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脑海里没有省钱观念,一直信奉赚一分花一分的败家子理论,沈忱却不同,他少年时家境也是平平,所幸家里有个精于理财的母亲,夫妻两人一月多少工资,这一份是下个月的伙食费,这一份是给孩子的资料费,剩下一些又该做何种用途都被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沈忱自小在他娘的熏陶下也养成了一副精明做派,哪怕是每周为数不多的那点零花钱他都要规整得明明白白才安心。
  后来他有了许多钱,身价上千万,在这样精明算计恐怕会被诟病为吝啬的守财奴,由此这习惯才算彻底收敛。
  而此刻他变回了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于是再度恢复这种做派似乎也顺理成章了起来。
  他一边顶着灼烈的日光走去临近的公交车站,心里的小算盘却被拨得劈啪作响,快速清点着原主拢共给他留下多少资产,最终得到的结论是顶多供他一个月不饿肚子。
  他默默叹了口气,眉目间染上些许忧愁,没注意站在他身旁不远处的两个小女孩的目光正一瞬不瞬盯着她,叽叽喳喳讨论得热烈。
  那小哥哥好帅啊!看上去又白又瘦又温柔,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得了吧,你看人家一脸忧伤,指不定就是为了怎么哄女朋友发愁呢。
  我靠哪个女的这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换老娘来!老娘绝对每天都心肝宝贝小甜心的哄着他,决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
  所幸她们并不知道使旁边帅哥如此忧郁的真实原因,依旧自顾自讨论得热火朝天,眼见自己等的那班车到站便兴高采烈冲了上去,只给沈忱留下一对俏皮活泼的身影。
  几分钟后沈忱等的那班公交也到站了,非常幸运的是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可能人们被过于炎热的天气影响了出行的兴趣,亦或是因为现在并非上下班高峰期,总之沈忱时隔数年的公交车之旅倒还算愉快。
  公交一路走走停停,沈忱透过闪烁着斑驳光影的半透明遮阳窗帘不动声色观察着这座城市,沿途一幢幢鳞次栉比的高楼与大厦和他擦肩而过,是和他的世界别无二致的先进与繁荣,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只是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繁华都市,丝毫感觉不出这里竟然只是书中的虚拟世界。
  也罢,如果终究回不去的话,在这里生活似乎也并不会让人感到丝毫的违和和不适,就权当做自己繁忙的职业生涯中偷懒得来的一次长假吧。
  沈忱叹了口气,在这一瞬间才算打开最后一线心防,真正接受了自己变成其他人的事实。
  半小时后沈忱自公交下车,原主的住处就在马路附近一栋略显老旧的复式公寓中,这栋公寓建了挺久,基础设施到了现在已经十分落伍,隔音效果更是几乎没有,原主经常在半夜被车来车往的喇叭声所惊醒,后来便热衷于到处找乐子,不太爱回到这里了。
  公寓并没有电梯,所幸他的目的地是四楼,徒步上去也不算太累,楼梯道不知多久没有打扫,灰尘在透过玻璃窗户照进楼道的几缕光束下纤毫毕现。
  沈忱憋着一口气飞速爬上了四楼,刚掏出钥匙便注意到屋内的异常房门没有锁上。
  他心中警铃大作,第一反应是小偷,正拿出手机准备报警,转念一想哪有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这么大摇大摆摸进别人家的小偷,再说自己那麻雀窝一样的屋子,除了满满一柜的衣服倒是真没其他好偷的了。
  一番分析成功让他高高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后推开了房门,下一瞬就被满室扑鼻而来的劣质香烟味呛得直咳嗽。
  屋内不大的客厅里挤了一对中年夫妻,约莫五十左右的年纪,穿着打扮都很随意,那中年妇女正在爱不释手抚摸着她刚从屋里踅摸来的一只白玉镯子,而男人则大咧咧靠在布艺沙发上抽烟,丝毫不在乎烟灰已经掉了满地。
  两人听到动静,纷纷朝门口看了过来,那个男人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倒是女人颇为亲热的招呼了他一声。
  哟,云生今天工作结束这么早啊?我还寻思着要等上个一时半会才能见到你呢。
  沈忱看着将家里弄成一团乱麻却没有任何羞愧表情的两人,神色微微一顿,再转眼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熟稔无比的笑容。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他轻声细语问道。
  原主向来不爱在别人面前谈论自己的出身,每当有人问道这个问题也只会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含混过去,其原因不外乎他的父母是地道的农村人,没有任何家世背景可言,说出去似乎除了丢人没有半点用处。
