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身帖,递了过去,吴越却只看了一眼:非京城本地人,带走!
  书生闻言面色煞白,再没了刚才指点江山的气势:我我我我乃是秀才,怎么可能是朝堂疑犯!
  玄衣卫却不会理会他的话,直接将人拖死狗一样的从楼上拖了下来。公孙琢玉用扇子挡着脸,在旁边没心没肺的偷笑。
  该,让你攀高枝,攀上狼牙棒了吧!
  那书生眼角余光瞥见公孙琢玉,不知为何,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指着公孙琢玉道:他带着行囊,形迹鬼祟,定然是外乡人,官爷,若论疑犯,他才是啊!
  公孙琢玉一愣,这怎么还有他的事儿啊。还未想出应对之策,就见吴越已经看了过来,同时头顶响起一道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公孙大人。
  吴越从进酒楼的时候就看见他了。
  公孙琢玉只能放下扇子,摸了摸鼻尖,指着吴越道: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吴侍卫?
  吴越自报姓名:在下吴越。司公早已经等候您多时,请随在下一同前去。
  旁边的食客见状纷纷面面相觑,暗自猜测着公孙琢玉的身份,竟能让杜陵春身边的一等护卫礼遇有加。
  公孙琢玉一愣:等候多时?
  吴越没说话。杜陵春在京城手眼通天,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应全知,公孙琢玉从踏入京城这个地界起,一举一动就已经被杜陵春尽数知晓了。
  吴越一边吩咐玄衣卫将那名书生带走,一边言简意赅的道:马车就在外间,公孙大人请。
  公孙琢玉享受这种牛逼哄哄的感觉,闻言轻咳一声,暗中对石千秋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拿起东西跟上,就这么离开了聚贤阁。
  公孙琢玉心眼小,最讨厌被人坑害。他眼见那书生被带走,暗中捡了块石头嗖一下打出去,不偏不倚刚好击中对方膝盖,只听噗通一声,对方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公孙琢玉扇子摇的哗啦响,无不得意的说了三个字:落水狗。
  那书生面露愤恨,强行挣扎起来:有种你就留下姓名!
  公孙琢玉心想怎么着,还要找他报仇,那不行,他没有给自己树敌的习惯。朗声道:我乃江州张吉吉,你有胆子就来收拾我!
  #他有给别人树敌的习惯#
  吴越看了他一眼:公孙大人?
  公孙琢玉反应过来,尴尬的咳了两声,笑眯眯解释道:那什么,我还有个小名叫吉吉,公孙吉吉,熟人都这么叫我。
  说完慌不迭的爬上了马车。
  吴越没有多言,坐上马车车辕,扬鞭朝着司公府驶去。
  城东靠近皇城,故而地段金贵,官僚宅邸密集。挨得越近,就说明越受皇上宠信,而杜陵春的司公府则是其中最宽阔豪气的一座。
  书房门前挂着一个鸟笼,里面养着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杜陵春用羽毛漫不经心的逗了片刻,眼角余光瞥见侍女走来,便放下了手:人呢?
  侍女上前一步,恭敬答道:回司公,马车已到了府门外,吴侍卫正领着人朝这边来。
  杜陵春闻言没有说话,挥袖示意她退下,自己则转身进了书房。他原本想坐着等候,但在里面踱步半天,就是静不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司公:紧张。
  第182章 司公当心
  书房朝东的一面墙上装裱着一幅水墨画,山川绵延,日月交替,赫然是公孙琢玉当初所献上的那幅《山川日月图》。杜陵春不是舞文弄墨的人,却对这画甚是喜爱,一路带回了京城。
  这种事有悖于他平日的作风。
  杜陵春在书房静坐的时候,公孙琢玉也在吴越的带领下到了司公府门口。丫鬟一早便在等候着,见状上前道:司公有令,请吴侍卫带着公孙大人去书房。
  书房是重地,平日除了杜陵春的几个心腹幕僚外,等闲不得进入。
  吴越知晓杜陵春对公孙琢玉的看重,故而也不惊讶,只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司公府甚大,穿过几道回门,又经过一片观景园子,最后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回廊。飞檐亭角,假山流水,甚至还养着不少奇珍异兽,彻彻底底刷新了公孙琢玉对奢侈两个字的认知。
  他感觉自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土包子进城,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公孙琢玉不动声色探听着消息:吴侍卫,司公在此处豢养奇珍异兽,不怕吓着府中女眷吗?
