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长公主和肃王分别安顿在不同的宫殿,宋佩瑜用东宫令将已经等候在宫门的一万骑兵也带进皇宫。
  虽然太子在皇帝病危的时候,携重兵归来容易引人说嘴,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安危更重要一些。
  宋佩瑜将一万骑兵一分为二,让他们分别驻守在长公主的住处外和肃王的住处外,还特意单独见了大公主和惠阳公主。
  大公主想起长公主被毒倒的事,还是满脸痛苦和内疚,也没说出更多的内情,只告诉宋佩瑜,她会出去郊游是因为好友生辰,她本不想去,但肃王和长公主都说让她出去散散心,她才临时决定要去。
  那些毒蘑菇确实是她亲自采摘后带回来的,因为她听另外一位好友说那种蘑菇非常补身体,而且格外适合许多症状。
  这个人列举的所有症状都能对得上长公主。
  长公主被毒倒后,无论是举办宴会的寿星还是参加宴会的贵女都被调查了一遍,却没人肯告诉大公主结果。
  大公主只知道她上了当,却没法判断都上了谁的当。
  在与宋佩瑜说这些的时候,还委婉的表示她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宋佩瑜刚回咸阳,知晓的消息本就不多,还都是东拼西凑而来,委实没法让大公主得偿所愿。
  大公主越是不知情,越是代表这件事牵扯甚大,宋佩瑜就算知晓些内情,也不会对大公主透露。
  好在大公主在经历诸多波折后,早就认清了许多事,发现不能从宋佩瑜这里得到答案,也没太失望,更没有为难宋佩瑜。
  宋佩瑜主要还是想要与惠阳县主单独谈谈。
  他觉得惠阳县主也许会知晓更多内情。
  现实却让宋佩瑜十分失望。
  惠阳县主知晓的内情,还没有大公主多。
  宋佩瑜发现,惠阳县主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仿佛是陷入了自我怀疑,明明应该是以肯定口吻说出的话,她说出口时却总是以疑问的口气。
  就连宋佩瑜问她今早吃了什么,惠阳县主都要想一想再答,答完话后还会悄悄去看左右心腹的表情,好像是怕自己会记错的样子。
  宋佩瑜猜测,因为惠阳县主认为会发生的事和实际上会发生的事差距太大,惠阳县主也许出现了认知偏差,连带着有些焦躁和抑郁的倾向。
  因为发现惠阳县主的精神不稳定,宋佩瑜也不敢再过多的去刺激惠阳县主,耐着性子引导惠阳县主不要多想顺其自然后,才从长公主的住处离开,再次前往勤政殿。
  另一边,太医的虎狼之药还没熬完,穆侍中已经跪在勤政殿外,求重奕三思而后行,不要反而害了永和帝。
  孟公公恨不得撕烂穆侍中的脸,却不敢真的付诸行动,屡次劝说穆侍中起身都没效果,只能先回寝殿内,告诉重奕外面的情况。
  穆侍中跪在外面后,又陆续来了许多穿着朝服的朝廷命官,他们都默不作声的跪在穆侍中的身后,虽然没有说话,却态度鲜明的支持穆侍中,给重奕施加压力。
  寝殿内的盛贵妃与琢贵妃已经离开。
  她们想留给重奕与永和帝单独相处的时间,也想尽自己的心意,便去后头的小厨房看太医煎药。
  重奕已经从坐在永和帝的床边,变成坐在屋子中央的躺椅上,云阳伯和尚书令呢?让他们来劝穆侍中回去,如果他们劝不动,就让琢贵妃去。
  孟公公低声道,前些日子燕国又发来战书,赵燕边境屡次发生异动,云阳伯忙着处理国内政事,尚书令大人忙着筹备更多的军需,送往赵燕边境,已经连续在勤政殿内整旬都没回家。
  今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位大人同时离宫,一个去京郊亲自查看粮仓的情况,一个在五军都督府,恐怕听见殿下回来的消息后已经在往回赶,只是还需要些时间。
  那就不必再专门去找他们,直接让琢贵妃去劝。重奕睨了孟公公一眼,从善如流的改口。
  孟公公深深的低下头,满含担心的望了眼永和帝的床铺,才转身去找琢贵妃。
  虽然琢贵妃答应的很痛快,立刻来劝穆侍中回去,但穆侍中的态度却丝毫没有因为见到女儿软化。
  穆侍中坚持,永和帝活着赵国就能安宁,如果永和帝出事,赵国必然会陷入动荡。
  太子应该以永和帝的安危为首位,而不是刚回到咸阳,就凭着冲动的劲头做出决定。
  期间也有另外一些朝臣,来劝说穆侍中和跪在穆侍中身后的朝臣不要陷太子于不义。他们的待遇还不如琢贵妃。
  穆侍中骂琢贵妃,最多骂一句慈母多败儿。
  骂起这些来劝说的朝臣,就什么难听说什么,连见着陛下日薄西山,就不顾后果的讨好太子殿下都说的出口。
  云阳伯和尚书令不在,没人能压得住穆侍中,纷纷被穆侍中骂的老脸通红却连反驳也要又顾虑。
  穆侍中就算再不好,作死又拎不清,还与太子殿下对着干,他都是太子殿下的太公。
  只要有琢贵妃做为牵连,人家就是一家人。
  谁知道等永和帝真的驾崩,太子殿下登基后,穆侍中与太子殿下会不会突然握手言和。
  到时候,为了太子殿下将穆侍中得罪死的人,岂不都成了笑话?
