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叫门都不用,燕军主动开门?
副将喜不自胜的将燕军总旗手中高举的兵令握在手心,对着宋佩瑜单膝跪地,恭喜宋大人首战告捷!您可真是天生的将才!
宋佩瑜被副将突如其来的嗓门和声音惊得后退一小步,全凭对端庄的执念才没露怯,双眼却不可避免的瞪大,诧异的看向副将漆黑的头顶。
啥?
天生将才
副将的良心不会痛吗?
听见副将响彻半边天嘶吼的赵军也单膝跪地,气势昂扬的重复副将的话,恭喜宋大人首战告捷!天生将才!
宋佩瑜的面容扭曲了一瞬,更坚定要等邱县送来个信得过主将后,再继续朝洛阳前进的想法。
他欣慰的看向与跪在地上,闭着眼睛拍马屁的那些人截然不同,出淤泥而不染的站在他身侧的金宝。
金宝瞳孔放大,无声张开嘴巴,说不清是兴奋还是受到了惊吓。
察觉到宋佩瑜的目光后,金宝眨了眨眼睛,双膝哐得砸在地上,激动到完全走形的声音响彻云霄,您攻城的速度比殿下还快!您
宋佩瑜面无表情的扭过头,捂着脸越过密密麻麻跪在地上的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大开的城门走去。
这绝对是他最后一次带兵!
第120章
进城后,宋佩瑜立刻给邱县去信,让邱县派个信得过的主将来。
等到主将带着接管新县城的文官和小吏赶来后,宋佩瑜已经将新县城梳理的差不多。
刚好将新县城交给从邱县赶来的文官和小吏,他则随着主将朝下个县城出发。
赵军再次朝着洛阳靠近的消息,很快便传回洛阳。
早在将与赵军对峙的燕军调去沁县的时候,明正帝和燕臣们就想到了这天,虽然仍旧有惆怅,但内心深处早就接受了现实。
他们甚至暗中期盼赵军能快点到洛阳,否则他们还要日夜惦记着。
赵军到了哪里。
赵军什么时候到洛阳。
赵军到洛阳后会如何对待他们。
简直能算得上折磨。
奈何宋佩瑜的行事风格与重奕截然不同。
他当年刚入朝的时候,还因为年轻气盛做过风险很大的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见识越来越广,行事风格也越来越稳健,包括行军也是一样。
虽然三万赵军有了新的主将,但主将的作用仅仅是攻城。
什么时候朝下个城池出发,路上如何修整,始终都是宋佩瑜拿主意。
每次刚拿下某个县城的时候,宋佩瑜都要仔细梳理过县城复杂的人际关系,观察百姓和当地势力对赵军的观感后,才会领着三万大军继续朝下个城池出发。
明正帝与燕臣日盼夜盼突然有些想念远在金山关的赵太子。
可惜自从赵太子北上金山关,赵军大部队也追了上去了后,金山关就彻底被赵军把控。
洛阳已经很久都没再收到金山关的消息,也不知道赵军与突厥是谁占上风。
因为赵军缓慢的行军速度。
明正帝与燕臣们从原本每天上午、下午都会出现在大朝会的大殿中,商议宋佩瑜来到洛阳城外时,他们要怎么与宋佩瑜讨价还价,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变成只有每天上午,才会短暂的出现在大朝会的大殿中,相互通知赵军今天是不是又没有动静。
到了现在,早就恢复每三天一次的大朝会,已经逐渐变成五天一次,甚至有间隔时间变成更长的趋势。
什么时候缓慢朝洛阳靠近的赵军有动静,什么时候才有大朝会。
随着越来越多的县城被赵军占领,洛阳连正在豫州追着陈国咬的姬瞳都联系不上,上朝又有什么用?
