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他幽深且暗沉翻涌的视线,在一片死寂中压制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声音低低的,在房内轻轻响起:我不知道
  盛川也没抱希望从他这里知道什么,闻言没再继续追问,将手里的面包袋子封口,放进抽屉,从地上起身准备离开,谁知脚腕却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低头一看,原来是沈郁抓住了他的裤脚。
  他瘦的太厉害,连手背都是苍白的,可以清楚看见浅青色的血管,此时死死攥住盛川的裤脚,指尖无意识陷入了肉里。
  沈郁仰头看着他,眼睛黑漆漆的,照不进半点光:你去哪儿
  盛川顿了顿:有事,晚点再来看你。
  沈郁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松手,盛川清楚看见他脸侧下颌线微微收缩,那是牙关紧咬才会出现的情况,出声问道:怎么了?
  沈郁闻言低头,然后缓缓松开了手,看起来呆呆傻傻,仿佛只是无意识的举动:
  盛川扫了眼墙角,俯身将沈郁从地上打横抱起,然后放到了床上,对他道:以后就在这里睡觉。
  沈郁缩进被子,慢半拍的点了点头。
  盛川见状这才离开,他下楼的时候,被林姨看了个正着,后者对他从沈郁的房间走出来似乎有些惊疑不定,犹豫着出声问道:盛先生,你去看二少爷了吗?
  盛川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阿郁精神好像不太好,今天晚饭你给他做丰盛一点,免得总是无精打采的。
  林姨闻言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慢半拍的点了点头:哎,好。
  一双苍老的手掩在围裙底下,不安的搅动着。
  沈家人不多,加上老爷子喜欢吃家常菜,负责做饭的保姆只有林姨一个,晚饭的时候,她依照盛川的吩咐,特意多做了一些菜,但不知为什么,迟迟没有端出来。
  盛川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玩手机,他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厨房门口,指尖一划,在屏幕上缓缓拉近距离,清楚看见了林姨大部分的动作。
  她似乎很不安,把饭菜单独分了一份出来,手有些抖,把托盘端起来,又放了下去,几经犹豫,然后哆哆嗦嗦的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往米饭上撒了些许,又用筷子搅拌均匀,然后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这才把饭端出来。
  盛川动作不变,指尖轻划,将刚才录下来的视频进行保存,然后切换到社交软件界面,等林姨经过他身旁,才放下手机,起身拦住了她:是给阿郁的饭吗?
  林姨被他拦住,吓得颤了一下,说话都有些结巴:是是啊
  盛川笑了笑,只当没看见:我上去喂他吧,免得阿郁又闹脾气。
  说完从林姨手中接过了托盘,而后者犹豫一瞬,就松开了手:那就麻烦盛先生了。
  盛川只道:应该的。
  林姨站在楼梯底下没动,亲眼看见盛川上楼进了沈郁的房间,这才回去吃饭。
  盛川这次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见沈郁乖乖的在床上躺着,略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大概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听话。
  沈郁仿佛听见了动静,窸窸窣窣从床上坐起了身,白色的衣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从领口看去,甚至能看见薄薄一层皮肉下肋骨的形状。
  他看向盛川,往日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但仍是漂亮的,跪坐在床上,苍白的皮肤有些透明:阿川,你是来看我的吗?
  盛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将托盘放到床头柜,并没有喂沈郁,而是用筷子夹起米饭吃了一口,垂着眼咀嚼片刻,然后抽出纸巾吐了出来。
  米饭味道很怪,有些微苦。
  林姨大概怕沈郁不吃菜,且神智失常,尝不出来什么,这才往饭里下了东西。
  沈郁在身后静静注视着他的动作,然后挪到了盛川身侧,偏头看向他:阿川,你是不是饿了?我的饭都给你吃。
  盛川闻言回神,然后把米饭倒进垃圾桶,把筷子用纸巾擦了擦,递给沈郁:自己吃菜,我下去一会儿,很快上来。
  他说完打开门,快步下了楼,却见林姨正坐在小厅里吃饭,盛川避开她的视线,然后从储物柜的抽屉隔层把药箱拿出来,藏进了观景鱼缸后面,这才去找她:林姨。
  林姨正在吃饭,闻言立刻放下碗筷站了起来:盛先生,怎么了?
  盛川捂着小臂道:药箱在哪儿,我刚才不小心把手磕了,想找药油抹一抹。
  林姨道:好像在储物柜,您等等,我去拿。
  她说完起身走向储物柜,然而翻找了半天也没看见药箱,盛川见状道:是不是在楼上?
