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见电视剧里面,主角为了获得反派信任,往往都需要数十年的潜伏和卖命。像公孙琢玉这种直接空降中心集团的,还是第一个。
  公孙琢玉心想杜陵春是不是太过信任自己了,没忍住道:司公就不怕
  杜陵春反问:怕什么?
  公孙琢玉莫名的,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摇头道:没什么。
  夜间在风来水榭设宴。宋溪堂一路行至落月湖旁,恰好遇见冷无言,摸了摸自己蓄不到寸长的小胡子,笑眯眯迎上前道:冷先生,好巧。
  冷无言是个痨病鬼,面色青瘦,说两句话要咳十声,却满腹经纶,能谋能断,故而被杜陵春收入门下。他瞧见宋溪堂,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嗓子嘶哑:宋先生。
  宋溪堂与他并行一处,一边往风来水榭走,一边闲话:也不知这公孙琢玉是何等人物,能令司公如此看重,今日总算能见着了。
  他生平没有别的癖好,就喜欢古董字画,对杜陵春那幅从江州带来的《山川风月图》惊为天人,爱不释手。只可惜讨要了几次都没能讨到手,故而心中对公孙琢玉颇有好感。
  冷无言又咳嗽了两声,意味不明的道:我听闻此人在江州屡破奇案,为民申冤,风评不错。
  言外之意,与他们本不是一路人,莫名其妙投到杜陵春门下,只怕心思不纯。
  宋溪堂是聪明人,一下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并不在意:司公素来谨慎,如此做想必自有安排。
  说话间,已经到了宴厅。宋溪堂只见杜陵春坐于正位,下首是一名锦袍公子,白衫玉带,端的风骨清正,料想便是那公孙琢玉了。
  宋溪堂对杜陵春行礼:司公见怪,在下来迟了。
  他已然早到半盏茶时间,却没想到杜陵春竟破天荒到的更早,故而请罪。
  冷无言也跟着拱手,又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公孙琢玉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两名心腹谋士。只见他们俱都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宋溪堂留着黑胡须,一身文气。冷无言则形销骨立,三分像鬼,七分像人,一看便是病染沉疴之象。
  杜陵春挥袖:无碍,先生请入座。
  语罢又对公孙琢玉介绍道:这是宋溪堂宋先生,那位是冷无言冷先生。
  宋溪堂是聪明人,他落座之时,对着杜陵春拱手道:敢问司公,这位便是公孙大人了吧?
  公孙琢玉连忙起身:当不起先生这句大人,唤我琢玉便是。
  他们两个都是心思通达之人,俱都笑意吟吟。
  杜陵春心想倒不见公孙琢玉对自己如此亲近,见面仍是一口一个下官,一口一个司公的。垂眸饮了一口茶,听不出情绪的嗯了一声:公孙琢玉断案无双,我将他调入京中,有意补上京兆尹之位,先生以为如何?
  宋溪堂道:京兆尹主管京畿,乃是要职,若能安排进去,自然是好,只怕严相等人会多加阻拦。
  再则公孙琢玉目前只是知县,一跃成为京兆尹,实在有些过快了,除非能立下大功,不然难堵悠悠众口。
  杜陵春道:无碍,前些日子朝堂多名官员被杀,皇上已经下旨,让公孙琢玉协理刑部办案,待他查出真相立了大功,推上去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直沉默着的冷无言忽然出声:公孙大人会断案?
  公孙琢玉看了过去,不知他为什么如此问:略懂一点微末伎俩。
  冷无言是典型心眼多如筛糠的人物,凡事都要谋划一番,若有所思的道:若能做手脚,将祸水引到严复那边,折他几条臂膀,岂不是一举多得。
  公孙琢玉心想冷无言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青鬼面,毒蛇心。不过可惜了,要他查案容易,这做手脚是真的不会,故而没有出声。
  冷无言一阵咳嗽,抬眼看向公孙琢玉,仿佛能窥透他内心想法:公孙大人不愿?
  简简单单几个字,落在旁人耳朵里难免多想。尤其杜陵春生性多疑,说不得会以为公孙琢玉有二心。冷无言这是在不着痕迹的挖坑。
  宋溪堂搓了搓手,有些担忧。
  公孙琢玉竟直截了当的道:确实不愿。
  冷无言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坦然,下意识看向杜陵春,后者却不见任何愠怒,只淡淡道:他来是来查案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做不来。
  言语中明晃晃的偏袒,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冷无言倒是生平第一次猜错了杜陵春的反应。他本以为对方听见公孙琢玉的回答,要么阴沉发怒,要么暗起疑心,总之不会像现在这般轻轻揭过。
  司公说的是。
  冷无言只能松口,内心却怀疑不减。公孙琢玉行事分明与他们不是一路人,贸贸然拉拢过来,万一是严复那边派来的细作怎么办?
