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能预先知晓里面是这种情形,就是打死二人,他们也万万不会闯进来的。
  便见昏暗的洞穴里,谢霜华浑身濡湿,一头墨发水光泠泠,仿佛才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热汗顺着鬓角滚落至了颈窝。
  而他的怀里隐约露出一道纤细的人影,狐狸尾巴此刻颤抖着缠上了谢霜华的腰,露出的四肢被铁链紧紧束缚住,手指骨因为疼痛,死死抓紧身下的那面兽皮,显出几分狰狞嶙峋的轮廓来。
  就连那张兽皮也濡湿一片,水光津津的,像是才落过一层小雨。
  洞府里光线昏暗,空气湿潮,香气浓郁,自大师兄身上涌出的灵力,在二人周身萦绕。
  旁边还有一面硕大的水镜,仿佛人的眼睛一般,上面浮现出了两人此刻的形容,热汗淋漓,面红耳赤,说不出的旖旎春色。
  虽然未曾看见洛月明的脸,也未曾瞧见任何不该看见的东西,但眼下这场景,宛如平地一声惊雷,打得裴越二人触不及防。
  以至于气氛诡异沉闷,僵持了足足半柱香之后,二人才惊叫着,互相去捂对方的眼睛,同时呵斥道:不准看!!!
  洛月明在银蝶蛊的驱使下,竟然半分没觉得羞耻,此刻媚骨天成一般,当着其他两个师兄的面,百般婉转求宠,原本还有些刻意压抑的低吟,此刻也渐渐大了些。
  脑子里全是一些废料,在柳仪景的有意推动之下,当着师兄们的面,露出了狐狸尾巴,还风骚无比地雌伏在谢霜华的身下。
  真正就是炉鼎之态,哪里还有当初天剑宗五弟子的半分风华。
  谢霜华抬手一挥,将两个碍事的东西轻轻打飞出去,余光瞥见那水镜,宛若一颗巨大的眼球,冷冷审视着二人。
  当即眉心微微一蹙,抬手往水镜上一贴,其上的画面尽数化作万千点光芒,呼啸着涌了上来,在谢霜华的手背上凝结而出层层漆黑坚硬的龙鳞,锋利且寒光凌然。
  体内的魔血仿佛受到了召唤,冲破了神与魔的交接点,海浪一般,瞬间冲上了四肢百骸,皮肉下的血管清晰可见,几乎都有些夸张的暴了出来。
  直到听见外头的叫骂声,他才蓦然将手收了回去,水镜像是一颗行将就木的眼珠子,沉闷地发出了不悦的龙啸,然后不情不愿地收回了龙鳞。
  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是错觉。
  谢霜华!你怎么能趁人之危!
  你凭什么这么欺负月明?
  你修的是无情道!怎么能破了你的道!
  洞府外头,裴玄度面红耳赤地叫骂着,脑海里仍旧浮现着方才看见的景象,要是有选择,他恨不得当场自剜双目。
  尤其想到方才,那铁链如此粗重,显得洛月明的手腕极纤细,手臂上纵横交错的青紫印记,无一不表明了洛月明此前受过什么样的苦。
  裴玄度的一颗心火烧火燎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怨大师兄在洛月明的身上破了无情道,还是气洛月明如此不知自爱,在这种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岭,就被一个男修,一个二十多岁的,从小养他到大的,一直对他疼爱有加,亦师亦友,亦父亦兄的大师兄。
  用铁链束缚住,囚禁在一座小小的洞府之中,百般欺负。
  只要一想到洛月明的狐尾油光水滑地缠在大师兄腰上,分明就是享尽了宠爱,当即妒火几乎将人烧得无处遁形。
  整个心都被人生生剜了出来,又千刀万剐了,放在火炭上来回烘烤,裴玄度气极,喉中涌上来一丝甜腥,差点没忍住当场吐血。
  要不是越清规死死拉住他的手臂,此刻早就冲入洞府,将洛月明从地上拉起来,按着他的肩膀,狠狠质问他,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只对大师兄这样。
  明明三个人都是洛月明的同门师兄,从小一起长大的,为什么洛月明选了大师兄,而不选他们?
  又为什么偏偏选择大师兄了!
  他还想当面问一问洛月明,到底给大师兄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居然这般能耐,破了大师兄的无情道。
  他还想问一问大师兄,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将一个从小养大的,今年不过十七岁,天真烂漫,纯真无邪的月明师妹,折磨成此番形容!
  谢霜华,你给我出来!
  裴师兄,裴师兄!冷静,冷静!事情已经这样了,大师兄和月明看来当真是情意相通的!男女之情,本就无关对错!