  林姨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但想起沈郁前段时间一直在用药,便下意识以为在楼上的储藏室:好像是,我去找找。
  盛川靠在门边,亲眼见她上了楼,然后闪身进了林姨的房间,佣人房不算大,有什么摆设也一览无遗,对方如果真是沈润的眼线,肯定不会那么笨一次毒死沈郁,就算下药也一定是慢性的,肯定还有剩余。
  盛川在她床头摸索片刻,没找到东西,然后拉开床头柜,一层层的翻找着,最后终于在最底下的一个抽屉发现一个白色药瓶,上面都是英文字母,不过都是专业词汇,看不太懂。
  他用手机把药瓶拍照,然后从里面拿了一颗胶囊出来,拧紧瓶盖原封不动放了回去,这才离开林姨的房间。
  盛川动作很快,趁林姨还没下楼,把药箱拿出来放到了茶几上,然后解开袖扣,装模作样的揉了一点药油,林姨气喘吁吁的从楼上下来,结果就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傻了眼:盛先生,你
  盛川对于捉弄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闻言不怎么有诚意的道:不好意思,林姨,我刚刚在茶几底下找到药箱了,让你白跑一趟。
  林姨不疑有他,就算生气面上也不会表露出来,闻言勉强笑了笑,只能坐回去继续吃饭。
  盛川看了眼窗外渐黑的夜色,翻出手机相册,然后对照着药瓶上的英文名百度搜索,最后发现是德国的一种神经性药物,具体功效没有写的很清楚,但这种东西肯定是不能乱吃的。
  沈家就沈郁一个得了精神病,那么针对的是谁也显而易见。
  盛川心下了然,捏着手机,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腿上轻磕着,片刻后,忽然意味深长的出声问道:林姨,你说害人犯法吗?
  林姨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盛先生,害人当然犯法了。
  盛川又问:你觉得坐牢可怕吗?
  林姨道:坐牢当然可怕了,万一拖家带口的,说不定几年都见不着面。
  盛川似笑非笑的看向她:那下药害人犯法吗?
  只听当啷一声脆响,林姨手一抖,碗直接滚落到了地上,米饭撒了一地,她脸色煞白的看向盛川,想说些什么,嘴巴蠕动半天,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感觉血液倒流回脑子,一阵眩晕感袭来:盛盛先生
  盛川起身,拉开椅子在她身旁落座,把手机里的视频给她看,上面清清楚楚录下了她往饭里放药的全过程,低声问她:林姨,你知不知道,你房间最底下抽屉里的那瓶药吃多了是会死人的,如果把这些证据交给警察,你猜你会判几年?
  盛川是故意吓她,如果没猜错的话,那瓶药吃了并不会死人,只会让沈郁一辈子都呆呆傻傻。
  林姨没怎么读过书,胆子也小,再加上年纪大了,三言两语就被盛川吓的浑身哆嗦,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盛盛先生我求求你千万别把我交给警察,我儿媳妇怀孕了,我还没看见我孙子出生呢求求你了
  她大抵是真害怕,老泪纵横,一双枯朽的手攥住了沈郁的裤腿:都是大少爷要我这么做的,我一时贪钱就答应他了,他让我别给二少爷吃饭,我也不想的
  盛川问道:那药呢?
  林姨哭着摇头:大少爷说也不能一直不给二少爷吃饭,偶尔喂一次就行了,他让我把药放在里面的,我不敢多放,每次只放了一点点,你千万别把我交给警察
  盛川静默片刻,并不说话,等林姨哭的快昏过去的时候,才出声道:不把你交给警察也可以,那要看你站在哪一边了。
  林姨闻言眼中燃起些许希望:盛先生,您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做,只要别把我交给警察,别把我交给警察
  盛川伸手把她扶起来,注视着她浑浊的眼睛道:你在沈家工作这么久,年纪也大了,一时糊涂可以理解,我不用你做些什么,以后安安分分做饭,别让我看到你做小动作。
  林姨仓惶点头:一定一定
  盛川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如果沈润还有消息要给你呢?
  林姨被他攥了把柄在手里,自然不敢做些什么,闻言连忙道:下次大少爷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先告诉您。
  盛川终于笑了笑,微风拂面般的温和:那就好,我先上楼,就不打扰你吃饭了。
  他说完,从位置上起身离开,心想明天私家侦探应该就能查到肇事司机的地址,如果沈润真的做了什么手脚,一定藏不住狐狸尾巴。
  系统偶尔会出现在他面前,毕竟只有更好的了解宿主,才能制定出正确的改造计划。
  盛川显然不怎么想看见它:盯着我干什么?
