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辞手背青筋隐跳,颤抖着伸开五指,生生拨开眼前幻象,入目却是那日她离开时苍白的面容,她说:
“那么,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对我说抱歉了?”
她当时分明在笑,轻笑着同他柔言细语,可为何,此刻他竟勾勒出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师尊。”
正在这时,礼貌的敲门声自外响起,容辞遽然从臆境中惊醒,方才刺骨痛意如潮水般消退,他眉头亦随之舒展,渐渐平复下呼吸,挥袖解除殿中禁制,淡声道:
“进来。”
殿门被人从外推开,抬步走进的正是前阵子仙尊新收的徒弟白轻泉。
“师尊,乔掌事刚刚差人来报,莫师姐在学堂与人斗法,问该当如何处置。”
白轻泉话音方落,只见微光一闪,师尊已从莲座上起身,白衣从她眼前浮掠而过,耳边传来师尊冷淡的声音:
“去看看。”
白轻泉望着那修长的背影顿了顿,呃……其实她就是传个话而已,并不想去看看。
然而师命难违,白轻泉颇有些不情愿地跟上去,算了,她向来没什么存在感,到时候站在人群外继续修炼就好了。
两人到达学堂的时候,乔思已将打斗的两人分开,分别是仙尊座下莫宁和莫家嫡小姐莫倚。
因是开课的节点,许多弟子围在一旁观望,其中便包括了大师兄江一岑。
突然一抹白光掠进,眨眼间化成仙尊的身影,飘然落于最上首,众人见状纷纷弯身行礼,乔思作为掌事,主动上前一步禀明实情:
“尊上,莫宁和莫倚发生口角,随后两人在学堂大肆斗法,弟子已将她们暂时制住,等候尊上发落。”
容辞扫了眼学堂中七倒八歪的桌椅板凳,眉心不由一蹙,目光转向始终面无表情的少女:
“受罚期间,惹事罪加一等。”
莫宁冷着张脸,没有半丝畏惧,莫倚以为规矩就能压住她吗,动不动将“仙尊夫人”,“白月光”,“替身”挂在嘴边,可不就是欠收拾?
“尊上~”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闻声望过去,发现说话的人正是莫家庶女莫婵,她身着一套娇俏可爱的粉纱裙,不晓得在头后躲了多久,现下倒是敢出头了,红着张脸蛋仰望一袭白衣高贵出尘的仙尊,怯生生求情:
“五姐姐虽然诋毁了夫人,但她不是故意的,请尊上宽恕大姐姐和五姐姐吧~”
这话一出口,就连乔思也讶异地瞟了她一眼,看不出来啊,莫婵这小丫头平时各种天真纯洁,关键时刻弄出这么一手,可比莫倚机智多了,果然莫家个个都是人才。
“诋毁?”容辞抬眸。
莫婵扬起小脸:“唔~应该也不算诋毁啦,五姐姐是气极了,就说了句装模作样,还,还说夫人跟大姐姐一样茶什么茶气……”
“弟子遵命领罚。”
莫宁直接扔出一句,她懒得做解释了,爱怎么罚怎么罚,反正这群狗东西处处偏爱白月光,从白月光回来后,她这替身就没过几天舒心日子,所有人都呵护白月光,爱慕白月光,就算白月光冠冕堂皇抢狐狸,也是一脸理所当然,什么师尊师兄,但凡牵扯到白月光不也无脑站队?
大家都认为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沾了白月光的福气,觉得她不配,恨不得替白月光把这福气收回去呢,至于白月光,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吧,偏生故意装作一副温柔大度的样子,不就是为了给这些人看?