  没人想做笑话,便没人敢出头。
  一时间,整个勤政殿的院子,都只能听得见穆侍中慷慨激昂的怒吼。
  最后,重奕直接下旨,让十二卫将院子里的人都丢了出去,穆侍中在慌乱中被撞到了头,是被人抬出去的。
  等宋佩瑜来到勤政殿的时候,除了满院子的狼藉,勤政殿已经恢复的往日的模样。
  宋佩瑜随着孟公公进入永和帝的寝殿,一股燥热夹带着难闻的药味扑面而来。
  房间内的小太监早就在重奕彻底被穆侍中惹恼的时候,就都被撵了出去。
  如今房价里除了永和帝,只有重奕一个人在。
  孟公公将宋佩瑜带进来后,也不敢久留,立刻离开关门。
  只有他和重奕两个清醒的人在,宋佩瑜也不再讲究那些虚礼,他大步走向重奕,正想开口.....突然见重奕将手指竖在嘴边,这是禁声的手势。
  宋佩瑜立刻闭嘴,满脸警觉的看向四周。
  事情已经严峻到,在永和帝的寝殿的都不能自由说话的程度?
  重奕被宋佩瑜瞪大眼睛左右张望的模样逗的莞尔。
  宋佩瑜的眼睛本就特别大,受惊后瞪圆会显得更大,看上去当真像是只警觉的炸毛小猫儿一样。
  他拉着宋佩瑜的手,让宋佩瑜坐在他身侧,一笔一划的在宋佩瑜手心写字。
  宋佩瑜觉得手有些痒,却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重奕,只能屏住呼吸,努力辨认重奕在他手心写的字是什么。
  没
  事
  宋佩瑜拧起眉毛。
  没事?
  是永和帝没事,还是咸阳没事?
  或者包括永和帝、长公主和肃王,大家都没事,只是太想让重奕快些回来,才会联手演了这么多戏?
  没等宋佩瑜想出头绪,重奕已经开始在他手上写第二句话。
  他
  装
  病
  宋佩瑜猛得握紧重奕的手指,回头去看永和帝。
  床上的永和帝肉眼可见的气若游丝,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看上去与长年缠绵病榻的人没什么差别。
  如果这是装病,未免也太专业了。
  重奕身上与赶回咸阳路上沉闷紧绷,截然相反的轻松却做不得假。
  如果永和帝是装病
  宋佩瑜开始他去请长公主和肃王入宫时的细节,他没见到长公主,却见到了肃王。
  依大公主和惠阳县主的说法,外面传到长公主耳中的消息都是报喜不报忧。
  长公主并不知道永和帝与肃王的情况都越来越糟糕,今天还收到重奕回到咸阳的消息,心情大好之下,精神比往日好许多。
  肃王宋佩瑜默默叹了口气。
  见过肃王后,宋佩瑜就不再怀疑重宗的妻子故意隐瞒遗腹子,回家后立刻打掉的传闻。
  但肃王消沉归消沉,身上的斗志却半点都没被磨灭,反而越发的犀利,拉着宋佩瑜的手腕问了好多有关重奕的问题。
  大多是在关心重奕在外面是否有受伤过,人有没有消瘦也勉强能算得上容光焕发的模样。
  当时宋佩瑜还想着,也许是重奕的归来给了他希望。
  如今看来,还有秋后算账的狠劲。
  永和帝肯下这么大的功夫装病,真真切切的瘦了那么多,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哄骗重奕快些回来。
  否则以重奕的脾气,早就撒手回东宫了。
  贵妃娘娘孟公公低沉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宋佩瑜立刻挣脱重奕的手,起身站到重奕身侧。
  进来的不是琢贵妃,而是盛贵妃。
  孟公公还是如之前那般,目送盛贵妃进门后,就退出去又关上门。
  盛贵妃主动对重奕低下头,轻声道,陛下的药熬好了,殿下可要亲自给陛下喂药?
  盛贵妃的宫女,动作麻利的将手中拎着的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药端出来,弯腰将药送到重奕眼皮底下。
  重奕的目光看过去后,明明没什么特别动作,宋佩瑜却瞬间感受到重奕的滔天怒火。
  宋佩瑜愣了下,目光从药上移动到盛贵妃止不住颤抖的眼皮上。
  药有问题?
  重奕单手从托盘中端起药,大步朝着永和帝的床边走,没打算立刻发难。
  另外几个人都没想到重奕会这么果决。
  盛贵妃和宫女立刻想追上重奕。
  殿下慢些,别呛了陛下。
  勺子还在奴婢这!
