轲摩鳩喜欢恶整东佛,并不是不在意鲤锦门中的所有人,忧虑满怀道,你忘记了,我曾说过的,邪达娜手环能顺利取下来有两种方法。
  第一种是他有了解环的咒决,第二种就是他的手被砍掉了。
  上官伊吹道,起码是一半一半的机会,只希望是第一个更好。
  其实聪明人心里早已明白,定然是第二种可能,否则如何仅回来一个手环。
  轲摩鳩当即取出粗铁鎏金豹形手环,手环间的流火色的诡异符字不停地翻转,甚至环间豹首呲牙咧嘴,发出召唤同伴的低沉吼声。
  阿官,你可觉得是龙竹焺做的吗?
  不可能,上官伊吹仔细分析,东佛与他虽是打过几次照面,又没有什么技能傍身,虽然对东佛下手亦尤其方便。
  然而我们与龙竹焺短暂交手后,直接留住在小栈内,他若是不傻,肯定不会重返此地害人。
  若我推测,应该是龙竹焺之后,又一个来抢银碎的。
  轲摩鳩叹道,最近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戚九几人收拾整齐走来,上官伊吹始才嘱咐着轲摩鳩陪着陌川守在小栈,余下人一起去寻回东佛。
  轲摩鳩旋即拒绝,毕竟他最熟知邪达娜手环,理所当然同跟着去。
  戚九是不能在陌川眼前使用幻法的,而陌川又需要更严谨的保护。
  正踟躇不定,谢墩云一把抢过邪达娜手环,自告奋勇道,不过是去接小佛子,老子一个就够了。
  戚九也道,我答应过东佛的,不会再撂下他一人不管。
  两个人并不是第一次出任务,上官伊吹尚有些犹豫,戚九已经抬腿往出走了。
  上官伊吹挡着谢墩云的步伐,附头叮嘱着,东佛若是死了,且不可停留过多,无论使用什么方法也把阿鸠带回来。
  谢墩云神色骤凛,竟然严重至此了?遂而又点头应承道,咱护兄如护己命,大人且放心吧。捏着手环,与戚九一并寻去。
  邪达娜手环上的豹首一直低低嘶咽,阴森可怖,戚九幻出一只羚玳兽,三条粗壮的兽腿善于弹跳,与谢墩云一并骑上,蹬腿而跃,堪比风驰雷掣的积电。
  一去七八十里路。
  戚九赫然发现,羚玳兽转眼已经处于界与界的相交处,不由慨叹东佛四处寻人,一夜竟跑得如此遥远。
  且听谢墩云道,快,闭息。
  地面间,面鵺鸟儿成群结队,久久不散,唯独盘桓在一片黑魆魆的废林中间。
  邪达娜手环蓦地收敛去所有惊悚的声音,冥冥中告知二人,即是在此。
  第116章 静寂岭
  谢墩云骑在前面, 压抑声音的同时也伏低身姿, 戚九应声得嘞, 用指尖拍拍羚玳兽的后脊,一对隐藏的玄黑色巨大鹰隼翅膀, 自皮肉间缓然抽出展作翱翔之姿。
  戚九回头叮嘱道,白大神,你也骑稳些。
  白式浅是悄然跟着来的,显然他不想让谢墩云知晓, 趁戚九的关切尚未说完,玉指立在唇畔。
  戚九旋即闭嘴。
  飞翔的羚玳兽借着体线流畅的优势,低空盘旋在了废林之上,几人俯瞰林间幽深如潭,死气沉沉的仿佛掀不起任何风浪。
  面鵺鸟就是死气沉沉里唯一的动静,这些鸟儿据闻都是哑巴, 不会鸣叫只喜欢猎食, 凶残暴戾, 常在腐蚀的尸体旁出没, 而且不是一两具即可满足,起码需要上百具堆积在一起,才可令数千只鸟儿如黑色的漩涡一般大肆吞噬蚕食。
  戚九小声道,这些鸟儿该只喜欢吃死的吧?
  谢墩云并未回头,死的哪有活的好吃?