  吴越一板一眼道:府中没有女眷。
  公孙琢玉叹了口气:美轮美奂,只是这么大的地方,只有司公一人居住,难免空荡了些。
  不知道方不方便带他一个,京城客栈有点贵。
  不空荡,吴越道,还有丫鬟仆役护卫门客。
  公孙琢玉:
  他们又行了小半炷香的时间,这才走到书房门前。吴越上前轻叩房门,声音恭敬:禀司公,公孙大人已带到。
  杜陵春在房内听得动静,下意识起身,但不知想起什么,又坐了回去,停顿片刻才道:进来。
  这两个字自然只对着公孙琢玉。
  吴越侧身让开位置:公孙大人请进。
  公孙琢玉其实有点紧张来着,说不清原因。他做了会儿心理准备,这才推门入内。书房正中央摆着一个半人高的错金蟠兽香炉,下铺团花织毯,中间有一道落地花鸟屏风隔开两边。
  公孙琢玉左右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那扇屏风,对着后面试探性的出声道:司公?
  杜陵春捏着茶盏,闻言掀了掀眼皮,一听见公孙琢玉的声音,难免想起上次的事,又咣一声将茶盖扔了回去。
  杜陵春从椅子上起身,衣袍下摆拂过地面,带起丝绸特有的轻响。他走到屏风面前,然后顿住了脚步,却是阴恻恻的问道:公孙琢玉,你可知罪?
  公孙琢玉站在屏风后面,闻言一愣,脑海中立刻飞速回想自己哪里得罪过杜陵春,答案却是没有的。只除了除了上次做梦
  公孙琢玉不能想那个梦,一想耳朵就开始发烧。他不自觉捏了捏耳垂,隔着屏风道:司公,下下官不知何处犯了错
  杜陵春透过屏风的镂空暗纹,见公孙琢玉急的汗都冒出来了。心想这人方才在聚贤阁与那书生辩驳之时不还伶牙俐齿的么,怎么一到了自己面前,反倒笨嘴拙舌起来。
  一片静默。
  杜陵春垂下眼眸,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上次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公孙琢玉更懵了,他就帮杜陵春换了个衣服,什么都没做呀。这下也忍不住了,直接从屏风后面探出小脑袋:司公,下官只给您换了衣裳,可没做别的。
  他不知道,换衣服三个字就已经在杜陵春的雷区疯狂蹦迪了。
  杜陵春瞪眼:混账,你还敢再提!
  他不知为何,一想起公孙琢玉很可能瞧见什么不该瞧的丑陋伤疤,指尖都颤了两颤。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难堪,身形僵到连动一下都困难。
  公孙琢玉立刻举手投降,乖乖闭嘴:不提了不提了。
  杜陵春对着他那幅无辜模样,脾气怎么都发不出来。干脆拂袖转身,静默着不言语了。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情绪过激,实在不是拉拢人的态度。
  杜陵春缓了缓语气:何时到的京城?
  公孙琢玉打蛇随棍上:回司公,今早入的京。
  杜陵春看了眼外间的天色,已经午时了,微微皱眉:为何不来找我?
  公孙琢玉摸了摸鼻尖:原打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来拜访司公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杜陵春似乎比在江州的时候清减了一点,本就阴柔的相貌愈发显得单薄起来,不似寻常男子阳刚。
  杜陵春听见他的解释,心情稍好了些,挑眉问道:找落脚的地方?难道司公府容不下公孙大人这尊大佛?
  公孙琢玉闻言乐的眉开眼笑,心想我就等你这句话呢,上前一步道:那便有劳司公,下官叨扰了。
  他是正儿八经的男子,身形颀长健壮,靠近时,气息将杜陵春整个人包裹起来,极具攻击性。杜陵春僵了僵,有心想避开,却不知为何,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宫中太监虽去了势,可大多也只爱女子,少有断袖之癖。杜陵春一直对男女之事无心,却也从未想过自己有那方面的癖好。可每每对着公孙琢玉,又不确定了起来。
  杜陵春在书桌后落座,不动声色拉开二人间的距离,细长的眉头紧锁,干脆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你可知陛下为何召你入京?
  公孙琢玉道:略有耳闻,朝中无故死了三名要员,陛下想让我等查清真相。
  杜陵春却道:这只是其一。
  他说这话时,语气带了些咬牙切齿,缓缓摩挲着指尖:京兆尹无故被杀,他的位置便空悬了起来。我本想奏明圣上,将你从江州调来顶替他的位置,可谁曾想严复那个老狐狸横插一脚,说你资历尚浅,还需历练,直接驳了回去。
  啊?
  公孙琢玉心想自己也太惨了吧,到嘴的肥肉还没吃就飞了?严复忒不是东西!