  宋佩瑜也跟着去拦重奕,却不小心撞在了椅子上。
  他身形不稳之时,下意识的朝着身侧的宫女推过去,宫女又带倒了盛贵妃,两个人摔成一团。
  反倒是宋佩瑜有宫女借力,在半空中晃了晃,又稳稳的站住。
  他立刻半跪在地上,想要去扶盛贵妃,手都伸出了一半,才想起来盛贵妃是内命妇,男女授受不亲,他不能直接上手,猛的收回手的时候,宋佩瑜的手肘正好怼到宫女的鼻子上。
  好不容易半爬起来的宫女吃不住这又酸又痛的一下,又倒回地上,刚好砸在盛贵妃身上。
  宋佩瑜连声道歉,却仍旧是那副想要伸手搀扶又有顾虑的模样,手只轻轻在盛贵妃和丫鬟的头上擦过,便又退开,手足无措的跪在地上,呐呐道,娘娘,您没事吧?
  盛贵妃勉强扯出个笑来,气喘吁吁的道,我没事,劳烦宋大人先将春英拉开。
  宋佩瑜立刻点了点头,伸手去拉仍旧倒在盛贵妃身上捂着鼻子的宫女。
  嘶!盛贵妃突然伸出手臂,拦住宫女的脖子,不行!别拉了,我的头发!
  宋佩瑜定睛一看,盛贵妃与宫女的头发竟然纠缠在了一起。
  他连忙轻缓松手,将宫女放在盛贵妃身侧。
  事到如今,宋佩瑜终于认清他只能帮倒忙的现实,连忙退开,然后背过身去,免得看到盛贵妃狼狈的模样。
  背过身去的宋佩瑜立刻发现重奕看过来的目光。
  重奕正端着已经空了的药碗坐在永和帝的床边,眼含笑意的望着他。
  宋佩瑜眼中的歉意立刻如流水般的散去,俏皮的对着重奕眨了眨眼睛。
  很快,门外便传来孟公公接连问安的声音,不仅眼睛通红的琢贵妃去而复返,还有头上蒙了好几圈白布的穆侍中和满脸疲惫的宋瑾瑜和尚书令。
  琢贵妃进门后,先问永和帝的药是否吃下。
  刚刚整理好的着装的盛贵妃看向重奕手中的空碗,低声道,殿下已经将药喂给陛下。
  穆侍中满脸哀痛的道,殿下,你糊涂啊!
  父亲!琢贵妃边扯着穆侍中的衣袖让他别说了,边用帕子擦眼角。
  然后才看向已经和宋佩瑜交换过眼色的宋瑾瑜和尚书令,矮身福礼,按照太医的说法,陛下是否能熬过去只看今明两天,劳烦诸位这两日守在勤政殿的前殿,莫要回家。
  宋瑾瑜与尚书令同时低头回礼,默认了琢贵妃的话。
  琢贵妃缓了口气才继续道,你们若是还有什么话想要与陛下说,也抓紧时间告诉陛下,余下的时间便让朱雀多陪陪陛下。
  宋佩瑜早就在屋内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就悄无声息的躲到了角落里,他听了琢贵妃的这番话后,突然觉得怪异极了。
  如果说他们离开咸阳的时候,琢贵妃虽然主动与重奕低头,但还是会时常露出破绽,让人窥探到从前的她。
  如今的琢贵妃就是彻底的蜕变。
  重奕从永和帝床边退开后,宋瑾瑜最先走过去,他先用帕子将永和帝嘴边的药渍擦去,才低声说了句盼望永和帝平安的话,然后径直离开。
  接下来是尚书令和穆侍中。
  紧接着,宋佩瑜也在琢贵妃的目光下走到永和帝床边,行大礼然后低声道,愿陛下逢凶化吉。
  走出勤政殿后,宋佩瑜没再多留,直接去前面找宋瑾瑜。
  一年半多的时间没见,兄弟两个自然有无数体己话要讲。
  宋瑾瑜没说永和帝装病的事,宋佩瑜就全当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见面后,宋瑾瑜没交代他咸阳的情况和要格外注意什么,已经说明了许多事。宋瑾瑜有把握,不是毫不知情。
  叙过家常后,宋佩瑜便挑着南行路上的趣事讲给宋瑾瑜听,全当是打发时间。
  夜晚睡觉的时候,两个人默契的没有宽衣,直接穿着外袍躺在床榻上。
  宋佩瑜正觉得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声尖利的嚎叫,陛下驾崩了!
  他心中一个激灵,突然陷入想要起床又睁不开眼睛的困境。
  正挣扎的身心俱疲却寻不到出路,忽然感受到温热又充满力量的手在他的肩膀上轻拍,然后是宋瑾瑜低沉又充满力量的声音,狸奴别怕,大哥在这儿,没事的。
  宋佩瑜无声睁开眼睛,抓着宋瑾瑜的手借力,从床榻上坐起来。
  外面还是乌漆嘛黑的天色,从还没来得及点灯的屋内顺着纸糊的窗户往外面看,却被灯笼照得与黄昏无异。
  第91章
  宋佩瑜和宋瑾瑜匆匆用湿帕子擦了下脸,立刻赶往后殿,却被拦在了殿外,同样被拦在殿外的还有尚书令和穆侍中。
  宋佩瑜站在宋瑾瑜身侧,垂下眼皮盯着脚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