  戚九一阵战栗, 不若, 我放些火烧死它们可好了。谈论间, 他的掌心旋出一朵火色的莲苞,轻手一抛自高空坠落,花苞乘风招展,在落入面鵺鸟中央时骤然怒放,数百朵娇嫩的花瓣一齐燃烧,绽放作丈长的火炼。
  火光冲天,巨大的盛世火莲勃勃熔熔,将来不及躲藏的面鵺鸟瞬间焚作灰烬。
  谢墩云纵着羚玳兽潜入火影,半空滑翔半圈,待最接近地面处,两个前后人投身一跃,落地时蜷身连滚数周,顺利地进入了林子。
  白式浅撑着纸伞,随后临飞而下,鹤羽惊姿,紧跟着一并守在后面。
  林间果不其然,腐臭气味扑鼻至深,谢墩云拦手阻着戚九,从衣服上撕下两根布条,系在他面前遮挡鼻腔。
  满眼望了一遍四周,自一丛茂密的杂草里拔了许多鲜嫩多汁的叶片,双掌合碾压出绿稠的汁液,敷在布条之外。
  缓缓解释道,此地阴沼积腐,终日无光,瘴气里定是含毒的,这些草汁干透之前,咱们一定要出来,否则不被熏死,也会迷失方向,陷于囹圄。
  又叮嘱道,如果不想同归于尽,林间切不可用火,懂吗?
  戚九点点头。
  谢墩云一边观察环境,一边将另一根布条上的汁液涂抹匀厚,递给白式浅的方向,道,你也捂着吧,老子待会儿估计管不了你,你自己保护好自己。
  他竟知道!
  白式浅的心里轻颤不止,乃至险些扔去手中的雷肜伞,强制自己不要喜形于色,硬邦邦道,你竟装不知道。
  你的什么,老子都知道。嘴上不说而已。谢墩云想,你那冷冰冰的气息,老子十里之外都能感受,偷偷跟着来说明放心不下自己。
  脸上强制贴金之后,谢墩云对之前的气话也不耿耿于怀,反而满面红光道,这次原谅你。
  白式浅似踟躇道,你俩能不能把眼睛都闭上。
  谢墩云断然拒绝,小佛子等着救呢,没空闭眼睛。扯着戚九就走。
  一柄纸伞从二人缝隙间劈入,戚九明显感觉白式浅冰凉的身躯强行挤了进来。
  白式浅趋避戚九的咄咄视线,一把捏住谢墩云的下颌,把他的嘴巴捏成个圆洞,冷冰冰的舌就随着谢墩云的哼哼,滋溜钻进他嘴里搅弄一翻,连牙根都舔得一丝不苟。
  可惜缠绵太快,甚至连谢墩云本尊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式浅蓦地松手,撑着伞从二人中间挤了出去,走到最前。
  戚九再看谢墩云的嘴巴外,残留一圈晶莹的水渍。
  谢墩云懵得一脸,为什么,我这是被舔了,还是什么情况厚脸皮缓缓才红了一下,喜滋滋把手里的草渣撮成球,塞在两个鼻孔里。
  嘴是没舍得擦。
  戚九瞬间明白:哦哦哦~
  他俩居然是那种关系!
  什么时候的事情?!!居然瞒着他许久!!
