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永和帝大可汗之名,传遍西域三十六国。
  反而当年坐拥两州之地的燕国,陆续经历晚年失去雄心壮志的庆帝,没有半点本事,只知道盯着赵国狂吠,死后还不忘在燕国脸上写个羞字的孝帝后,又迎来同样没有半点本事,甚至连身为帝王该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明正帝。
  燕国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也不为过,再也不见当年北地霸主的风采。
  被赵国吞并已经是必然,燕臣们唯一的指望,唯有在燕国国破后,不至于就此回家养老,还能在朝堂效力,且不会被赵臣瞧不起。
  明正帝发疯几个月后,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坐在皇位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的臣子们。
  这些人亲手将他推上皇位,却没人在乎他失去皇位的时候,是不是连命都保不住。
  他想活下去,不求像梁王那样仍旧手握大权,至少要像安平王那样,做个富贵闲人。
  明正帝十分清楚,所谓孝帝弑父篡位,赵皇拨乱反正,都是赵国攻打燕国的借口罢了。
  就算赵国永和帝真的想给庆帝报仇。
  弑父篡位的人是孝帝,与他有什么关系?
  如果赵国真的不承认他的帝名,将他当成普通的燕国宗室,他的日子反而会好过许多。
  明明都在为自己考虑,明正帝与燕臣却阴差阳错的达成共识。
  在赵军打到洛阳城下之前,他们必须从赵国手中争取到主动权。
  起码不能让赵国轻而易举的得到燕国百姓的承认。
  只有赵国有必须需要燕臣的地方,燕臣的日子才会好过。
  就算送去赵国的降书无一例外的石沉大海,明正帝与燕臣们仍旧没有放弃。
  为了能拖延更久的时间用来谈判,燕国还主动放弃了些县城,让那些县城的驻军带着辎重前往更靠近洛阳的县城。
  结合两个甚至三个县城的驻军,齐心协力的守住一个县城。
  目前看来,这种办法确实让赵军朝洛阳前进的速度变慢。
  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仍旧不多了。
  明正帝垮着脸坐在皇位上,等待朝臣们商量打动赵国的新方式。
  外面忽然有人高喊,金山关八百里加急!
  朝堂内的喧哗声立刻停下来,朝臣们纷纷转头看向大门的方向。
  明正帝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
  他再也不是那个听见八百里加急就惊慌失措的帝王。
  得益于平均每两天一封的八百里加急,在如今的明正帝眼中,八百里加急已经与普通的文书没什么区别。
  明正帝根本就没反应过来金山关在什么地方。
  看到满身血污,跪下就让大理石地砖染上血色的人后,明正帝才略精神了些,双眼满是惊疑和慌张。
  明正帝平时见到的那些八百里加急传信的人,虽然也干净不到哪去,却从来都没淌着血出现在他面前。
  赵军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突然对燕军下这样的死手。
  难道是发现推进速度变慢后,不耐烦了?
  好在朝臣们的注意力都在报信的人身上,才没注意到明正帝没出息的样子。
  突厥南下,奇袭金山关,赫连将军带兵拼死将突厥拦在关外报信的人摇头抵抗眩晕,咬住舌尖才能保持清醒,艰难将最重要的话说完,请,陛下、派兵。
  话音未落,报信的人已经软软的倒在地上。
  大司马试图将报信的人叫醒再问些问题,却摸到这人身上灼热到烫手的温度,连忙让人先将报信的人送去太医院。
  有这份百八里加急打岔,所有人都暂时将赵国放在脑后。
  自从百年前突厥攻破金山关一路南下,逼得前朝只能难逃,任由突厥在北地胡作非为。
  突厥这两个字,就成了每个北地人从出生起就刻在骨头上的痛。
  明正帝敏感的察觉到朝臣们的情绪变化,连坐姿都比之前端正了许多,沉声道,各位大人有何想法?
  不能让突厥攻破金山关!朝臣中立刻响起激动的声音,过了金山关,就再也没有天险,如果突厥行军速度够快,二十天内就能来到洛阳城外!
  立刻调兵去支援,无论如何都要守住金山关。朝臣们的意见逐渐统一。
  角落突然响起底气不足的声音,如果将兵力和粮草都送去金山关,岂不是将洛阳白送给赵国,那我们怎那陛下怎么办?
  失去最后与赵国谈判的筹码,他们岂不是要成为低人一等的俘臣?
  大殿内激昂的氛围顿时凝滞,众人面面相觑后,只剩下极少数人继续坚持将所有兵力和辎重都送去金山关,大多数人都沉默了下来。
  沉默下来的人却都不愿意亲口说出先不管金山关的话。
  仍旧坚持要将所有兵力和辎重都送去金山关抵抗突厥的朝臣独木难支,只能将希望放在明正帝身上,请求明正帝拿主意。
  明正帝端起茶盏掩饰住嘴角的讽刺,熟练的和稀泥。
  这个时候想起来他是陛下。
  难道当他是傻子吗?