都这年头了,不会还有人以为替身免费吧,想想之前真是亏大了,替身必须加钱,她很贵的好不好?这么算来他们可欠她太多了,以后等她金蝉脱壳的时候必须搞走一大批宝物,绝不白留给白月光和这群狗东西。
少女边想边冷眼打量众人,猛然动手亲自给自己打了个噬心咒,一时间嘴唇乌紫,脸色煞白。
“师妹!”江一岑和姚泽下意识上前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江一岑浓眉紧皱,想到方才因夫人的缘故袖手旁观,心中又生出几分后悔,厌烦感愈来愈烈,锐利目光有如实质般射向莫倚和莫婵。
容辞眸色亦是沉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拢在袖中的五指渐渐收紧,最后终是慢慢放下,薄唇轻启:
“聚众闹事,各罚噬心咒一次,”
看了这么久,乔思可算等到一个处理结果,忙不迭应声:“弟子遵命。”
“师兄,师兄!”
正当乔思准备给莫倚也打上个噬心咒时,容辞腰间玉牌突然发出亮光嗡嗡作响,恰是前几日兴冲冲赶去秦阳的苏家大小姐苏颜颜,只听她气喘吁吁,言语中满是焦急:
“师兄,我已经到秦阳了,但他们说嫂嫂根本没回来!”
“嫂嫂比我早走一段时间,不应该这么慢啊,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师兄,你听得到吗?师兄……”
原本熙熙攘攘的学堂一时竟似无人般鸦雀无声,只剩下玉牌中重复不断的声响。
骤然间白光一闪,众人再看时,哪还有尊上身影?
第33章 呵,骗子
临安城外, 淡蓝纤影一晃而过,元矜将袖中的小家伙放出来,指着右前方道:
“听着, 往此去越过冼海,隐匿着一片赤炎魔域,你生性近魔, 若能躲进那里,卿良也奈何不得。”
小狐狸睁大眼睛:“那主人呢?”
元矜回头望了眼身后,目光飘然走远:“我来会会他。”
小狐狸尾巴拼命摇摆着:“呜呜真儿想和主人一起~”
“他要杀的是你,你留下反而累赘, ”元矜俯身摸摸它耳尖以示安抚:“放心,事后我便去魔域接你。”
狐狸漆黑明亮的眼眸倒映出她温淡的面容,少倾,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元矜掌心, 然后叼起遗落下的糖葫芦转身飞跑:
“真儿会在魔域乖乖等主人的……”
元矜瞧着那小红点很快消失于天际, 总算放心些许, 集中注意等待卿良出现。
虽说她打不过传说中的炼狱之主,但用水源灵力抵御一段时间应当绰绰有余, 毕竟防守才是她的老本行。
再者,看得出来卿良并不想与她为敌, 否则便不会次次都这般客气,或许是顾忌她背后的势力, 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她始终想不明白, 他为何如此执着于追杀真儿,正如她至今也不知晓真儿当初为何执意认她为主一样。
想来这世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亦不会有无缘无故的追随,其后原因的确尚待查明。
好在那小家伙倒也没做过什么出格之事, 至少表面上堪称忠心耿耿。
正当她自顾自思虑间,周围似乎彻底寂静下来,连风声都悄然无息隐去。
元矜顿觉不妙,将将唤出妄空绫,便听得前方响起一阵如泣如诉的箫声,凄婉沉郁,由远及近,附着着阴寒入骨的幽冥之力,仿若万千亡魂的怨喊,直直向她袭来。
妄空绫随着元矜指尖穿梭迅速扭转翻折,最终幻化成一个淡蓝透明的水幕,牢牢包裹住自己的主人。
“王上何必动怒,不如我们谈一谈。”元矜站在安全领域之内,抬眸定定看向已行至跟前的男人。
然而箫声并有任何停止的迹象,反而愈发刺耳噬魂,强大的冥力正逐渐吞蚀由妄空绫编织而成的水幕,霸道且不留一丝余地。
元矜见状便也不再说话,全神贯注抵御起来,原本尚有余力,可令她没想到的是,隐藏于体内冥气居然在这个时候蠢蠢欲动,企图里应外合!