  公孙琢玉其实说完那句话就有点后悔了,万一惹了杜陵春不高兴怎么办。抿了口酒,悄悄看向上座,谁料发现杜陵春也在看自己,连忙收回了视线,后面一直都没敢再抬头。
  酒过三巡,宴会便也散了。
  宋溪堂倒是很惊讶的发现他和公孙琢玉居然臭味相投啊不,志同道合,例如两个人都喜欢值钱的古董字画,奇珍异宝,在底下相聊甚欢。
  宋溪堂分开的时候还有些不舍:公孙大人,在下改日定当向你讨教画技,还望不吝赐教。
  公孙琢玉:哪里哪里,讨教谈不上,互相切磋。
  冷无言经过他身边,一阵低咳,礼数周全,让人看不出半分机锋:公孙大人,在下吹不得风,便先回去了。
  公孙琢玉笑脸相迎:冷先生保重。
  一回头,却见杜陵春已经转身离去,丫鬟在前面挑着灯,已经走了大半个抄手游廊,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司公,司公!
  杜陵春脚步顿了顿,却未停下,待公孙琢玉追上来,才听不出情绪的问道:有事?
  公孙琢玉敏锐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接过一旁丫鬟手里的灯笼,笑了笑:我为司公照灯。
  抄手游廊旁边便是荷花池,在夜色中影影绰约。公孙琢玉手中拿着一杆做工精细的琉璃灯,暖黄的烛光将前方的路照得朦朦胧胧,在地上打落一片阴影。
  公孙琢玉问:司公是不是生气了?
  杜陵春心想公孙琢玉方才不还和宋溪堂聊的欢么,这会儿子又来找自己做什么。冷冷一拂袖,细长的眉头皱了皱,勾唇反问道:我生什么气。
  公孙琢玉心想你分明就是生气了,低声道:司公若想扳倒严复,在下当效犬马之劳,只是我愚笨,会查案,却不见得会做手脚,恐坏了司公的大事。
  他以为杜陵春是为了这个生气。
  杜陵春眯了眯眼,侧目看向他:那你确实愚笨。
  公孙琢玉:
  QAQ他明明辣么聪明。
  杜陵春见不得他这幅无辜样子,挥袖示意下人退远,顿了顿才道:你只管破你的案,查你的真相便罢,旁的事不用管,自有我来处理。
  在京中行走,必不可少的除了金银权势,还有靠山。公孙琢玉一介小小县令,倘若无杜陵春相护,只怕早让人吃的连渣子都不剩了。
  公孙琢玉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心中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只单纯的觉得,有人护着挺好的
  他看着杜陵春在夜色中的身形,纤细而又单薄,不由得离对方近了些,低声道:谢司公。
  公孙琢玉手中提着灯笼,乍然靠近,像是一团朦胧的光,让身处黑暗中的人难以适应。杜陵春本能躲避,谁料脚下刚好是三道青石台阶,直接踩空了
  司公当心!
  公孙琢玉眼疾手快攥住了他的手腕,杜陵春在他的搀扶下险险站稳,不免感到些许狼狈,尴尬道:无事。
  这条回廊他走过没有千次也有百次了,被绊倒实在丢人。
  公孙琢玉原本想松开他,但犹豫一瞬,复又重新握紧了他的手腕:天黑路滑,我扶着司公吧。
  杜陵春不知为何,竟也没拒绝。隔着衣衫,隐隐能感受到公孙琢玉有力的指尖,还有滚烫的掌心。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他随口问道:你叫琢玉?
  公孙琢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嗯,父亲说,君子如玉,先琢之,后成器,故而取名琢玉。
  杜陵春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片刻后,又忽然道:你送我的那幅画
  公孙琢玉下意识抬头:画?怎么了?
  杜陵春抿唇:为何不亮了?