  明正帝不肯在这件事上发表意见,被问得狠了,就点始终沉默的臣子替他回答这个问题。
  反正他这个皇帝也做不下去了,随便朝臣们如何想他。
  最后,持不同意见的人各退半步,位于赵军和燕军交界处的大军和辎重都不动用。
  将洛阳、燕宫包括洛阳到金山关之间的驻军,大部分都调去金山关。
  另外派人快马加鞭的通知正与赵军对峙的燕军,让燕军在北边开个口子,放赵军北上。
  赵国不是想要燕国的地盘?
  要有本事守住燕国的地盘,才有资格觊觎。
  因为惦记金山关的突厥,翌日明明不是大朝会,大殿内的人却一个都没少。
  熟悉的八百里加急声响起的时候,沉默了整个上午的众人立刻鲜活了起来,整齐划一的看向大门口。
  看到进来的人与昨天回来报信的人仿佛一模一样的狼狈,众人的心止不住的下沉。
  大司马主动往前走了几步,丝毫不嫌弃来人身上的脏污,主动伸手架住来人的手臂,突厥可曾突破金山关?
  来人被大司马问住,半晌后才小声道,小人来自沁县,三日前,陈国突然对沁县出兵,将军带领守军竭力抵抗,奈何陈军数倍于我军,只能闭城不出,特请洛阳派兵支援。
  大司马愣住,这才发现面前的人连有县城特殊标记的外衣都没穿,灰黄色的中衣也破破烂烂,显然是经历过恶战。
  陈国?明正帝忽然从皇位上起身,提着宽大的袍子大步走下来,想也不想的将大司马挤开,双手提着士兵本就松松垮垮的衣领,恶狠狠的逼问,真的是陈国?
  好在这次回来报信的士兵虽然身体疲惫,精神却还算不错,才没被明正帝凶神恶煞的模样吓昏过去。
  报信的士兵,条理清晰的将陈军突然攻击沁县的全过程,仔细说给明正帝听。
  陈国以燕国苛待陈国公主为理由,对沁县发起进攻,要求燕国将陈国公主还给陈国。
  随着报信士兵的话,明正帝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扭曲。
  陈国公主
  燕国境内的陈国公主只有庆帝贵妃!
  不说庆帝贵妃疑似联合孝帝毒杀庆帝,又假传庆帝口谕帮助孝帝骗取皇位的行为。
  单是庆帝贵妃在孝帝寿辰当天,命京郊大营残害燕国重臣和宗室,又将伪装成陈国使臣的陈军放入孝帝举办寿辰的大殿,就是万死之罪。
  燕国没在发现庆帝贵妃失踪后,不依不饶的去找陈国,要求陈国将人交出来,已经是念在陈国主动提出愿意掩盖燕国皇室丑闻的份上,吃了天大的憋屈。
  陈国还有脸找燕国要人?
  自从逐渐认清自己的处境后,明正帝就总是会梦到孝帝寿辰当天发生的事,他日思夜想,终于确定自己的仇人。
  最大的仇人是太后,其次是陈国,最后才是赵国。
  虽然没有任何的证据,但明正帝始终坚定的认为,是太后害死了孝帝。
  因为明正帝查到,在孝帝驾崩后,就嚷着孝帝弑父篡位的二品官,其实是太后的心腹。
  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孝帝前脚驾崩,后脚就有人冒着全家被砍头的风险,揭露孝帝弑父篡位的恶行,连各种证据都完美妥当,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一定是提前准备好的阴谋。
  可惜太后已经失踪,明正帝又不能阻止燕国与陈国,在遮掩燕国丑事上达成共识,只能将这件事憋在心里。
  听闻陈国还要对燕国趁火打劫,明正帝压抑许久的怒火立刻顺着胸口直冲脑门。
  他甩开手中的士兵,猩红的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大司马,增兵!不许陈国踏入燕国半步!
  这是明正帝登基以来,下达命令时底气最足的一次。
  人群中响起与昨日相同的担忧,可是,赵
  明正帝突然转头,立刻找到角落里说话的人,让他们来!只要赵国能保证不让陈国踏入燕国,朕亲自跪在城外等着重奕!