  系统好奇的道:【我在想,你刚才说害人犯法的时候,心里有没有脸红】
  盛川:
  第70章 端倪
  盛川显然是不会脸红的,他要是会脸红,当初就不会做这些事,一边上楼朝着自己房间走去,一边问系统:你打算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大多数人都不会喜欢被牵制的感觉,尤其是盛川这种一肚子坏水的人。
  系统扑棱着翅膀道:【改造成功就可以解绑了呀~】
  盛川问:改造成功了你还会回来吗?
  系统摇头:【不会了哟。】
  盛川心想改造成功这四个字定义实在太广泛了,远的不说,就说眼前,光治好沈郁的病就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现在只能先依照系统的意思去办,把它忽悠过去,解绑成功之后,他就算想做些什么对方也管不着了。
  系统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就是不说,扑棱着胖乎乎的翅膀飞了一圈,然后消失在了空气中,继续暗中盯梢。
  盛川回房后,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资产,沈郁对他从不吝啬,房车暂且不说,这些年林林总总给了不少钱,尽管和沈家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但加起来够他衣食无忧的过小半辈子了。
  也许盛川该知足了,也不必费心去谋夺什么,因为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是本本分分的待在沈郁身边,后者也不会亏待他。
  但盛川不大喜欢这种行走在钢丝上的感觉
  每天都要讨沈郁开心,每天都不能惹对方生气,活的小心翼翼,生怕露出马脚,时间一长,他亦是不甘心。
  富家少爷的热度总是相当短暂,哪怕心思缜密如盛川,也不敢保证他能让沈郁一辈子都爱着自己,倒不如趁着对方热度未褪,尽快掌握安身立命的本钱。
  盛川思维一惯如此,你不替自己考虑,还有谁会替你考虑。
  他拉开抽屉,里面有一本名牌大学的毕业证书,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身份资料,都是沈润伪造的,他给盛川立的人设背景是出身腐书网,父母双亡,自食其力考上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因为沈郁向来眼高于顶,太贫乏的出身他不一定看得上。
  可事实上,盛川出身农村,爹妈都是地里刨土的,他人不算笨,当初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但家里人嫌费钱,死活不让他读,严格来说只是高中毕业,成年后,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背井离乡,来到了大城市打工。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时候,盛川是不怎么笑的,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他坐在书桌前,将那些伪造的资料一张张撕开,直到完整的纸张变成一堆再也拼凑不起来的小碎片,才终于在垃圾桶上方缓缓摊开手心,任由它们雪花似的纷飞飘落。
  做完这一切,他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情似乎终于痛快了那么点。
  在系统看来,擅于伪装的人通常都活的十分压抑,盛川显然就属于这类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否则压抑着压抑着就成变态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震,弹出来两条消息,盛川拿起来看了眼,却见是私家侦探发来的消息,原来肇事司机的家庭住址信息已经查清楚了,指尖微动,把尾款打到了对方的账户里。
  退出聊天界面的时候,另外还有人发来了几条短信,林林总总加起来三十多条,是盛川的父亲。他几乎每天都会发几条错字连篇,前言不搭后语的消息回来,内容无非就是嘘寒问暖,然后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盛川当初因为上学的事,和家里闹了一场,盛父为了收拾他连棍子都打断了,打得他吐了一地血,亲戚劝架才拉开,盛川心里憋着一口狠气,大半夜从床上撑着爬起来走到村口,揣着口袋里仅剩的一百块钱,搭亲戚的车进了城。
  后来他们就再没联系过。
  抛开这个月的三十多条信息不谈,前面的聊天记录几乎一片空白,算算两三年都没联系过了,盛川不会低头,盛父就更不可能,他觉得天底下没有老子给儿子认错的道理。
  现在忽然一反常态的发消息嘘寒问暖,肯定是有所图。
  盛川不像是农民的孩子,一肚子弯弯绕绕鬼主意,心眼比筛子还多,宽厚朴实这四个字跟他差着十万八千里,而心眼多的人,普遍都很记仇,两三年的不闻不问就是实证。
  盛川只认为他在拐弯抹角的要钱,原本没打算搭理,但又想起自己上辈子死了,攒的那些钱也不知道便宜了谁,这辈子虽然重生了,亦是前路不明。
  盛川一条消息也没回,只是往家里转了笔钱。
  他在椅子上静坐片刻,见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八点,然后起身去了沈郁的房间,只见对方原本蜷缩的阵地由墙角转移到了床角,一动不动,就像个蘑菇。
  盛川看了眼桌上的菜,却发现好像都没怎么吃,在床边落座:怎么不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