  那画白天是红日照山川,夜间便是月升映江河,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原本会发光的地方却逐渐弱了下去。
  公孙琢玉恍然:司公将画拿出来,时常照照太阳,便会重新亮起来的。
  那种荧石本身是不发光的,只是具有磷光特性,在得到阳光照射后才会被激发,所以只能持续一段时间。
  杜陵春闻言,微微松了口气,还欲说些什么,却见已经走到了卧房,慢半拍顿住了脚步。
  公孙琢玉有些不受控制,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杜陵春的手腕,只觉纤细异常,仿佛稍用些力就会折断似的,低声道:司公,早些歇息。
  莫名的,有些不舍得放开这只手。
  而杜陵春仿佛察觉到什么,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随后加速跳动,险些从嗓子眼蹦出来。他在黑夜中看向公孙琢玉,喉间发紧,半晌才语调生硬的嗯了一声:知道了。
  然后缓缓将手抽了出来。
  微凉的袖袍在指尖水似的缓缓倾泻抽离,只留下些许余温。公孙琢玉慢半拍的收回手,看了杜陵春一眼:那下官就先回房了。
  杜陵春:回吧,明日带你去刑部。
  月上中天,皎洁如玉。
  因为这起连环杀人案牵扯甚广,受害官员的尸体都还保存在冰室中尚未下葬,按理说没有特批是不得入内的,但杜陵春要看,却也无人敢拦。
  看守冰室的是一名五十岁许的老者,他用钥匙打开了门,指着里面三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道:都在这里面了,大人可不要待久,容易得风寒。
  公孙琢玉率先步入冰室,周身立即被冷气侵蚀,好在习过武,倒也受得住。他掀开尸体上的白布,看向第一名死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凉州刺史董千里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不由得出声问道:他的脸皮呢?
  作者有话要说:董千里:我不要了行不行。
  第184章 第四张诗
  老者在一旁解释道:董大人死的太久,那脸皮又过薄,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只剩下这具遗体。
  公孙琢玉来的时候,自己备了副绸手套。他俯身仔细观察着董千里的脸,发现切口边缘非常规整,而且面部肌肉组织损毁均匀,显然行凶者的刀功上佳。
  极度的完美主义者
  公孙琢玉继续往下看去,发现董千里身上还有若干道剑痕,这是造成他失血过多死亡的原因。剑痕密集,但深浅切口一致,说明凶手武功不俗,擅使快剑。
  杜陵春站在一旁,用帕子掩着口鼻,自从进了冰室,他紧皱的眉头就未松开过:如何,发现了什么?
  公孙琢玉摇头,已然察觉到这案子的棘手:凶手武功极高,纵然查到了,怕是也不好捉。
  杜陵春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闻言面露不屑,鼻间轻哼了一声:京律司高手无数,难道还捉不住区区一个凶犯么?
  公孙琢玉立刻眉开眼笑,觉得有道理:司公说的极是。
  反正对方说什么他都觉得对。
  杜陵春闻言,淡淡垂下眼眸,虽未说话,却不难看出面上的满意之色。显然对于他的附和很受用。
  公孙琢玉走向了第二具尸体,死者乃是户部侍郎郭寒,他死于花魁香闺之中,被人齐腰斩断而亡。公孙琢玉掀开白布看了看,发现他腰间伤口切处平整,身上同样有和董千里一样的剑痕。
  公孙琢玉喜欢从案发现场获取蛛丝马迹,但这两个人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且一个死在客栈,一个死在青楼,除了勘验伤势外,倒没办法获得太大的信息量。
  他将白布盖上,复又走向了第三具尸体。京兆尹楚连江是三人里面死期最近的一个,尸体保存也还算完整。他先是被人以快剑杀死,后又被吊于衙门公堂上的。
  这种案子最麻烦了,凶手武功高强,来无影去无踪,且很可能与死者毫无任何关系,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公孙琢玉摘掉了手套,问那名老者:这三人死前都曾收到过一纸诗词,东西可还在?
  老者道:自然还在,大人稍等,老朽去找来。
  语罢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冰室。
  公孙琢玉抽空看向杜陵春,见他唇色发青,不由得出声道:司公可是冷了?
  杜陵春自然是冷的。他是太监,身体不如寻常男子健壮,待久了寒气袭遍全身,难免经受不住。闻言微微皱眉,正欲说没事,冰凉的手却忽然被人握住了。
  公孙琢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握住杜陵春的一只手道:在下习武多年,血气足些,自然无碍。此处极冷,司公不要受了风寒。
  他有内力在身,须臾之间便将杜陵春的手捂热了起来。起初只是单纯想暖手,但鬼使神差的,在袖袍遮掩下,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杜陵春轻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出来,心头无端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他偏头移开视线,心中不禁羞恼暗骂:公孙琢玉这个混账,刚摸完尸体便来摸他的手!
  公孙琢玉不知道杜陵春的心理活动,只是耳朵烧的慌,在袖袍下摩挲着对方修长纤细的指尖,觉得这只手实在好看。
  直到那老者拿着证物过来,他们这才触电般松开,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老者道:大人,这便是那凶手留下的诗词。
  公孙琢玉欲盖弥彰的低咳了一声,出言道谢,接了过来。他本以为这诗词是凶手亲笔所写,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从一本普通诗集上撕下来的。边角齐整,字是方方正正的楷体,上面浸着斑驳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