  明正帝突然坚决且强势的态度让燕臣们十分震惊,他们稍作犹豫后,纷纷将目光放在明正帝身边的三位老大人身上。
  昨日商讨是否要对金山关增兵的时候,三位老大人始终沉默不语,直到最后才出来打了个圆场,决定开个口子放赵军北上,让赵军去愁金山关的突厥。
  以燕国目前的兵力和士气,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其中一处,才有可能抵御强敌,否则只会三线同时溃败。
  大司马看向身侧的明正帝,眼中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向来笔挺的背脊瞬间变成符合年纪的弯曲弧度,洛阳未破,燕国还在,陛下就还是燕皇,这也许是陛下在位的最后一个决定。
  大司空撇了撇嘴,暗叹大司马掌握整个燕国的兵马,却心慈手软的如同妇人,好没出息。
  他合上的眼皮中却莫名酸涩,忽然想起他当年刚入朝的时候,是在庆帝身边做侍中。
  那时还是洛阳与咸阳双都并行,翼州北有突厥,幽州西有吐谷浑,两州都不得安宁。
  为了安两州民心,庆帝三年的时间,几乎有两年半都是在马车上度过,不是在前往洛阳的路上,就是在前往咸阳的路上。
  当时有不少老大人劝庆帝。
  对于当时的燕国来说,同时守住两州委实为难,随时都可能两边战场同时溃败。
  不如暂时放弃其中之一,全力将另外一州稳住。
  反正外族不会治理城池,燕国有余力后,随时都能将暂时让给外族的城池再拿回来。
  大司空恍惚间觉得耳边似乎又响起庆帝的话,朕可以打败战,却不能输了骨气。
  虽然所面对的情况大不相同,但此时明正帝坚决不肯对陈国让步的气势却像足了当年的庆帝。
  他终于在明正帝身上看到祖辈风范,可惜太迟了
  大司空无声站到大司马身侧,表示他赞同大司马的想法,愿意支持明正帝的这个决定。
  南逃的懦夫,活该他们被抹去曾经在北地生活的所有痕迹,再也回不到故土。
  大司徒从袖袋里掏出个蓝皮折子,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分别记载着哪个县城有多少可以调动的粮草和其他补给。
  他边盯着折子上的数目,快速在心中算账,边对明正帝弯下腰,如果将正与赵军对峙的兵马分别遣往南方沁县和北方金山关,只守不攻的情况下,至少能守城三个月。
  明正帝冷笑,毫不犹豫的道,将所有兵马都集结到沁县,赵国要是挡不住突厥,也不必再肖想洛阳。
  大司马、大司空与大司徒已经摆明态度,要支持明正帝在位的最后一个政令。
  其余燕臣扪心自问,如果非要在赵国、便宜突厥和便宜陈国中选择,无论给他们多少次机会,他们都会选择赵国。
  起码赵国占领洛阳后,他们还能舔着脸去与赵臣认远房亲戚
  突厥?
  呸,突厥不配!
  陈国?
  陈国也不配!
  颓废小半年的洛阳忽然充满活力。
  所有燕臣,包括明正帝都抱着相同的想法。
  绝对不能让在孝帝寿辰时,肆无忌惮的残害燕国宗室与重臣的陈国,在燕国占到任何便宜。
  重奕对远在洛阳的变故一无所知。
  他在听闻斥候来报,燕国紧密的防线出现缺口后,立刻带着两万骑兵顺着缺口冲了过去。
  到达缺口后方最近的县城时,重奕立刻察觉到城内的不对劲。
  驻军不见踪影,百姓人心惶惶。
  县城百姓见到赵军后,喜悦远胜于恐惧和厌恶。
  平彰很快就从胆大的百姓口中得知内情。
  两日前,县城突然征粮,驻军连夜带着粮草北上,驰援告急的金山关。
  重奕靠在破旧的城墙上,眯着眼睛望着咸阳的方向,没对平彰的话表达任何看法。
  平彰依旧没学会,通过重奕的表情揣测重奕的心思。
  他尴尬的挠了下头后,也跟着重奕看向咸阳的方向。
  他们已经离开咸阳将近两年,殿下会想家也是人之常情。
  平彰却没看见,重奕手中正握着块琥珀雕刻的小猫。
  咸阳的方向,也是宋佩瑜所在邱县的方向。
  等夕阳彻底落下后,重奕将琥珀小猫收在胸口的暗袋中,转身往城墙下走,半炷香时间内列队。
  靠在墙上半闭着眼睛打瞌睡的平彰猛得站直,双眼中精光湛湛,不见半分困顿。
  入夜后,刚到达县城不久的赵军再次出发。却不是朝着洛阳的方向前进,而是拐了个弯,一路向北,直奔金山关。
  .
  燕黎边境,沁县。
  攻城的第三天,陈军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昨天收兵的时候,他们分明已经感觉到城内燕军显露颓势,甚至有燕军因为过于疲惫,在没受伤的情况下从城楼上栽了下来。
  按照陈军的计划,今日就会攻破沁县。
  在沁县稍作修整后,继续朝燕国其他县城前进。
  陈军士气正胜,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将沁县大门撞出裂缝。
  城墙上的燕军却像是突然换了人似的,以前所未有的劲头奋力反抗,险些让已经冲到城门下的陈军全军覆灭。
  连续攻城四天,头一次以陈军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只能撤兵收尾。
  陈国太子薛临也在黎国,且就在黎燕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