  不过他总对出身避而不谈的理由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他的父母从没读过书,因此对老一代迷信思想简直深信不疑,原主出生后一个装神弄鬼的老瞎子曾替他算过一卦,说他命硬,是天煞孤星,以后一定会克死全家。他父亲慕凡听到这个卦象后几乎立刻要将他摔死,所幸被他母亲杨云芳拦下,毕竟是自己身体里掉出的一块肉,杨云芳实在不忍心看他刚出世便夭折,但老瞎子卜出的命格又让她根本不敢将这小孩留在身边,更别提抚养长大了。
  最后夫妻两人一合计,索性将慕云生扔给了他患有心脏病的亲奶奶照顾,然后权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那时还是小婴儿的慕云生除了奶水根本吃不下其他东西,而奶奶的钱也基本都扔进了药罐子,根本买不起牛奶。老人实在没法,只得背着哇哇大哭的小婴儿走街串巷,但凡打听到哪家又哺乳期的妇女,便厚脸皮求她也喂喂自己的小孙子。
  好在当时民风大多淳善,没人会苛责一个虚弱佝偻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小孩,女人们也乐得给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婴儿喂一餐饱饮。
  再大些时没人原意给他喂奶,老人便给他喂些米糊糊,他也能吧唧吧唧吃得香甜。
  在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情况下慕云生不仅顽强的活了下来,而且随着年岁增长,身量容貌在同龄人中也越发出挑,街坊邻居谁见了他都得夸一句这小孩长得真好,以后适合当个大明星。
  无奈的是老人将他养大已是困难,再没有多余的闲钱供他读书,读完了六年的义务教育便再没进过学校。
  而十几岁正是小孩三观定型的时候,知识的短缺自然带来了精神追求的空虚,慕云生轻佻放纵,爱慕虚荣的性格便是在这种环境中养成的。
  后来他来帝都打工,一副出色的皮囊让他被星探一眼相中,随后被推举去当了模特,之后又有种种际遇,总算彻底在大城市扎稳了脚跟。
  而他那单方面与他断绝亲子关系的父母这时却找上了他,目的当然不是为了重燃亲情,慕云生出生的三年后他们又生了个男孩,夫妻没有文化,不懂得育儿之道,只晓得千娇百宠得惯着,最后惯出一个成年后还赖在家里不肯出去工作的啃老族。
  这些年他们夫妻的日子过得实在不好,加之今年天气干旱,农作物产量明显下降,眼看着一家三口就要过不下去,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个已经成了明星的大儿子来。
  当时慕云生并不想理他们,又害怕拒绝太过的话这对夫妻跟自己撕破脸皮,找记者爆料自己的来历和身世,他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多金海龟男人设岂不是要立刻崩塌?
  怀着这样的心思,慕云生最终只得塞给了他们几万块钱,让他们赶紧离开。
  慕凡和杨云芳并看不出慕云生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晓得这个素未谋面的大儿子随手给出的钱便抵得上他们在田里辛苦劳作几个月所能赚到的,于是他们在心里认定儿子已经赚到了大钱,那似乎孝敬父母也是应该,总不能自己独自吃香的喝辣的,留赋予他生命的恩人在田里继续辛苦干活吧?
  后来他们缺钱时便来找慕云生,索要的数目越来越大,名头也越来越多,慕云生对他们的贪念加重早有察觉,却毫无办法,只得一次又一次满足他们的要求。
  而最近一次通话中慕凡说要给小儿子讨个老婆,让慕云生给他转十万块过去,慕云生当时正在想尽办法拉拢那些富家小姐,自然少不得伪装出一副阔绰的样子,身上的钱早已所剩无几,听闻慕凡的要求顿时气得肝疼,不管不顾跟他对骂了一通,末了还放狠话说自己不会再给他们拿一分钱。
  原本以为他们至少会有所反思,谁知三天后这对夫妇就出现在了这里,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打开了他的房门,毫不客气的反客为主,在他的屋子里肆意搜寻翻找,哪怕面对慕云生时也没有丝毫愧意,居然还无事发生般摆出一副殷切嘴脸。
  我好像没有给你们我的钥匙吧,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呢?
  沈忱语气温良有礼,仿佛并不将此时放在心上的模样,暗中却将一只手揣进卫衣口袋,悄无声息按下了口袋里手机的录音键。
  第3章
  这句问话下来慕凡和杨云芳都有些讪讪的,他们自然用的不是什么正经手段,说出来害怕儿子会生气,不给他们钱就糟糕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怎么说对方身体里流的也是他俩的血,哪怕自己没尽到什么养育之恩,单说生恩,父母问儿子要钱不是天经地义么?
  抱着这个想法,两人愈发理直气壮起来。
  之前来你家的时候,你不是中途有事出去了么,当时钥匙就扔在茶几上。杨云芳动作隐蔽地将那只搜刮来的镯子揣进上衣口袋,语气依旧热络。我跟你爸想着以后进城没地儿待了来你这也方便,当时随身带着点塑泥,就印了个钥匙轮廓上去,回村之后找师傅做了把。
  语气寻常,态度坦然,似乎丝毫意识不到他们已经将慕云生的隐私权侵犯了个彻底。
  沈忱是普通出身,从社会底层到社会顶端,一路上摸爬滚打下来,各色牛鬼蛇神见识得也不少,这时却也难免被这夫妻两人的厚颜无耻气的想笑。
  随身携带塑泥这种话也说得出口,真当别人是傻子吗。
  究竟是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在最初的狠心抛弃之后又转头面不改色祈求原主的帮扶,甚至还秉持着如此理所应当的态度?
