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寒疏还算是有战品,百里堤失败后,下令让全军从两郡退出,一兵一卒都未留下。
按理战事结束史余应该班兵回到会稽,但慕汉飞这些天一直心神不宁,根本无法处理三郡事宜,于此史余只能跟着慕汉飞,帮他处理相关事宜。
这一忙,就是忙到一个月后达到象郡。
史余把兵力布置好后,便与傅夜朝派来的账房先生一起去慕汉飞营帐。
史余掀开营帐见慕汉飞看着手中的奏章发呆,不免蹙起眉头,他走向前,问道:“汉飞,你最近怎么又变得恍惚了?”
慕汉飞一听是史余的声音,连忙起身给他让座,“师娘。”他本想跟史余开口将青槐的事,但他余光中却发现还有一人在屋内,便闭语不言。
账房先生见慕汉飞看向他,屈身向他行礼道“禀将军,草民特意来递送账本。”
慕汉飞看了一眼傅夜朝派来的账房先生,抿了一下唇,旋即点点头。
史余瞧见慕汉飞这个反应,不觉眉头皱得更深,但现在不是他询问的时机,于是他道:“汉飞,陛下此次让你前来,除了击退质国的部队,想必也是让你处理一下吴兵的事。既然账本已经送来,你好好听一下。”
慕汉飞点点头,走下去接过账本粗略翻看了一下问题,旋即惊讶道:“这么多银两不知去向?”
账房先生回道:“禀将军,这些只是草民据账本做的最低数额,若是工部的大人一来查看物料,恐怕金额会更难以想象。”
慕汉飞把账本合上,对营帐外的梅齐道:“阿齐,去把吴兵喊来。”
梅齐回道:“是。”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吴兵一头冷汗地跟在梅齐的身后,当他进来看到桌子上的账本,便知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担忧便成了真。
他身边的谋士不是没出过主意,但无外乎是刺杀、下毒等一系列馊主意。慕汉飞可是经历过先帝捧杀,在云北不知道经历多少次霄国的谋害,一路活到现在的,而且傅夜朝就派慕汉飞出事,还特意让西南的大巫师赶来南部三郡为慕汉飞医治。
想要下毒,这些毒物都不够人家的看的,想要谋杀,派去的杀手都估计被慕汉飞斩于刀下。
所以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啦.......
吴兵一到慕汉飞面前,还未等慕汉飞开口,他的手就伸到背后,像是要掏出什么东西。
梅齐一见,立马拔剑架在吴兵的脖颈上,只要他一动,脖子上的剑顿时就会要了他的命。
吴兵低眼看了一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泪花一下子滚了出来,他掏出一个本子哭嚎道:“将军啊,属下知道错了,属下正在弥补呦,这里面是金块的藏址嘞,请将军您看在南海慈悲无量观世音菩萨的面上饶属下一命,行不行耶~”
慕汉飞、史余:.......
慕汉飞看向梅齐道:“阿齐,把剑收起来,拿过他手中的账本递先生。”
梅齐把剑收回鞘中,从吴兵手中拿过那薄薄的账本,递给了账房。
账房接过后,根据上面的所标记的黄金,掏出怀中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敲打了一通后,他向慕汉飞汇报道:“禀将军,这上面的黄金按照当今的兑法,可抵上面一半的额数。”
慕汉飞听言心中也是一惊。
虽然他这些天因青槐的事经常魂散,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注意吴兵的将军府。那将军府青砖碧瓦,墙面都是上好的青白粉刷制,处处可见镂空雕花,部分阁楼甚至可与皇宫媲美。
这只是住的,用的行的他暂时无瞧见,但想必也是豪奢。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一直在无度挥金如土,没想到搜出的钱财竟然还能抵得过明面上一半的账目,可见平常敛财之多。
慕汉飞看向吴兵道:“除了上面这些,你是否还藏着私?”
吴兵瘫坐在地上,委屈巴巴道:“出了这些金子,我府中一个铜板都找不到。要是说还有别的,就是我府中的那些东西。”
紧接着吴兵再次哭喊道:“将军,属下可什么都交代了,您可要跟陛下说情,饶属下一条命啊!”
