行些微的对比……那两位姑娘,是天上的皎月,自己,则是地上微不足道的草芥。
云壤之别。
红樱低下头来,眼神有些黯然,小声道:“我吃饱了……”
她想起了巫九曾经对自己说的话。
或许是自己长得还算颇有姿色?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见到了那个头生犄角的魁梧男人,与今日的场景有些相似,也是在漫天大雪的深山之中,自己的生母带着自己亡命而逃,身后是野兽和“猎人”,最后的时刻,母亲把身形娇弱的自己藏在了雪窟里,拿身体挡住了窟窿。
野兽和“猎人”没有发现自己。
但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躺在了风雪里……然后躺倒在风雪里。
一片黑暗之中,直到一个男人掀开雪窟。
巫九站在大雪潮里。
他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是生,还是死?
那时候,她太小,不知道这个问题背后的沉重代价,在以后的十数年岁月里,她一直后悔自己没有勇气选择后面的那个答案。
在生与死的问题下,她选择了苟且偷生。
于是就有了十年来的生不如死。
巫九抹去了她原先的姓名,身世,所有的一切……从零开始,她的确获得了新生,可却是一种卑微的,痛苦的,低贱的新生。
她问过巫九,为什么要叫她“红樱”这个名字?
巫九漫不经心给出了回答。
“这是一种寿命短暂……而又好看的东西,与你一样。”
花开一夜,就会凋零。
在巫九看来,“红樱”是他手上最好看最有潜力的那个姑娘,作为“炉鼎”而生,宝贵而又低贱,这是他最在乎的货物。
但也仅仅只是“货物”。
大人物只需要付得起价钱,便可以买走,一夜花开,再之后,是生是死,便与自己无关。
种下“奴印”,彻底操纵了“红樱”的生死之后,巫九曾经笑着说。
樱落之日,便是新生。
红樱觉得他没有说错……她失去了一切,光明,自由,还有“死去”的权力。
巫九愿意放开手。
那么她便愿意迎接轰轰烈烈的死亡。
她厌恶这样的世间,厌恶这样的命运,也厌恶这样“贪生怕死”的自己。
若是当初选择勇敢的死去,那么她是不是早就迎来了新生?
可现在,有一个斩破黑暗的人,披荆斩棘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命运的笼牢被一剑斩碎……原来命运并没有那么牢不可破。
她忽然不想死了。
宁公子带自己看了这世间美好的一面。
她开始贪恋这个人世间……或者去掉后面的两个字。
红樱心底多了一些小小的奢望。
哪怕宁公子心底有其他的人也无所谓的。
她希望自己能够在宁奕的心中,占据那么一个小小的位置。
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第510章 千堆雪
“虎豹可尾,虺蛇可蹍,而不知其所由然。”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宁奕坐在车厢里,掀起窗帘,看着雪木倒映着从自己眼旁掠过,大雪如刀,寒风呼啸凛冽,但所有的寒气……都被屏蔽在外。
这是奔行的第十一天。
车厢里贴着一张红色符箓,上书“琼炉”二字,方寸空间,温暖如春,滚滚热流既不干燥,也不炽烫,恰到好处。
两人在大雪林里游行了近千里,相依为伴,从高空俯瞰,这节车厢孤独的滑掠,驰行,两拨雪潮纷纷扬扬碎开,然而缓慢复原。
偌大妖族天下,大雪之地,长久寂静,这是一条绕过西妖域和北妖域交接口的长线,路途漫长,宁奕的神念丝丝缕缕放出,感应着某些“存在”的生机,知道自己终于要抵达边界壁垒所在。
西妖域。
红樱小妮子是个修行资质不高,但相当好学的小姑娘,宁奕偶尔讲解一些蜀山小霜山上记载的古典旧迹,有些是赵蕤先生游行路上记载的趣事,有些则是蜀山老一辈的文献。
土生土长在妖族土壤的小妮子,对大隋那边的风土人情充满了向往,大多数时间都是两眼放光。
不懂必问。
宁奕收回车窗帘布,轻声道:
“虎豹可尾,虺蛇可碾,意思就是,即便是凶猛的虎豹,也可以尾随其后,即便是险恶的毒蛇,也可以践踏身躯……许多事物,只看到表面,是不够的。”
红樱似懂非懂。
她轻轻喃喃着两个字。
“虺蛇……”
宁奕这几日在讲《东岩子游记》,赵蕤先生是自己名义上的老师,但两人之间缘悭一面,有缘无分,徐藏在安乐城把细雪赠予自己之后,自己就是蜀山小霜山的主人了。
赵蕤先生年轻时候的修行境界极高,而且为人和善,戾气不深,修行的乃是养气长生之道,与徐藏的道法截然相反,两人就像是一阴一阳,相互补缺,存在于这世间道法的石壁两面,很难想象,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居然是亲密无间的师徒。
徐藏十分敬佩赵蕤先生。
不仅仅是徐藏。
整个蜀山,都对赵蕤先生充满了敬意。
陆圣山主离去的太早,赵蕤先生一个人肩头担起了蜀山的大梁,青黄交接之时,先后栽培了好几代小山主,最后才有了如今的千手师姐,还有剑胚师兄,稳住蜀山的局面。
东岩子之威名,曾经响彻两座天下。
据说赵蕤先生年轻时候,曾经游历过妖族天下,这个传闻在外界不知真实与否……但宁奕心底是清楚的。
那本《东岩子游记》,他当时看了好几遍,赵蕤先生把妖族天下的所见所闻,还有一些陈年旧事,都记录在其中。
越过北妖域和西妖域的雪林长线。
如今抵达的地域……名叫“虺蛇域”,赵蕤先生在游记里标注了两件有意思的事情,蛇族凶狠阴毒,但大雪之时,往往都会囤积食粮,长眠度日。
虺蛇并非如此。
虺蛇生活在西妖域的雪林边缘,不仅仅没有“冬眠”的概念,而且天气越是寒冷,越是容易骚动,这一族相当谨慎,因为血脉强度并不算高,西妖域内只能算是末流,所以严守着这片荒芜之地,也并没有其他外人与之争抢。
当年赵蕤先生游历到西妖域的时候,虺蛇一族的大统领,也只不过是千年左右的修行境界。
千年境界,相当于人族命星。
宁奕的神情还算平静。
“这些年过去了,或许会有所变动。”
不知族中是否有妖君坐镇?
他沿靠雪林边沿前行,车厢前行的动静也不算大,应该不会引动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神念释放而出,木然俯瞰着这方圆一里的动静,在这片雪林之中,他感应到了零零碎碎的猩红影子,蛰浅在地底,看似“冬眠”,实则“假寐”,这些都是未启灵的小妖,真正族中的修行者,所谓的核心族人,至少也是化形之后的妖修。
那些妖修应该聚集在雪林深处“蛇山”之上。
赵蕤先生记载标注的第二件事,就是在那座“蛇山”之上。
当年赵蕤先生隐藏身份,游行妖族天下,与叶老前辈的高调出行不同,“东岩子”是一个普天之下,只有小霜山才知道的秘密。
年轻时候的赵蕤,行走妖族,来到虺蛇族,发现这里虽然天气大寒,但灵气却氤氲丰盈,尤其是蛇山之上,那里是虺蛇族群聚之地。
赵蕤先生所在的山头,名为“小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