终于收到宋佩瑜又从邱县调集两万大军,正率领总共五万赵军,从距离洛阳最近的县城朝洛阳前进的消息时。
明正帝与燕臣们挥退传消息的人,慢条斯理的吃过晚膳,才吩咐仆人为他们准备明日要穿的衣服,然后十分平静的去睡觉。
翌日,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明正帝目光复杂的望着放在托盘里的龙袍和冕旒,除非赵国想举办个盛大的归降仪式,否则今天就是他最后一次穿戴能代表帝王身份的礼服。
正在各自家中准备穿上朝服的燕臣们,脑海中正闪过与明正帝相同的想法。
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穿燕国制式的朝服。
大司空甚至情不自禁的抱着衣服淌了几滴眼泪,惊得仆人连忙去拿没有褶皱和污渍的新衣服来。
明正帝与朝臣们先后出现在上朝的大殿。
众人目光平静的扫过彼此,谁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大殿内明明有许多人,却因为寂静显得空旷的可怕。
忽然有响亮的咕噜声打破沉默。
正双眼放空的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不到半年的时间就眉发皆白的吴金飞死死的低着头,仿佛只要不与人对视,就没人会发现刚才的声音是从他肚子里传出。
可惜,有些东西终究是控制不住。
咕噜噜
众目睽睽之下,比刚才还响亮的声音欢快的响起。
吴金飞羞窘之下抬起手以袖遮脸,他虽然不至于像大司空那样没出息,对着朝服流眼泪,心中亦有百般复杂,怎么可能有心情用饭。
没想到本该在辰时就到洛阳的赵军,竟然直到未时都没到。
明正帝轻咳一声,难得对朝臣们升起体谅的情绪,正想开口替吴金飞解围,相同的响声又在不同的位置响起。
咕噜
咕噜
咕噜噜
甚至连皇位上都响起相同的声音。
半晌后,明正帝才若有所思的看向身侧的大太监。
当肚子叫的人变多后,肚子没叫的人就变得明显起来。
大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原地,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鼻尖滴落。
早知道会是如今的情况,他宁愿将明正帝赏给他的糕点放坏,也不会吃!
让厨房给爱卿们上些糕点。明正帝兴意阑珊的移开目光,心中忽然升起微不可查的感慨。
大太监如蒙大赦,立刻小跑去殿外。
须臾后,大太监却满脸难色的回来,跪在大殿中央不肯说话。
明正帝被气得发笑,怎么回事,朕还没退位,就支使不动他们了?
大太监小声道,回陛下的话,小厨房今日什么都没准备,现在开火,至少要一个时辰后,糕点才能呈上来。
明正帝的手狠狠拍在御案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陛下息怒朝臣们齐声道。
朕有什么可怒的地方?明正帝反问,朕都在想离开皇宫后要去哪落脚,他们
陛下,斥候来报!侍卫从门口进来,恰到好处的打断明正帝的怒火。
没等明正帝开口,已经有朝臣迫不及待的道,快让他进来!
穿着轻甲的斥候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在大殿正中央跪下,就被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疑问砸在头上。
赵军进城了没?
领头的人还是宋佩瑜?肃王有没有从咸阳赶来?
赵军是在城门口,还是在皇宫外?
斥候愣了下,才朝着明正帝单膝跪地。
不知道是不是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逼问吓到,斥候的声音就像是没吃饱饭似的,虚弱的声音中甚至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赵军已经绕过洛阳赶往新县。
朝臣们又追问了好几句,才猛然意识到斥候说了什么,顿时脸色各异的僵在当场。
他们起了个大早。沐浴焚香换上官服,怀抱着复杂的心情等了大半天。
结果赵军绕过了洛阳?
大殿内凝滞的氛围延续了很久,捂着肚子的吴金飞才艰难的打了个圆场,也许是因为赵太子不在,宋佩瑜才会绕过洛阳。由赵太子亲自接受陛下的投降,也能算得上是赵国对洛阳的重视,而且
远在豫州的姬瞳,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如果姬瞳拿下豫州的部分土地,他们这些燕国旧臣也能算得上是携城归降,怎么也比被赵国逼得走投无路归降好听。
道理大家都明白,但
明正帝与燕臣们不约而同的看向新县的方向,心中想过同样的想法。
早知道就主动出城,堵在赵军的必经之路上。
这样担心受怕的日子,他们委实过够了!
吴金飞猜的没错,宋佩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带兵进入洛阳。
除了想让重奕亲自将赵旗插在洛阳的城墙上,还因为宋佩瑜想尽快赶到翼州东边与兖州交界的地方。
他要趁着陈国与楚国自顾不暇,抓紧时间与兖州和青州交流。
以赵国和陈国的势头,兖州和青州被赵国或者陈国吞并只是时间问题,宋佩瑜却始终都没收到兖州或者青州主动联系赵国的消息。
这不是个好现象。
终于达到翼州最东边的析县时,宋佩瑜在插满赵旗的城墙上收到来自金山关的战报。
突厥有备而来,金山关的燕军十分被动。
多亏了重奕率领两万骑兵及时赶到,从正在攻城的突厥后方杀出,打突厥个措手不及。
否则金山关早就被攻破了。
经过几次交锋后,赵军们发现,突厥是他们遇到最难缠的敌人。
突厥人强壮的如同黑熊,他们的战马也丝毫不比赵国骑兵从吐谷浑和党项得到的战马差。
两相交手,占据上风的竟然是突厥人。
要不是重奕总是能在突厥骑兵的进攻阵型上打开缺口,就算有赵军骑兵的支援,金山关也守不住。
不知不觉间,赵太子的威名响彻突厥。
突厥王甚至给重奕去信,表示愿意与赵国议和,要求赵国在突厥的地盘上建立奇货城,并要将女儿许配给赵太子做太子妃。
信上说,只有如赵太子这样的勇士,才配得上他的女儿。
宋佩瑜的目光在太子妃三个字上多停留了一会,倒是没因此产生危机感,却莫名想到过年时,收到的来自永和帝的节礼,那十二套配饰齐全的蟒袍。
心不在焉的去看下一页信纸,宋佩瑜才惊觉这次的来信到此戛然而止。
他不死心的重新翻看已经看过的信纸,还是没发现新内容。
金宝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宋佩瑜绷得越来越直的嘴角,又往宋佩瑜手上的信封上看了眼,忍不住挠了挠头。
是金山关送来的信,没错啊?
