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锈的语气,带着犹豫,痛苦,还有质疑。
他想到了徐藏。
千手深吸一口气,然后平静道:“很像……但,不是。”
她看着宁奕,眼神里有些恍惚。
那个少年郎拜入蜀山的时候,欢声笑语,言笑晏晏,与裴丫头两个人相依为命……她完全能够理解,宁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世上的修行者,都有自己最“在乎”的东西。
宁奕最“在乎”的,就是丫头。
从西岭,到天都,十多年来,人生同渡,已经活成了一双影子,这世上没什么可将他们分开的。
除了生死。
白帝所做的事情……就是摧毁了宁奕的“信念”。
让一个人失去挚爱。
那么他当然会疯狂。
当初的徐藏疯了,现在的宁奕也“疯”了。
徐藏杀上各大圣山,向诸多宗门讨教剑法,大开杀戒,把那些境界不如自己的剑修通通斩于细雪剑下,一路自暴自弃的跌境,在痛苦之中行走……事实上,徐藏的一生,都被困在了复仇的仇恨之中。
直到他做出改变。
徐藏把“细雪”尘封,锁在剑匣里,在途径西岭道宗的时候,将这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剑器,交给周游保管……他不再依靠自己的那把剑去杀人,不再去主动杀戮,而是在漫漫红尘中砥砺道心。
他被人追着撵着,如一条丧家之犬。
他丢失所有,丧尽一切。
然后他重新站出来。
这是徐藏的一生……他经历过不可逃避的痛苦,经历过以杀止杀的愤怒,也经历过思考,沉默,还有行动。
宁奕和徐藏,两个人,就像是两道影子,此刻在千手的眼中交叠,重合。
这位蜀山小山主的眼眶也有些湿润,她或许是想到了曾经的那些误会,曾经的一些痛苦……师弟所经受的折磨,自己不能感同身受,而这样的悲剧,似乎又上演了一次,自己与当时一样。
无能为力。
但她还是坚定的开口,说出了那句。
“像,但不是。”
宁奕是宁奕,徐藏是徐藏。
他们……不是一个人。
徐藏在收宁奕回蜀山的时候,曾经写了一封信,递交到蜀山宗门内。
那封信里,徐藏对千手说,他看到了一个活得很像自己的少年,忍不住将他从周游的手上夺了下来,收回蜀山。
千手看信之时,曾经好奇,能够得到师弟赞誉的那个少年,是什么模样的?到底有多么惊艳?
徐藏还说,他很羡慕这个少年……他在那个少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不曾具备的一些品质。
千手看着那封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看到宁奕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失望的,眼前的草衫小家伙,就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穷苦少年郎,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与自己的徐师弟相比,差得实在太多。
徐藏十二岁便名满天都,剑惊天下。
这个少年,才堪堪点燃星火,修行资质也只不过是一般。
直到她接宁奕回到小霜山。
一年的时间。
她才慢慢明白,徐藏那封信内的意思。
那个少年郎,活着就像是一株草,永远也不着急,永远也不炫耀,就这么“缓慢”的,按照自己步调的前进,绝不会后退,也绝不会停歇。
就像是剑修的剑,一往无前。
没有徐藏那么锋锐,却有着徐藏都羡慕的……那股坚韧。
如果一个人,一路走来都顺风顺水,一夜之间跌落谷底,那么他很难重新站起来,哪怕真的能够走出过往,也会心性大变。
譬如将军府灭之后的徐藏。
失去了待自己如亲子的恩师,也失去了自己的挚爱道侣,失去了剑道修为,失去了继续修行下去的动力……他走脱这一切,只能依靠“复仇”。
在天都的那一战,太宗欣赏徐藏,就是因为他的杀意足够强大。
信念越强,力量越强。
这是支撑徐藏的所有了……他在走到最后一步之前,绝不会死。
