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看看去。
沈声默拍拍手上的瓜子屑,跟着钻进后台。
戏堂子的工作人员都认识沈声默, 也不拦着她, 让她进去了。
和前堂热闹的气氛不同,戏堂子后台气氛压抑得不像话,简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一声声跑堂小二的吆喝声和后台忙碌的人影相映成为一幅忙碌而迫切的画卷。
在人影重重的后台里, 金从善充满怒气的声音响起:“你来说说,到底还演不演了?!临阵脱逃的懦夫,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穿, 就是让你临头背刺我一下的吗?!”
虽然看不到金从善的面色, 但从他激昂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的愤怒。
沈声默继续往前走去。
金从善背对着她,站在金从善面前的, 是一个白蛇扮相的男孩子,男旦穿着白色的戏服, 长长的水袖拖在地上, 逶迤了一地。妆面已经大部分完成, 不过头盔还没戴上,只用头巾扎着,露出一颗光洁圆润的脑袋。
白蛇垂头丧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眼角的余光透出一股倔强来。特别是瞥见沈声默进来时,更显得有些阴狠之相,暗暗瞪了沈声默一眼,明显是还记仇。
金从善继续道:“你也不是个小孩子了,总之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吃了我的饭,乘了我的情,如今想要撂担子不干,可要掂量掂量几分。”
说到此时,尾音已然带上了怒火,有了几分冷意。
金从善余威尚在,白蛇要撂担子心底也有几分疑虑。只是话都说出去,事都做出来,覆水难收,只能继续。
白蛇终于说话了:“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都说了,老板您自个儿看着吧。”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刚刚,扮演白蛇的男旦正要戴头盔的时候,忽然罢演,说不干了,不受这个鸟气,想走了。
他这一闹,自己舒爽了,倒把戏堂子后台弄得人心惶惶。
男旦说,这行太苦了,他学不下去了,想走。
他还说,今天这一场要让他演出可以,演完之后他要回家,金老板不能拘着他,要是拘着他,他就闹,就不演,就撂着这么满堂的宾客,让他们坐冷板凳,砸了戏堂子的招牌。
白蛇也不是一时冲动才提出来的,他手里是有筹码的。
金从善想在香江打响第一炮,这第一场戏就得唱得响亮,马马虎虎应付可不行。
换句话说,白蛇这个小演员,此时手里握着的筹码至关重要。
这一出戏要是成,口碑和招牌打出去了,以后金从善的路就好走,至少是个好的开端。这一出戏要是不成,那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只要死死的捏住这个条件,金从善就拿他没有办法。
白蛇也知道,自己是这一批人当中,最最有天分的,金从善就是生气也不会舍得真对他怎么样。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能难堪大任。
没有人。
因为无人可以替代他,这就是白蛇的底气。
看金从善这么气急败坏,白蛇知道,自己赌对了。只要把对方逼得方寸大乱,金从善会听之任之,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眼看也要成了。
后台的脚步声越来越乱,噪杂声也越来越响。
戏班子的人纷纷被白蛇带动得人心浮躁起来,也没什么心思去管什么演出的事情,只是机械的、麻木的做自己的事情。
他们所有人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
既然白蛇可以用演出来要挟,那他们可不可以?
如果白蛇成功了,那他们会不会成功?
所有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一环出了差错,很大可能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动就全倒下了。
这些人,各个的眼神和算盘,金从善全看在眼里。
金从善气急败,咬得自己后牙槽都酸了,恨不得捏死眼前这个龟孙儿!
可偏偏……不能!
要是真捏死这龟孙儿,今天这场戏还没开演,可就真的砸了。
金从善眯了眯眼睛,看到对方那大无畏的模样,硬生生忍下了心头一口怒气,正要点头答应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金伯伯。”
所有人不由得循声看去。
来人是沈声默。
女孩的声音打破了僵持,她走上前来,问道:“发生了什么?白娘子怎么还不上场?前堂的人已经在催了呢。”
前堂的人在催人上场,这一点金从善当然知道。
叫喊声喝倒彩的声音已经传到后台来了,这一点金从善也知道。
这都火烧眉毛了,谁能不知道?
金从善忍着脾气,还有心思对着沈声默露出笑脸:“小默乖,伯伯先处理一下这里的事情,一会儿再找你。”
到底是故人之子,金从善对她的耐心,可比对别人的耐心多多了。
听了这话,沈声默却没走,还是站在那里,像没听见似的。
就连沈槐都忍不住拽了一下她的衣袖,让她悠着点,可别老虎屁股上拔毛,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儿杵着,找骂呢?
