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走着走着,他却发现自己似乎到了尽头,前方一片茫茫的墨绿,郁郁葱葱,根本看不出来有任何被人践踏的痕迹。
  该不会走错路了吧?
  郑成安心生惶恐,大喊一声:连星
  我在这儿。声音却突然从脚下传来,郑成安松了一口气,转而问道:你怎么跑下面去了?我要怎么下去啊?
  连星赶紧制止:你先别下,我看看情况再说。
  第10章 救人
  坡下,王顺人事不知地躺在一旁,脸上被剐了几道,沁出红红的血丝,他的药篮和药铲都跌落在一侧,有些药都已经被砸得支离破碎,砸出了浅绿的汁水,和泥土混作一团,黏黏糊糊。
  连星眉头紧锁,生怕自己已经来晚了,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试了下王顺的呼吸,呼吸均匀绵长,很正常,看来只是掉下来一时砸晕而已。
  连星想把人送上去,可是昏迷的人正处在无意识当中,浑身都不受控制,软绵绵的像一滩泥,甚至因此比平时的体重还让人感到更重一些。
  他先是把王顺扶到自己背上,接着直起身子,王顺就顺着他挺直的背滑了下来。
  试了两次全是如此,连星额头都冒出了汗珠,这次出来他们没有带麻绳,想把人吊上去也没有工具。
  唔
  好在这时,王顺幽幽转醒。
  他嘶了一声睁开眼,顿时看到面前的丑哥儿,眼里闪过一丝防备,低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连星关心地问道:我听见你掉下来的声音就赶过来了,你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动?有没有哪里摔伤了?
  王顺不自在地低下头,他知道自己一脚踏空时就来不及了,本来还想着这次完了。
  没想到居然有人愿意前来救他。
  还是这个村里汉子们经常看不上的丑哥儿。
  王顺垂着头道:没事,可以动。
  王顺自己扶着土坡慢慢站起来,身上很痛,但他咬牙忍着,额头上也冒出了晶莹的汗珠。
  连星看他的动作太过艰难,便道:要不要我扶你?
  王顺猛地一下抬起头,拒绝道:不用!
  连星默默退后了一步:那好吧。
  慢慢的以蜗牛般的速度挪了许久才走了过去,王顺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掉下来的山坡,沉默了。
  若是平时,哪怕再高他也能找各种方式爬上去,可今天,他连走动都难得不行,每动一下身上就像有密密麻麻的针在扎,细密又连续不断的痛持续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对今天仅仅只有两人高的山坡生出了怯意。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连星走了过来,在他脚边蹲下,来吧,早点回去,阿奶还等着你呢。
  王顺看了他许久,喉结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连星让他踩上自己的背,接着他慢慢直起身,郑成安在上方接应,抓着王顺上半截身子,硬是生拉硬拽的把人扯了上来。
  最后一下用力过猛,王顺重重地砸在了郑成安身上,郑成安累得躺在原地喘了口气,还没等他这口气喘完呢,王顺像是碰见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从他身上滚下来。
  郑成安啧了一声,他还没嫌弃这小子脏呢,这小子就先嫌起他来了?
  郑成安翻了个身,不看这讨嫌的家伙,趴在坡上往下喊:连星,你怎么上来啊?
  连星瞅了瞅这个坡,虽然有些陡,但对他来说,上去是小菜一碟啊,他如实道:啊?我自己上去啊。
  话音落下,连星往后退了几步,给自己一个助跑,一个猛加速的推动下一跃而起,一边踩着坡上凸出的大片草根,一边手上也抓住了横生的枝节。
  如此重复几下之后,连星果然顺利上了坡,郑成安留在上面简直毫无用武之地。
  郑成安赶紧爬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土,仔细检查了一圈连星,埋怨道:你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受伤?什么话都不说一声就跑,就不怕我跟不上吗?
  山上太危险,连星笑了笑,任他指挥自己转来转去,我怕再晚一点就找不到受伤的人了,好歹是条人命啊!而且我跑的时候是看你跟上了才继续朝前跑的。
  郑成安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连星纠结了一下,几个村子靠着这座大山,虽然收获了许多别的地方都没有的食物,可也因此增加了许多风险。
  有人会在山上迷路,有人会不小心跌落谷底,有人会滑倒摔断腿,还会有人遇到野兽丧身兽口遇到这种事情,无论村里村外的,总会第一时间上去搭把手,否则谁又能知道下次遇险的不会是自己呢?