这也是千手不希望在宁奕身上看到的。
白帝的所作所为,在宁奕的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这枚种子会生根发芽,仇恨会不断长大……影响到道心。
宁奕可以走向杀戮之路,可以剑入魔道,可以不断培养这股“杀念”。
那么他就走上了徐藏的老路。
这条路没有好与坏,对与错,只不过他以后的人生,就在仇恨之中度过,所有的一切欢声笑语都只不过是虚假的幻象……像宁奕这样坚韧的修行者,绝不会在完成复仇之前倒下,但是他要奔赴的,就不是天都皇城,而是东妖域的芥子山。
千手的眼神有些恍惚。
她抿起嘴唇。
这就是白帝没有阻拦宁奕离开的原因吗……那位东妖域皇帝,笃信宁奕在离开之后,总有一天会回到芥子山,所以他“大方”的放任宁奕离开。
白帝与太宗是一类人。
他在宁奕心底种下了一颗魔种,只需要等待时机成熟,那么这颗种子便会生根发芽,带着宿主一同前来……在东妖域芥子山,这位白帝是无敌的存在,宁奕取走的“生字卷”,在修行之时不断壮大,但最终会便宜自己。
雷劫浩荡。
在妖兽之中不断杀戮的宁奕,距离北境铁骑的那道一线潮水越来越近,他平静望向身下的人潮,眼神一片冰冷。
第678章 好好活着
“宁奕……是宁奕!”
天海楼地界的边缘,铁骑和圣山的修行者,都注意到了那道恐怖的雷劫威压。
一袭黑衫,沐浴在炽烈雷光之中,凭借一人之力,将大鹏鸟妖潮冲刷的一片溃败!
而大隋的铁骑,那些披着甲胄的将卒,则是预感到了一丝……不祥,那穹顶的雷劫之力浩荡席卷,凝聚如龙卷一般。
那渡劫之人……在往这里移动。
谷小雨的神情有些苍白,他喃喃道:“师叔这是……”
宁奕的眼神一直很平静。
他从杀戮大鹏鸟的那一刻起,神情就没有变化过,极致的平静,极致的冰冷……妖潮破碎,金雷浩荡。
他望向人海,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些熟悉的身影。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的身后,是一片金色雷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妖灵被雷劫劈得破碎,直接湮灭。
而此刻,他的面前就是北境铁骑。
有人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轰”的一声。
雷霆宣泄,落在那袭黑衫的头顶,与此同时,宁奕抬起一只袖袍,满袖剑气炸开,脚底的细雪顺势掠出,与稚子一左一右交接飞起,化为两道纠缠的长虹,迎上那道雷霆——
璀璨的金光在空中一线爆碎。
宁奕没有再前进。
他神情木然,抱着丫头,悬浮在天地之间,缓缓弯曲膝盖,结跏趺坐。
飞剑掠阵,神池飘摇。
渡劫。
就在此地渡劫。
“他是在为我们阻拦妖潮!”
有人恍然明白了“宁奕”此举的深意,铁骑抵达天海楼边境,无法再前进,被逼至死路,而身后就是那些东妖域的妖修!
宁奕悬在这里,就像是一道天堑。
金雷滚滚,化为天海,在这片地界之上,没有什么比天地间的法则更加强大……即便是那位初代始祖炼化的“天海楼”,也无法阻抗天雷。
这道天雷,汹涌澎湃,向着宁奕头顶而去。
天地规则,容不下宁奕这等逆天之人。
要抹杀,彻底的抹杀。
……
……
在宁奕坐下之后,谷小雨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提起了心,并没有如释重负,相反,一颗心在此刻提到了嗓子眼里。
齐锈神情凝重道:“这等天劫……小师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竟然招惹如此大的劫力?”
千手没有说话。
她平静回想着,在天都的小山头上,徐藏复活的那一日。
同样是雷劫浩荡。
生死规则,是世间最极致最不可忤逆的道理,修行者可以长生,但不可永生。
这个道理,是不可违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