她猛地抬眼望去,只见对面那人长身玉立于氤氲气流中,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断在箫孔处流连,目光中尽是淡漠。
元矜微微蹙眉,凝出薄薄一层水膜覆在自己耳廓上,尽量减少这阴诡之乐的干扰。
正当她愈发艰难时,卿良的箫声却开始断断续续,紧接着竟阒然而止,与此同时他双眸骤然紧闭,捏着骨箫的指尖隐隐泛白,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元矜略有些讶异,随后即刻反应过来,转手将妄空绫化作一柄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对方攻去。
为避免同上次一样接触间遭冥气侵袭,这回元矜全身上下都设了防护,远远看去就整个人像是覆上了一层水雾般朦胧。
卿良感受到危险迫近,猛地睁开双眼往旁侧一避,另一手精准钳住她皓腕,挑唇冷嗤两声:“你倒是会钻空子。”
元矜丝毫没有偷袭的自觉,十分诚挚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本无意与王上为敌,不如就此作罢,对你我都好。”
卿良眯了眯眸,手中冥力陡然加重,一点点腐蚀着她的水雾。
元矜挣脱不得,挥舞着剑柄往前一划,却被卿良以掌心抵住,瞬间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冥力,猛地将她击退数步!
“咳咳……”
元矜捂住胸口连连往后,咳嗽不止,那种几欲呕吐的恶心感又开始翻涌沸腾。
事已至此,再打下去肯定是不行了,元矜强忍着不适,正欲取出救命法宝遁逃,却见对面那人似乎比她还要急切,冰凉的紫色自他瞳眸一闪而过,顷刻间便已不见了身影!
四周煞气顿消,元矜有些诧异地移步上前,摩挲着他遗留下来的丝丝冥力,若有所思般开口:
“这又是为何?”
为何?卿良如果听得到这个疑问,恐怕能气得一手掀翻整个临安。
他徒手撕开冥界入口,就这么径直跨了过去,鬼域里的游魂和骷髅第一时间察觉到主子的怒火,一个个战战兢兢往旁躲,唯恐殃及自身。
幸好主子根本没有给它们眼神,而是直奔冥殿,挥手设下无人能窥探进去的结界。
“你最好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此刻卿良的神识中,一男子正盘腿而坐,只见他衣白如雪,银发被玉冠牢牢束起,原本是极为圣洁的画卷,却因那淡紫色的瞳眸无端生出几分妖冶。
他眸光极为冰冷,冷得没有半丝温度,连带着整个人都萦绕着一股寒戾之气:
“你竟敢伤她。”
卿良见他这幅模样,也不再顾什么并肩作战的“兄弟”情义了,直接讽然一笑:“本王有什么不敢的。”
“容本王提醒你一句,即便你是天地间唯一的神明,现下却也不过是一缕残魂,”
“仰仗本王鼻息而存,你以为你还能如同当年一样肆无忌惮地发疯么?”
面对他的嘲讽,男子倒也不甚在意,整张脸似冰川般无波无阑。
“如果本王没记错,前世正是神座你,利用规则之力瞒天过海,以诛神剑法为筹码,求本王替你做事,又背着天道留下一缕残魂潜入现世,呵……”
“纵然神座术法无边,足以凌驾于规则之上,但你不妨猜猜,若此时天道发觉你的存在,它又当如何。”
男子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你究竟想说什么。”
“倘若神座还希望这笔交易继续下去,日后便安分一些,莫要一见到某个人就全然失去了控制。”
说到这里,卿良语气已变成十足的嫌恶。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元矜面前落荒而逃了,堂堂冥王竟失态至此,简直有损炼狱威名。
对面静坐之人默了片刻,动了动唇:“其他事本尊可以不管,但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她。”
卿良蹙眉:“想杀狐狸的不是你么,她处处护着那狐狸,给她点苦头吃未尝不可。”
“当然不可,”这回他终于有了点表情,面上浮现些许愠怒:“霍珏居然敢迷惑阿衿,缠着做阿衿的宠兽,凭他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