  再说,他对这种声音太敏感了,多少次他在梦中大汗淋漓地醒来,就因为自己听到了声音却死活找不到父姆在哪。
  他一直在想,如果自己当初听到声音就立马发现父姆掉到了哪,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死?
  半晌,连星道:下次,你不要再跟上来了。实在太危险了。
  而他还是会上去。
  郑成安拧眉,反问道:怎么?再有下次就要彻底丢下我了?
  当然不是。连星着急道,我的意思是
  郑成安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我的心情,我也会担心你,不管别人怎样,我只希望无论何时你能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知道吗?
  连星还想说些什么:可
  郑成安挑了挑眉:嗯?
  连星垂下头,眼睫颤了下:我知道了。
  看了一圈知道连星没有因为救人而受伤,郑成安就放下了心。
  接着他看向依旧躺在地上的王顺,问道:你还能起来吗?
  王顺对郑成安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小白那么好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多事非要跳河,小白也不会被村里人说闲话。
  他刚才就想自己走了,也免得受到他俩腻乎乎的荼毒,只是他自己已经非常努力得试了,可再怎么样他也只能勉力撑起半个身子,再往上就疼得根本用不上力气。
  现在郑成安主动开口说出了这句话,王顺就算再怎么强撑也不会开口向他寻求帮助,让自己落了面子,勉强支起半只胳膊,王顺淡淡道:没事。
  然而他的胳膊依旧疼得打颤,抖来抖去的根本不听他的指挥,撑到半截,他的胳膊陡然失力,整个背都砸在地上。
  郑成安还没来得及过去,连星却一阵风似的刮到王顺面前,皱着眉问道:没事吧?
  你还是别乱动了,下山的路不好走,我背你回去。
  郑成安大惊失色:不行!
  王顺也异口同声:不行!
  郑成安看了王顺一眼,算他还有点良心,继续道:他那么重,你怎么能背他下去?
  连星道:你忘了,我力气很大的,上次的野猪都是我自己背下来的。
  好像也是,不过那也不行。
  只不过郑成安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拒绝理由,毕竟路上遇见一个重伤的人,若是不救人直接走掉也显得太过冷漠无情。
  王顺却顿了顿,身子往后撤开一段距离,这样不好,你我身份有别。
  说的是啊,郑成安此刻才想到在这里连星和自己根本不是同一种性别,他附和道:就是就是,村里人到时候看见要说闲话的。
  可连星犹豫了,虽说性命攸关,村里人都能理解,但也免不了会有那些碎嘴的人乱说一气,可王顺伤得那么重,如果不背他回去,又能怎么办呢?
  见他犹豫,郑成安赶紧道:大不了我背他下去好了。
  连星摇摇头,拒绝道:不行,你的身子才刚好,怎么背的动呢?
  我说夫郎,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好歹你夫君也是个大男人啊!郑成安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是男人怎么会不行?!而且这些天他一直在努力地锻炼,每次在屋里写上没多久就主动去院子里散散步,打打拳。
  现在他已经一口气锻炼半个时辰脸不红气不喘了。
  连星被他的称呼堵了个脸红,一时间没了言语。
  郑成安赶紧趁机蹲下来,指挥着他把王顺搭在自己背上。
  刚一站起来郑成安就感受到了吃力,这小子看起来挺瘦的,为什么这重量却丝毫不减呢?
  他暗暗咬着牙,把闷哼压在喉咙里,慢慢吐出一口气,故作轻松道:看见没,就这点分量,怎么可能难得倒我?
  连星露出一个满意的笑,看来确实是他太把夫君看的娇弱了,他笨拙地学着郑成安常做的直白夸奖,小声道:夫君真厉害。
  郑成安心脏一跳,不自在地咳了咳,耳角微微泛红。
  郑成安背着王顺,连星捡起王顺的小柳篮,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山。
  路上,连星看着郑成安有些吃力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一块素色的手绢给他擦了擦额角,心疼道:还是我背他下山吧。
  郑成安才刚感受了一下温香软玉,就立刻警醒,把背上有些下滑的人往上耸了耸,道:不用。
  等到终于从山上下来,郑成安只觉得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又酸又软,脚都几乎抬不起来,他看了看身旁的连星,咬牙道:他家在哪?