  话虽如此说,但越清规的心里也在滴血。他对大师兄倒没什么执念,从小到大,唯一崇敬孺慕的人,只有师尊。
  只是年纪越长,越觉得不该对自己的师尊存在幻想,转而将心思落在了洛月明身上,误以为自己那方面根本没问题,并非是个断袖。
  也曾经想过,要在师尊的面前提一提,日后与洛月明修成道侣,在一处修行。可惜还没来得及提,事情就已经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如今又误打误撞地撞破了大师兄与洛月明之间不可言说的情事,一颗心也在油锅里煎熬着。但好歹比裴玄度能承得住气。从旁劝解宽慰起来。
  由男女之情,师门之情,转到了人间大爱,以及兄弟之情,将裴玄度往正道上引。
  殊不知感情这种东西,就跟洪水猛兽是一样一样的,靠堵是没有用的,越是压制自己,越是情难自禁,越是不让动情,越是贪恋红尘。
  以至于到了最后,痴心妄想也逐渐演变成了走火入魔,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疯狂,且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不行!我必须要阻止他们!再这样下去,月明必定要怀上了!他们如今是剑宗弃徒,仙门逃犯!怎么能让孩子跟着他们颠沛流离!
  裴玄度面红耳赤地要闯进去阻止,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分毫不动。连他自己都明白的,感情之事是不能够勉强的。
  他能勉强洛月明一次两次,可却不能勉强他此生真心托付。
  到头来果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什么都没得到,但也什么都失去了。
  裴师兄,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帮大师兄和月明逃出仙门围剿!
  越清规还算清醒,知道感情的事情可以暂时放一放,再磨蹭下去,仙门百家就要杀进来了。当即就冲着洞府内的人道:大师兄,我们不是来阻止你们的,而是来帮你们的!师尊已经下达了死令,要将你二人擒回天剑宗,死生不论!
  第120章 与仙门三十六宗正面交锋
  裴玄度也道:还有那两个牛鼻子小道士, 当初按我说,就不应该救他们,死了更好!他们回道宗搬救兵了, 只怕要不了多久, 道宗也要杀上门来!大师兄, 你快带着月明逃罢, 这里有我跟清规拦着, 能为你们拖延一些时间!
  此话一出, 洛月明的脑子里咔嚓一声,像是有什么弦被人剪断了, 脑子短暂性的恢复了一丝清明。
  暗骂自己忒不要脸,忒贱忒贱了, 柳仪景忒他娘的狗了, 居然给他下了这么个鬼东西,只怕是贞洁烈女都要把持不住。
  当即咬了咬牙, 洛月明一把抓住谢霜华的衣袖,低声道:大师兄, 别管我了,快走!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待我们养好了伤,回头再打上门理论!
  谢霜华点了点头, 震断铁链之后, 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一捏清洁之术, 二人又衣衫齐整起来。
  只是双双面红耳赤,满脸热汗。洛月明的狐狸尾巴怎么都收不回去,兽耳也病怏怏地耷拉着, 心里琢磨着,反正已经被别人看见了。也不藏着掖着了。
  再度回转过神时,就听见外头传来嗡嗡的声音,两道剑影,嗖的一声窜了进来,直直地钉在二人脚下,仍旧颤个不停。
  谢霜华低眸瞥了一眼剑刃上淋漓的血迹,五指合拢攥紧成拳,骨节都暴了出来。
  旁边的水镜发出更加亢奋的龙啸,在其身后打转。洛月明听了,忍不住回眸瞥了一眼,刚好影子落在上面。
  看见镜中少年面色红润,媚眼如丝,狐尾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被疼爱过了。当即脸色更红,暗骂了句,真像只眼睛,狠狠转过头去。
  洞府外的二人惊见头顶的界膜破了个大窟窿,无数修士御剑一头扎了进来,其中还参杂着不少别的宗门的宗袍。
  裴玄度道了句不好,赶紧往洞府里跑,大声道:大师兄,仙门三十六宗,已经到了十二宗了!玄天宗,华青门,蜀山,苍墟派,昆仑!还有道宗的人!大师兄!
  才一转身,迎面就见从昏暗的洞府里,缓步行出了两道身影,裴玄度的脚下一顿,痴痴地望着谢霜华。
  见他一身玄衣,满头青丝变银发,明明同从前的容貌一般无二,可似乎变了一个人,眉眼间不似从前的冷清淡漠,反而凝结成凌厉的狠意,容貌俊美妖冶,周身萦绕着一股浓烈的鬼气。
  唯一不变的,只有一如既往地偏宠洛月明,将人揽在怀中,护得严严实实。
  大大师兄,我
  裴玄度原本有满腹的话,想要对大师兄说,可真当面对面时,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目光痴痴地望着大师兄揽着洛月明腰的那只大手。
  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羡慕大师兄多些,还是羡慕洛月明多些。也不知道,究竟想成为洛月明被搂的那截腰,还是想成为搂着洛月明的那只手臂。
  好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越清规道:大师兄,今日仙门三十六宗,上门围剿,已经到了十二宗。大师兄虽然修为高深,但一人之力,如何能抗衡成千上万的修士?况且月明
  他的目光终于能名正言顺地落在洛月明身上了,深深凝视着洛月明尚且红润的脸,低声道:月明重伤未愈,大师兄还是带着他先走,避避风头再说!