  杜陵春仿佛看出他的想法,出声道:你也不必忧虑,暂且先留在京城,协助查案,我迟早会将你推上去。
  公孙琢玉虽然破了那么两件案子,但那都是平头老百姓。这宗案件却牵扯到朝廷官员,背后必不简单,他也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查出来,下意识看了眼杜陵春:那若是下官查不出来
  杜陵春抬眼:查不出来便查不出来,本司公还能吃了你不成?
  这话又说的没有道理起来。他既然想拉拢公孙琢玉,自然是看中其才能,如果连案子都查不出来,对方就成了无用棋子,自不必再费心培养。
  但杜陵春全然没发现,他想让公孙琢玉平步青云的念头,已然大过想让对方给自己带来臂助的念头。
  公孙琢玉笑了笑:下官必不让司公失望。
  杜陵春推举自己,严复推举唐飞霜。倘若到时候公孙琢玉查不出真相,岂不连带着杜陵春也跟着丢脸,在严复面前抬不起头来。
  公孙琢玉思及此处,不由得问道:那死的三人可有详细卷宗?
  杜陵春早知他会如此问,将手边一摞纸递给了他:这是刑部的卷宗,你自己且瞧着,待那唐飞霜入京之后,你们便要一同面见圣上,共查此案。
  第一个死的人乃是凉州刺史董千里。他回京述职途中在客栈落脚,谁料翌日清早便被发现惨死于床上,面皮被人完整的剥了下来,整个人倒在血泊之中。
  旁边的桌案上有凶手留下的一张纸,据打扫的丫鬟说,是董千里死前一夜,不知被谁送来的。
  那纸上写着一首诗,乃是高适的《别董大》: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公孙琢玉看到此处,觉得有点意思,将卷宗继续往后翻了翻。
  第二个死的人乃是户部侍郎郭寒。他夜间去青楼召妓之时,被凶手暗杀在花魁的香闺里,整个人从腰那里断做了两截,肠子流了一地。
  他同样在死前一天,莫名其妙收到了凶手留下的一张纸,纸上的诗乃是秦观的《千秋岁.水边沙外》上半阙: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公孙琢玉看到此处,已经发现了什么,但为了确认什么,继续又往后翻看了一页。
  第三名死者乃是京兆尹楚连江,他被凶手挖去双眼,尸体吊悬于衙门大堂之上,惊堂木下压着一张纸,诗是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公孙琢玉看向杜陵春:这凶手实在猖狂了些。
  杜陵春微微挑眉:你瞧出什么来了?
  公孙琢玉笑了笑:下官以为,这凶手是个爱读书的人,只是尚未见到尸体证物,下官也不好随意判定。
  目前死了三个朝廷当官的,且死前凶手都会特意送一张带有他们姓名的诗来,某种意义上来看,这个凶手武功高强,且性格狂妄,似乎在明晃晃讥笑朝廷的无能。
  连环杀人案,下一个收到诗词的人,便是他要动手的目标。可想而知,朝中文武百官人心惶惶,生怕自己被卷了进去。
  杜陵春自然是想让公孙琢玉多知道一点消息的,免得被那个劳什子的唐飞霜捷足先登:明日我带你去刑部走一趟,那三人的尸体便停在那里,你想如何查便如何查,有我在,旁人不敢多言。
  公孙琢玉心想这就是有靠山的感觉吗,他不动声色打量着杜陵春雌雄莫辨的眉眼,而后笑了笑,却是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司公好似瘦了些
  声音低沉关切,竟不似从前轻浮。
  杜陵春闻言下意识抬眼,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手一抖,差点将茶盏砸了。公孙琢玉眼疾手快按住茶盏,而后放稳在他手中,低声道:司公当心。
  作者有话要说:公孙琢玉:嘤,牵手手
  第183章 尸体的脸皮呢
  他们二人指尖相触,乍看是一个相握的姿势。杜陵春却觉得公孙琢玉的掌心比那茶盏还烫几分,幸而后者片刻后就收回了手,不至于使场面太过尴尬。
  杜陵春看了公孙琢玉一眼,竭力忽略刚才异样的感受,将茶盏搁在桌上:你便在东院住下,晚间设宴,我带你认识几个人。
  杜陵春能走到今日地位,自然也不是全靠一些酒囊饭袋,门下谋士众多,其中又以宋溪堂与冷无言二者最为得力,皆是满腹策略的名士。
  公孙琢玉闻言一怔,心想杜陵春这是要把自己拉入核心集团吗,心中难免诧异。虽皆是门下人,但也分三教九流,远近亲疏,尤其杜陵春这种身居高位的人。
  戳破那层窗户纸,官员谁没有结党营私,谁没有私收贿赂,谁没有做过见不得光的事?而这些事都是需要交给心腹去经手的。倘若遇上心怀鬼胎之人,被政敌抓住把柄,动辄便会危极自身,故而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