慕汉飞看向吴兵道:“此事本将军会如实上报陛下,至于如何处置,此事当由陛下判决。”
吴兵一听,哭得更厉害。
慕汉飞这几天头疼的很,吴兵这么一哭闹,他的青筋像是要爆了般,他捏了捏额角,道:“但也并非完全没有一丝希望。你虽延误军机、用人任私、欺瞒陛下,但你毕竟是忠臣之后,又正值陛下初登大宝,也是有可能对你开恩,放你一马。”
吴兵一听,立马抬袖把脸上哭得泪水擦干净,傻笑道:“太好耶,太好耶。”
慕汉飞见此,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不过你只能抱一丝希望。”
但吴兵已经听不下去了,他一直瘫坐在地上痴笑着,梅齐见慕汉飞有些难受,便擅作主张得把吴兵给提了出去,账房见此也退了出去。
史余见四周无人,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慕汉飞,道:“静静心。”
慕汉飞刚想起身便被史余按下去,他只好接过史余手中的茶杯,道:“多谢师娘。”
史余坐在一旁,问道:“汉飞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你为何这段时日以来都思绪难安。”
慕汉飞抿了一口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师娘,学生在跟别寒疏对战时,他跟学生说青槐在霄国丘聊那里。”
他低头怅然一笑,脸上泛起了苦意,“师娘,暮生应该跟您讲过学生在云北的事情,这位名叫青槐的女子对学生有恩,且因学生经历了不少苦楚,所以倘若是真,学生,学生.......”
史余细细思索了一番道:“青槐我听暮生提过,若是没有她,你恐怕的确命丧云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暮生说青槐已投河自尽,怎么又突然出现在霄国,还是在丘聊身边?”
慕汉飞握紧手中的茶杯,里面的水浮现一圈又一圈波纹,涩然而又切痛。他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把唇紧抿起来。
当年青槐拉着他回到营帐处便与他分了开来,此后再见便是一月之后,他从将士那里听到闲言碎语便赶了过去,但青槐的心态很好,于是他放下再次投身于战事。
可是当日一别,却没想到那是他见青槐的最后一面。从战场上回来后,便是听说青槐被魏桂所玷污投河自尽。
青槐的鞋是在河边发现的,而她失踪那一天正是云北百年难遇的暴雨,河水大汛,岸边的树木都被卷了进去断成多条,更何况本身就具死意的青槐。
慕汉飞垂着眼道:“等学生赶到时,青槐已经走了很久,学生也派人寻了多日,最后那种情况只能认为青槐已经没了。”
所以在别寒疏对他说青槐还活着,他整颗心都慌乱起来。
史余轻轻拍拍他的肩,宽声安慰道:“汉飞,我知道这如果是假的,会对你打击很大。可若是真,这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你怎么会这般乱了心魄?”
史余实在想不明白慕汉飞为何这样纠结,假的虽说失望但谈不上致命打击,如果是真的,只要联络上青槐,这便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所以,纠结在何处?
慕汉飞咬了一下唇,道:“一切正如师娘所说。倘若青槐活于世间,且被丘聊所限在他身边受苦,那学生就算是拼尽性命也必要救她出苦海。”
可若是青槐遇上的丘聊是她的良人,他又该如何?霄国与云国之间必有一战,他与丘聊势必要在战场上碰剑,届时不是他死就是丘聊死。
而青槐对他有救命之恩,倘若他真杀死丘聊,那青槐该如何,她该如何自处?
世间的苦难她已经品尝了九成,若是连这一丝甜味都无,而且这甜蜜还是他夺走,并给予她必之前九分苦涩更痛苦的悲伤,那青槐的一生岂非尽被他毁。
这是多么可笑,她所救之人,尽数让她尝尽人世间的苦楚。早知当日,为何要救他。
史余也沉默下来。
是啊,倘若丘聊是青槐的良人又该怎么办?丘聊此人虽不是良善之辈,可是,这样的男子未必不会深情。
慕汉飞感到胸口的香囊极重,傅夜朝所收的红丝化作刀刀利刃刺向他的心口,刀刀割出鲜血,灌入他呼吸的地方,憋得他发痛。
慕汉飞咬紧嘴唇,尝到一股血意后,他开口道:“师娘,而且.......”