沈声默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留下来,不听话,把自己的袖子给抽走了。
她左右张望,然后露出好奇的神色,问道:“是白蛇不愿意演出吗?”
金从善还没说什么呢,倒是白蛇冷笑一声:“臭丫头,男人的事情,你插什么嘴?”
眼看胜利在望,但接二连三被沈声默打断,白蛇对沈声默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峰。
只要金从善一时不点下这个头就还有变数。
白蛇心里烦死了。
沈声默抿唇一笑,不慌不忙道:“伯伯和侄女的事情,你插什么嘴?你是姓沈呢,还是姓金呢?是我的儿子呢,还是金伯伯孙子呢?”
一句话,把白蛇堵得哑口无言,说得金从善心中狂喜。
原来他没发现沈声默的正确用法,就该放她出来怼人啊!
伶牙俐齿的,谁说得过她?
“金伯伯,他不是不演吗?你这儿还有个小旦角呢。”沈声默指了指自己,“他不唱,让我来。”
女孩的神情坦荡,目光磊落,就那么大大方方指着自己,神情亮堂。
不需要敲锣打鼓奏乐,也不需要龙套做配,她只需站在那里,那自信的姿态,就仿佛天生的主角,是天生该招人眼的。
所有人都看向沈声默,目光充满了诧然。
女孩子?她?唱白蛇?
她行么?
金从善的目光一下子定在沈声默身上,目光充满了打量,认真的审视,而不是敷衍。
他记得,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沈声默是有说过,她以后有当名角儿,当登台唱戏,说她身怀美玉,不怕别人不识货来着。
这是一个很有自信的女孩子,可是他该冒这个险吗?
正当金从善犹豫时,沈槐站出来,说了一句:“金老板,她是我的女儿,从小放在我身边教导的。她什么本事,我心里一清二楚。说句大话不怕您笑话,她是我见过的,最有根骨的孩子,天生该吃这碗饭的料。”
沈槐给女儿撑了腰,关键时刻没掉链子。
女儿都自己闯到这一步上了,他要是往回缩,他还是个人吗?再回想,沈槐来到香江,可不是单单为了自己。
是为了沈声默。
既然如此,那现在便是天赐良机。
别人不识好歹,不要的机会,那就抢过来。抢过来了,就是他女儿的!
沈槐只说了这一句话,顿时有倒悬之用,刚才紧张的局势瞬间扭转。
金从善一直眯着的眼睛松开了。
白蛇的面色顿时一呆,愣住,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敏锐的察觉到什么,刚想开口,可此时,一声铜锣的声响,铛铛铛敲起来,那刺耳的声音掩盖住所有的杂音,反倒衬得后台无比安静。
开演了,白蛇失去最后的机会。
此时,前堂的乐师们敲锣打鼓,开始奏起了乐,暂时安抚住人群。
唱“末”的演员,先上了场,唱了开场,观众们顿时被安抚住,再没有之前的喝倒彩声。
在后台能听见他念戏词的声音。
每一句唱词,每一次敲锣打鼓,都仿佛敲在心坎上一样,搅得后台所有人的心都不得安宁。
终于,金从善笑了出来:“侄女,你扮上。”
一句话,定了生死。
他要沈声默,不要之前的男旦。
沈声默知道,自己赌赢了。
她拿到了一次机会。
【叮咚——检测到宿主完成可选任务1,系统已经为您发放奖励】
【系统颁发的“身临其境卡”已经自动为宿主使用。说明:当宿主上台时使用此卡,可以有滤镜加成,观众会更能沉浸式观赏戏曲,使用时限三小时】
不错!
好统子!
沈声默没功夫查看系统面板了,台上噪噪杂杂的声音不停响起,后台同样也是兵荒马乱,所有人都像打仗一样,忙着手头上的事情。
包括沈声默。
金从善把呆若木鸡,一脸不可置信的白蛇男旦戏服扒下来,交给沈声默:“侄女,穿上它,伯伯今天这一场戏能不能唱起来,可就靠你了。”
看向沈声默的目光中,含着厚重的期望。
这一步棋对金从善来说,也是充满了风险,然而他还是这么做了。
沈声默笑着点点头:“金伯伯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