  连星抬手指了指:就在前面,不远的。
  确实不太远,这点路和下山比起来简单多了,郑成安提了口气,加快了步伐,好能早点喘口气。
  进了院门,郑成安就听见趴在他背上一路不声不响的王顺小声道:把我放那间房就行了,小声点,别让阿奶听到。
  郑成安顺着他的意思进了他说的那间屋子,说是屋子,实际就是间小小的杂物房,逼仄阴暗,一进去就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第11章 新书
  刚把人放下来,就听到外面有阵阵的咳嗽声传出,声音撕心裂肺,让人觉得像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王顺似乎对这个声音很是激动,一听到就蓦然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屏住了,一直到外面的咳嗽停下他才恢复呼吸,右手慢慢攥紧,暗暗捶了一下床榻。
  郑成安想到他本来就是要上山采药才摔伤的,问道:那个是你阿奶?
  若是平时王顺绝不会搭理他,可今天人家帮了他那么大的忙,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他闷声道:嗯。
  接着他们就听到那道沙哑如枯树般的声音边说话边往这边走来,谁呀?是顺子吗?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呢?
  王顺一下急了,顿时忘了两人之间的恩怨,指挥道:你你你你把被子盖我身上,还有,待会在阿奶面前千万别提起今天的事,就说就说我扭到了脚。
  在门外她先碰见了连星,阿奶显然很高兴,连星叫了一声阿奶,她也笑着说道:哎,小星星也来啦,又去上山了?怎么样累不累啊?走,跟奶奶去坐会喝点水。
  阿奶顿时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兴高采烈地拉着连星往堂屋去,王顺在屋内慌慌张张地嘱咐一通也没派上用场。
  两人在屋内面面相觑。
  半晌,郑成安问:现在?还说吗?
  王顺垂下眼睛,抿唇道:你走吧。
  就这?
  累了那么久就来了一句这,郑成安等了几秒,见他确实没有要说的,也不留恋,抬脚就要出去。
  就在他即将要打开房门的那刻,他听到后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还有谢谢。
  郑成安嘴角微勾,脚下却一丝停顿都没有,像是根本没听到任何声音一样走了出去。
  只余王顺一人趴在床上纠结他到底听见没听见。
  郑成安出去的时候连星还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同阿奶有说有笑,阿奶听到房门的动静就眯缝着眼往那边瞧去,看清是谁的时候还愣了愣:这这不是安子吗?啥时候醒的啊?
  郑成安笑着回答:阿奶是我,已经醒了有几天了,不过身体不好一直没出来过。
  阿奶笑着拍拍连星的手,眼角的纹路都笑成了一朵花:醒了好,醒了好啊,还是我们小星星有福气,刚嫁进来人就醒了。也不用总是害怕被赶回去了。
  对了,你咋从那屋里头出来了?是不是顺子回来了?
  郑成安纠结了下,决定还是按王顺说的做,别让老人家操那么多心:回来了,刚才下山的时候碰见王顺滑了一下,脚有点崴了,就送他回来了。
  阿奶一听就着急地站起来:啊?脚崴了?严不严重啊?顺子也真是的,都说了我这咳嗽是老毛病了,过几天自己就能好,还非要上山给我采药,这下可好,受伤了吧?还偷偷摸摸的回来,也不喊我一声。
  这孩子真是阿奶手里的拐杖用力在地上敲了一下,欠打!
  阿奶气愤地要去王顺屋里,郑成安两人趁机告辞,阿奶还想留一下他们好感谢两人送王顺回来,后来想了想家里也没有能招待的,只好歉疚地口头感谢了一番。
  他们两个人倒不在意这些,辞别了老人,便要回家。
  走在路上两人商量了一下,阿奶的腿脚一看就不好,还是他们去帮忙喊一下徐大夫吧。
  郑成安看出来连星明显想要帮阿奶一把的样子,只是他自己身无分文,心有余而力不足,郑成安摸遍了全身,最后也只抠出了几十文钱,这还是他这几天在家里的床褥下、书册和角落里发现的。
  郑成安把钱放到徐大夫手上,道:还麻烦您帮忙把阿奶的咳嗽看一下。
  徐大夫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一眼,笑道:你小子如今倒是懂事不少,坐下,让我瞧瞧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徐大夫诊完脉,道:还不错,恢复挺快的,看来医嘱遵守得不错。
  郑成安顿时想到他给自己下的禁食荤腥的命令,问:那我现在可以吃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