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缕妖气……我们都看到了。”
他伸出一只手,按下黑狮王的刀锋,“乌尔勒,别的我不问。今日,我只问一个问题。”
“金鹿王妃安岚,到底是荒人,还是妖族?”
果然……
该来的还是会来。
金鹿王怀中的女子,悠悠醒来。
宁奕意味深长望向王妃,他心底叹了口气,望向六位草原王,道:“金鹿王妃安岚,不是荒人,是魇妖。”
一语惊四座。
黑狮王眯起双眼,声音从喉咙里一点一点挤出来:“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未现端倪……原来是魇妖。”
果然是妖妃!
六位草原王的眼神,变得愈发漠然。
草原排敌除异,对于“外物”的接纳程度极低,即便是宁奕,也是在诸多光环的加持下,才一点一点被母河荒人所接受……安岚王妃“魇妖”的身份暴露之后,绝不可能再被荒人所接受,即便是金鹿王领本土的子民,也不能饶恕。
宁奕的话,给予最大冲击的,不是那六位草原王。
而是安岚本人!
王妃听着宁奕轻声而惋惜的“魇妖”二字,眼神一片惘然。
乌尔勒说自己不是荒人……
是魇妖……
魇妖是什么?
而当她望向那六位憎恶注视自己面容的草原王时……却好像什么都懂了。
模糊的记忆,在此刻似乎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
古老的河流。
流淌的阴阳,光影,生死。
安岚的思绪飘飞,像是升入了穹霄,又像是坠入了大湖,二十年前断续的记忆,似乎在这一刻被接了上来,只不过烙入脑海里的,就只是残缺的影子。
如梦境一般。
王妃神情恍惚,目光缓缓掠过山顶,最终停在不远处的荒芜草堆之中。
那里有一枚精灿“光点”,闪烁生辉。
是自己的铜镜。
……
……
“霍乱草原,其罪当诛。”
黑狮王在宁奕口中得到了安岚不是荒人的答复之后,便不再犹豫,一步上前,两根手指并拢,自黑色长刀刀背之上摩擦而过,锵然一道铮鸣。
刀罡迸发,滚滚黑焰倾泻而出。
“今日,我便斩了这妖妃!”
一刀横跨虚空,斩破小舂山山顶寂静。
这一刀,犹如漆黑雷霆,石破天惊,威势磅礴。
金鹿王面无表情,毫无惧色,单手挥动那杆金色巨鹿王旗。
“轰”的一声。
大旗逆风招展,万千金灿霞光迸发!
金灿王旗与黑狮王的刀罡对撞,针尖对麦芒,两股磅礴气劲席卷山顶,巨石横飞,泥尘滚滚,古木直接被震得倾塌。
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打起来,方圆十里都能见闻。
此刻在山底汇聚赶来的那些王帐精锐,都看见了小舂山的交手异象……
一道道议论声在山底响起。
“这动静……是妖祟与可汗打起来了!”
“等一等,怎么看起来像是金鹿王旗,还有黑狮王的刀意?”
田谕领着荒人精锐,在小舂山不远处皱起眉头,他的身旁是披着黑底白纹袍的云大司首。
“宁奕传音,让我们不要出发。”云洵低头看了眼令牌,淡淡道:“山顶似乎有麻烦啊。”
“妖物的气息,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了。”
田谕皱着眉头,传令让八方人马不要轻举妄动,只要完成集结便可。
他望向山顶,觉得刚刚自己感应没有出错。
那交手异象……是金鹿王,和黑狮王!
草原内部,打起来了!
……
……
漆黑刀罡,势头凶猛,一刀犹如天上长河,直奔安岚王妃而去。
这一刀之威,足以将一座小山头劈开!
只不过手持大旗的金鹿王,在这一刻展露出极其惊人的战力,他手中的那杆王旗,忽而迸发出灼目炽烈的金色神光,招摇之间,将刀罡打得粉碎。
黑狮王面色微微苍白,向后踉跄两步。
“你……隐藏了实力?”
三大姓的草原王,都是星君巅峰的大修行者,几次青铜台比武交手,都是点到为止,彼此心中都清楚,因为传承相差无几,血脉强度也没什么差异……所以真正动起手来,不过是五五之分。
谁也赢不了谁。
但今日黑狮王与金鹿王对撞,只不过一刹,便感受到了对方深厚的气血。
藏拙!
藏拙已久!
端坐在断木之下的金甲男人,沉默不言,只是重新握拢大旗,护住怀中女人。
他仍然是那副淡然从容的模样。
一面王旗,圈住太平。
谁敢来侵?
大可汗望向宁奕,道:“此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他瞬间动了。
宁奕也瞬间动了。
两人从数十丈开来的“对视”,变为数丈距离的“对峙”,宁奕将大可汗拦在了王旗之外的最后一步。
他背后即是王旗。
“宁先生。”大可汗的用词十分冷静,道:“我不希望因为此事,破坏草原和大隋的感情。”
这一句宁先生。
犹如一盆冷水,让宁奕瞬间清醒过来。
对于如今草原而言,他既可以是“乌尔勒”,也可以是“宁先生”,这并非荒人忘恩负义,而是根性使然。
宁奕在灵山谈判,向太子索要物资之时,其实已经想到了回归草原,将战备军资带给荒人的后续布措。
但真正将这些资源授予荒人。
宁奕其实还是有些担忧的。
担忧的原因很简单。
草原……太乱了。
崇尚武力的八王旗,看似团结合心,但其实内部谁也不服谁,从八面王旗分出了“上三姓”便可看出……即便是执掌母河权力的草原王,也有着上和下的等级之分。
所以雪鹫部才会与东妖域大鹏鸟勾结,寻求芥子山的帮助。
草原内的压迫,是无处不在的……边陲被母河压迫,下等姓被上等姓压迫,荒人骨子里流淌着蛮荒妖血,亦未能从两千年前的乌尔勒那里学到大隋的“礼仪制度”。
两千年前,乌尔勒赋予草原自由,却抱憾离去地太早,没有教会这里的荒人“平等”。
理与法在这过度自由的两千年内野蛮生长。
演化出了如今的制度。
所以即便是自己以“乌尔勒”的身份回归,得到的尊重,也只是浮于表面的一声敬称。
宁奕在这一刻真正的明白了。
他想要获得荒人的“敬畏”,完成两千年前狮心王未能完成的继业。
必须要重新制定“理”与“法”。
念头落定。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是了。
因为咒言镜引起的一系列争端,本不该如此复杂……按照田谕和自己的计划,此事根本不至于闹得这般沸沸扬扬。
大可汗的贸然而动,导致了白日金鹿王帐的无谓纠纷。
荒人骨子的桀骜从未变过。
尤其是母河的权贵。
而宁奕需要的,不是空泛的一声乌尔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