  洛月明听罢,原本以为两个人是来痛骂他们不知廉耻,道德沦丧,苟且不堪的。
  也想过,他们可能会顾念着师门之情 多半是顾念着大师兄的恩情,劝说他们回师门请罪。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来通风报信,让他们快逃的。
  人人都知锦上添花的好,但雪中送炭才更加令人难忘。
  师兄们,我原以为,你们是来劝我们伏罪的。
  裴玄度正色道:伏什么罪?有罪让你伏么?那两个牛鼻子小道士懂什么?他们能有我们懂你么?月明,你放心,如果不是我们亲眼所见,我们是不会相信你会残杀同门,打伤柳师妹的!
  越清规道:是啊,月明,你是人是妖,我们一起长大的,如何会不知?你必定有苦衷,但眼下之急,还是快些逃命,不要轻易伏罪,不是你的罪,你不要认!你就是认了,师尊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谢霜华:
  洛月明:
  敢情师兄弟几个,已经摸清了柳宗师的脾气,即便上门跪地求饶,师尊也不会饶了他们的。
  索性挣个鱼死网破,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眼看着仙门三十六宗的人自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裴玄度咬紧牙关,伸手招剑,低声道:快跑!带着月明跑!这里有我们挡着!
  大师兄,好好照顾月明!
  越清规也召了命剑出来,语罢,便要往林深处冲去。
  哪知还没走出去太远,自身后被一条青绫死死缠绕住了。
  二人被一股大力扯了回来,裴玄度急道:大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们!大师兄!
  越清规:大师兄,我们不会有事的!师尊即便再气我们,也不会要了我们的命!大师兄,带月明走!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如今月明伤势未愈,又中了蛊虫,我须得带他离开此地。若来日,你二人还肯承认我是你们的师兄,我便回来带你二人离开天剑宗。
  谢霜华抬手一触二人的额头,两个人立马沉沉昏睡过去。之后低声道了句多谢,这才将二人送入身后的洞府。
  洛月明知道大师兄是什么意思,唯恐二人离开之后,柳宗师对裴、越二人动了杀意,也避免二人为难,索性打晕他们。
  如此这般,即便今日他二人逃出生天,也决计怪不到裴、越二人头上。
  要怪只能怪今日到此围剿的宗门弟子,过于无能。
  待做完这一切,头顶的界膜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自四面八方传来分枝踏叶声,火速往洞府蔓延。
  月明,别怕,抓紧大师兄的手。
  谢霜华低头吻上了洛月明的唇,雄浑的灵力瞬间涌入了洛月明的气海。
  洛月明只觉得气海再度充盈起来,四肢百骸都舒爽地发出骨节脆响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师兄这是在借他灵力。
  生怕大师兄灵力不济,赶紧要将人推开。手腕就被对方一把攥住,死死困于胸前,直到两人的口中都尝到了甜腥味,才堪堪停下。
  月明,这些灵力足够支撑我们杀出秘境了,谢霜华的眸色深邃,倒映出少年红通通的俊脸,抬手轻轻拭去少年唇边的涎液,勾唇低笑道:待离开了此地,再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洛月明就跟着了迷似的,都不知道心魔大师兄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他迷得都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耳边嗡嗡作响,抬眸痴痴地望着大师兄的脸,心里并没有丝毫惊恐。
  仿佛只要同大师兄在一处,就是天塌下来也不用怕。
  再一回过神时,周围已经涌上来数以千计的仙门弟子,身着不同颜色的宗袍,手里的法器颜色各异,其上灵力吞吐。
  洛月明也瞧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好些都是同门师兄弟,还有当初他痛打过的,苍墟派的一些弟子,还有昆仑派,以及道宗的牛鼻子小道士们。
  蓦然,一支箭羽朝洛月明射了过来,还未碰到他的衣衫,就被一只大手凭空抓住。
  呸!身为天剑宗的亲传弟子,居然这般不知廉耻,在一处苟且!还为了区区一个下贱的狐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重伤自己的恩师!谢霜华,枉费我曾经那般仰慕你,尊你为楷模,你当真让我好生失望!
  谢霜华闻声抬眸,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背后背着一箭筒,手里的长弓还未来得及放下。这是一张极其陌生的清秀面庞。
  穿着一身酱紫色的宗袍,来自于仙门三十六宗的玄天宗。此刻正满脸愤怒,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他们二人,似要在他们身上剜出血淋淋的大窟窿出来。
  谢霜华听罢,淡淡道:是么,我不认识你,此前也从未听你说过,你仰慕我。
  呸!即便以前仰慕过,我现在也不仰慕了!我哥当年就是被狐妖迷了心智,还被生剖了金丹而死!我要洛月明给他偿命!
  说着,这名来自于玄天宗的少年,迅速搭弓上弦,作势要将洛月明一箭射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