虽然殿下几乎不会亲自写信,但主子每次收到来自前线的信时,心情都不错,今天是怎么了。
难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伤到了殿下?
金宝还没想好要不要问,宋佩瑜已经看了过来,有事?
不是什么要紧事,兖州来人,说兖州王的弟弟打算来拜访您金宝耸了耸肩,明知道宋佩瑜肯定会拒绝,却不会因此就瞒着宋佩瑜,来人说兖州王的小孙女十分好奇翼州风采,却始终都没找到来翼州游玩的机会,想趁这次端煦郡王来拜访您,顺便让王女完成心愿,才好择婿嫁人。
金宝在择婿嫁人上加重语气,特意提醒宋佩瑜,所谓的兖州王小孙女向往翼州风采的更深层含义。
果然,宋佩瑜毫不犹豫的道,郡王若是来翼州游玩,无论带谁,都只凭他的心意,若是来翼州有正事要谈,最好不要带着女眷,免得无暇照顾女眷,让女眷委屈。
金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已经明白要怎么与兖州来人回话。
离开前,金宝又看了眼宋佩瑜手中叠放在一起的信纸,终究还是没忍住担心,小声问道,殿下在前线可安好?
宋佩瑜以为金宝是从别处得到风声,下意识的追问,为何如此问?
金宝老实道,小的看您脸色不太好。
宋佩瑜想也不想得道,我没有,你看错了,去忙吧。
说罢,不等金宝再回话,宋佩瑜已经转身走向内间。
金宝目瞪口呆的望着宋佩瑜的背影,眼中的担心更甚。
难道殿下的伤很严重?
应该不至于。
否则主子必然顾不上兖州王,肯定要立刻前往金山关。
金宝摸了摸长出胡茬的下巴。
难道吵架了?
更不可能啊。
两个人天天见面的时候都从来不吵架,如今相隔如此远,殿下还极不愿意写信,怎么可能吵架。
回到内间后,宋佩瑜又仔细梳理了遍手中顺序全乱的信纸。
与他已经记在心中的内容一模一样,并没有凭空多出来什么。
打开随着信一同送过来的龙纹荷包,里面是个宋佩瑜从未见过的琥珀摆件,刚好能让人拿在手心把玩。
雕工已经能以鬼斧神工形容,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琥珀小猫的头顶好像有些秃。
宋佩瑜目光直勾勾看向定格在眯眼表情,竟然与他有七八分相像的琥珀小猫,下意识的摸了把头顶。
很好,入手都是厚实的头发,一点都感受不到头皮。
如果金宝没被关在门外,就会发现宋佩瑜此时的心情与刚才截然不同,连上翘的眼尾都透着愉悦。
仔细找出琥珀小猫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宋佩瑜才心满意足的将琥珀小猫放回绣着龙纹的荷包中,并将龙纹荷包放进怀中,亲自研墨回信。
重奕不喜欢写信,宋佩瑜却与重奕截然相反,他很喜欢将重奕没有参与的经历,一笔一划写在纸上的过程。
因为不确定信是否能成功送到重奕手中,宋佩瑜写信时的用词,向来含蓄内敛,都是些他日常经历的小事。
就算被别有用心的人拦截这封信,得到信的人也只会抱怨宋佩瑜废话太多,不会生出其他想法。
宋佩瑜将他唯一一次充当主将的过程,写在信纸上。
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宋佩瑜仍旧哭笑不得。
他忍不住在末尾写道:
不知殿下以为臣是否有成为名将的天赋?
宋佩瑜没觉得他写了多少内容,摊开晾墨的信纸就不知不觉的铺满整个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