  真以为慕云生稀罕你家所谓的宝贵血统?
  沈忱向来性子温和,说话做事都爱留些转圜余地,只要他愿意,大可以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但这并不代表他在面对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时还能笑脸相向,当他收起那套名为温柔的假面,展露出藏在骨子里的杀伐果决和孤注一掷时,能经得起他手段的人往往寥寥无几。
  哪怕此时求饶,他也绝不会就此收手。
  最温柔,也最无情。
  可这样总归不太好吧,我跟房东签订了协议,如果被他知道你们私下复刻了一把钥匙,如果因此扯上官司的话该怎么办?
  慕云生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语气中的担忧不似作伪。
  杨云芳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一直大大咧咧靠在沙发上吸烟的慕凡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不屑道。
  怎么?当了个明星就开始忘本了?你这里我们还来不得?就这破破烂烂的屋子,白送我我都看不上,能吃什么官司?
  慕云生耸了耸肩,对他的话不可置否。
  你小子别给我扯开话题,你妈刚跟你说的十万块钱你什么时候能打给我们?你弟也老大不小了,同村里这个年纪的小伙子不少小孩都抱了好几个了,就你弟还孤家寡人的,我跟你妈现在每天都被人指指点点,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
  慕凡将在嘴里叼了半天的烟屁股扔在地板上,拿脚尖随意碾了碾,原本便不太干净的地板登时留下一大片灰色印记。
  你是他哥,混的又体面,我们全家老小就指望你了,你替他的终身大事操持一下也是应该对不?
  可我记得上个月才给你们打了五万块钱。
  嗨,那点钱够干什么什么啊。慕凡一脸瞧不上的嫌弃表情。你妈前几天有点痛风,那些钱大半都拿去给她治病了,再加上家里的开销,能剩多少?
  沈忱朝前两天痛风的杨云芳看去,对方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怎么看怎么不像得病的样子。
  杨云芳到底脸皮比丈夫薄些,在沈忱似有若无的打量下有些心虚的撇过脸,不敢同他对视。
  是吗,可我觉得妈的脸色挺好的,瞧上去倒比我还健康些,真看不出得过什么一下要花去四五万医药费的大病。
  你小子什么意思?听着慕对方不咸不淡的回话,慕凡心里有些恼火,将近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往沈忱面前一戳,气势十足。
  不就几万块钱吗你还跟我们摆起谱来了?怎么,在城里当了两天明星就忘记自己从小也是山坳里长大的农村人?现在我们老了,有求于你了,你就是这样尽孝的?都是一家人,互相帮扶不是理所应当吗?
  确实是理所应当。慕云生瞧着比慕凡矮了半个头,气势却半点不输,甚至周身散发出的迫人威视倒隐隐让慕凡有些害怕起来,仿佛他才是那个弱势者似的。
  爸,妈。我最近准备搬新家,刚好存款不太够,不如您们借我二十万应急吧?
  这怎么可能。闷声听了半晌的杨云芳一口回绝。家里的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自己的吃穿用度都快规划不清了,怎么会有多余的钱借给你?再说我跟你爸在地里累死累活干一年,那也比不上你一小时的演出费值钱,你大不了受点累,多接几场演出,怎么说也不至于问我们借钱不是?
  说得好,还真是挺有理有据的,我都快被说服了。沈忱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甚至还捧场十足的鼓了两下掌。不过刚才爸可是说过,我们都是一家人,互相帮扶是理所应当,怎么转眼在我需要帮助时又是另一套说法了,您二老是不拿我当一家人看么?
  你.......杨云芳一时语塞。我们也不是那个意思,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么.......
  没钱借给我,却有钱操持弟弟的婚礼,我倒是对家里经济状况真有些糊涂了。
  沈忱觉得跟慕凡两人一高一矮杵在门前也挺没意思的,自顾自走去沙发,摆了个闲适的姿势坐下。
  再者说弟弟有手有脚,明明可以出去找份工作,偏偏半点苦都吃不得,二十岁了还在家里啃老,却指望我这个大他不过两三年的哥哥养他,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
  那......那还不是因为他找不着合适的工作。杨云芳被质问得有些嗫嚅,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眼前的青年却给自己一种完全换了一个人的感觉,他语气温和,言辞有理,没有像以往一样跟他们争吵,也没有歇斯底里,浑身却弥漫着一股捉摸不透的气质,就浅浅淡淡一个眼神看过来,仿佛早已一眼识破他们内心那些弯弯绕绕,只把他们当跳梁小丑一样看着好戏呢。
  太奇怪了,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有同样感觉的还有慕凡,以往他仗着身子壮嗓门大,在什么人面前吃过亏?怎么今个面对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还有点被他唬住了。也没见他声有多高,但那一板一眼温温和和的态度说下来,莫名的就让他不好意思开口去吵吵嚷嚷了,说直接点就是没底气,跟见着个什么达官贵人似的,对方发个声都自带那么一股子矜贵味儿,普通人谁敢上去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