情况并非仅止步于此.......
慕汉飞给沈寒传信不久,沈寒便下了命令:抄收吴兵的家产,去其爵位免其官职,充军三十载,恢复其庶民身份。
慕汉飞看到此处也算松了一口气。
吴兵此人倒是说不上坏,但的确够蠢,但蠢不致死,可若轻易饶恕又难平民愤。
吴将军病逝时,吴兵年纪已大,此时寿命也难达三十载,在军中服役起码还有口军粮吃,若是直接贬为庶民,莫说三十载,恐怕一年都活不下去,要么饿死,要么冻死。
吴兵下任之后,南部三郡自然需要有人接手。沈寒欣赏卓霖冒死进言不畏强权,又喜他心胸开阔尽职尽责,故特意提拔卓霖为将军。
但卓霖多年担任副将,南海三郡不服他之人恐怕多之又多,慕汉飞担忧以后可能会出事,便上书沈寒他留在象郡一段时日,以助卓霖任职。
一开始慕汉飞还有些担忧沈寒不同意,但沈寒也知将位不稳,慕汉飞拼命换来南部三郡的安稳恐怕也只是暂时的局面,所以沈寒纵然希望慕汉飞早早归京,但也只能同意慕汉飞暂留象郡,以续南部三郡的安稳。
于是,慕汉飞又拖了一个月,暂迟归京。
但慕汉飞可以延缓归京,而史余却不得不要离开象郡回到会稽。
一是他本身是会稽之首,长时间离开会稽,并不利于会稽的稳定,且此时会稽估计积攒了不少政务,这些需得等他回去处理。
二是陛下的登基大典将近,他须得赶回会稽,准备会稽恭贺陛下登基之礼。
慕汉飞恭敬送别史余,史余瞧了慕汉飞一眼,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汉飞,这事你不能再在象郡躲避下去。师娘是觉得你可以跟夜朝商量一下,此事莫要成为你的心结。”
慕汉飞垂下头道:“学生知晓这般行为甚是懦弱,但学生......”
他实在不知如何跟暮生提起这事。
史余叹了一口气,道:“我听闻陛下有意催你归京,夜朝怎么说?”
听史余提到傅夜朝,慕汉飞原本就沉重着的心更沉了一些。
暮生那般聪明,恐怕早就察觉他滞留象郡必有原因,所以从未催促,只是把朝中的形势与绡绡的近状在信中告知于他。
倒是一如其往的贴心温柔。
可是就是这样的温柔体贴更令慕汉飞感到沉重,十分的,沉重。
送走史余后,慕汉飞在象郡又待了三月,这下不光是沈寒有些沉不住气,就连一直贴心的傅夜朝也有些着了急。
这夜,慕汉飞不光收到沈寒的信件,也收到了傅夜朝的信件。
他先答复沈寒,旋即拆开傅夜朝写给他的信,在烛光下慢慢读了起来。
傅夜朝的信件前篇与之前的信件相似,都是在告知慕汉飞朝中的近况,比如新增了几位年轻的武将,比如巩家近期的动态。
随后再告知他绡绡的事情,比如绡绡最近医术大增,再比如绡绡的身量又长了不少,还有她与锦渡的相处。他还是跟从前一般,觉得锦渡笨,笨到分不清兄妹之情与爱慕,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最后,在信中忽提到沈寒的登基大典。
说朝中已经准备就绪,所有衣物都已置办妥当,可唯独自己的朝服独一份摆在一旁,除了陛下无数次想要对自己的冠服进行增添,他也日日拿着这衣服回府,拿自己旧衣比对,可冠服终究是宽于常服,仍旧忧心,便再拿与绡绡看,两人一同商讨这冠服是否符合自己如今的身量。
瘦否?矮否?
暮生信中无一具字写出催促归京之意,可字里行间却无不体现着他对自己的思念与催切之意。
慕汉飞看到傅夜朝抱怨他冠服难做时,唇角露出了笑意,心中一直堵着的那块重石也随之挪动不少,让他微微感到一股轻松。
慕汉飞把信收好,低头准备提笔写信,他细思了一番,写道:
——冠服二旬后,待卿亲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