  三人各怀心事,谨慎地步入废林,林间密郁的枝叶纹丝不动,风在林外已然驻足,故而林内闷热窒酷,仿佛走入炉鼎之内,大汗淋漓不止。
  除了草木,再无其余动物出入,戚九蓦地回想起面鵺鸟儿为何斡旋于顶,许是因为某种原因进不来林子,光被里面的腐臭吊着久久不离。
  尸臭渐浓,夹道愈黑,亦步亦趋的靴底仿佛踩到的不再是松软的枯枝烂叶,而是粘稠的浓浆。
  戚九小心的幻出一颗夜明珠,被谢墩云抽手打翻在地上,不能有光,太容易暴露自己。
  夜明珠落地溅起些汁水,炸在几人的衫摆有些脏污,而珠面发出的莹莹碧光跌在稀泥里,绿中透出的殷殷红光,反而激得三个人不约而同后脊发凉。
  乌黑到发僵发臭的血泥成千上万的躯体在这里腐朽融化,作了树木的肉肥。
  戚九许久不犯的毛病爆发如潮,只要想起他踩在粘稠的血汁中,鞋面沾的是血,衣衫间沾的是血,待会儿打起来,或要在血泊中摸爬滚打,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伴着胃部的酸灼,双双刺激他的神魂。
  谢墩云与白式浅也感觉不太好。
  嘶溜嘶溜微乎其微的响动声给寂静的林罅带了了出其不意的诡谲。
  谢墩云一脚踩在夜光石上,把圆珠深踩入尸腐之间。
  嘶溜嘶溜滑动的声音随着光线隔绝,渐渐离远。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且听细弱的声音微微响起,救命啊啊啊!纵得微小如厮,熟悉的人依旧听出来,是东佛惨痛的叫声。
  三人旋即提了提神,寻声探路,林间深处的枝叶愈缠愈紧,连走人的夹道也被腕状盘缠的长藤侵占。
  戚九目测四方,每根树干之间亦有些鬼祟的,扭曲的树疖似乎会动,当他不看的时候,冥冥中会撑开树眼好一番凝视,干内仿佛空心,偶然伴有吞咽口水的声音。
  戚九许久不曾如此胆战心惊,心里叫着阿弥陀佛。
  谢墩云蓦地又抽他一把,就跟你说不要弄光线出来。
  戚九委屈道,没弄啊?
  那这是什么!谢墩云一把提起他的右掌,自手套内,密密麻麻的银碎中间,清亮的明黄色光芒依旧夹缝中沁出,穿透一切阻碍。
  虽然仅仅一丝一毫,却如破击长空的皓月之光,将眼前的黧黑减淡了一层。
  戚九暗骂,这破手掌自从贴了银碎后,许久也是不曾亮过的,今日发疯了。准备把右手揣兜里,哪知掌心的光芒骤然通亮,隐约召唤了某种东西。
  附近的树干上浮现出一个个光焰如昼的复杂符号,之前应是见过的异族图形,因为熟稔非常,故而令人血脉偾涨。
  那些符文逐一传十,极快布满整个废林,阴沉横扫殆尽,留下极亮的瞬间。
  再看地面,果然尸山血海,触目皆是惨绝人寰的白骨与尸泥,红与白勾勒出一片十八层地狱的阴森景象。
  白式浅与谢墩云心有灵犀,一人一边拉起泫然欲昏的戚九,使劲朝最后几步地里奔去。
  就见东佛正被摆在法台之上,周身精赤无缕,一团浓黑的发丝紧紧缠绕着他的肢体,俨然太紧促无隙,活生生勒断他的一条手臂,仅剩一层薄皮挂在肩头,垂在血污里。
  蠕动的发丝如等待吃肉的面鵺鸟,抵死从他断裂的伤口里往体内钻动。
  数十缕发丝沿着筋骨血管进入肌肉,自他裸出的胸前后脊顶起无数个黑瘤一般的大包,分明要鸠占鹊巢似得,吃光他的五脏六腑,撑展他的皮肤。
  啊啊啊啊!东佛的尖叫的声音凄厉无比,哀绝的痛苦让闻者丧胆。
  东佛!
  三人不约而同扑了上去,谢墩云催出幻器,掴着步卅狂刀,轮起大刀直披向缠绕东佛的发丝。
  如此发丝已然是异妖屠魔,被步卅狂刀挥斥的滚滚刀浪一刀劈断,斩作两截。
  散断的发丝居然不作多余抵抗,纷纷散作凌华飞絮,钻入了地里的恶心尸泥中。
  而东佛体内的发丝则狂啸至极,决然要吃光他体内的每一寸血肉,不计其数的水蛭一般继续往肉间缝隙里钻入。
  白式浅气道,有天道正义在此,岂容你们这些鬼魅魍魉苟活分寸!雷肜伞齐聚精光,被他挥伞一掷,伞面间的光华凝结成一道白练,更胜玄天之剑,挽出七十二道夺目剑花,陆续打入东佛肢体间的七十二道经脉内。
  啖肉蚀骨的发丝与灼灼白华自血道内对峙如潮,各一番拼搏砥砺,简直欲把东佛撕碎了去。
  东佛奄奄的气息亦因为撕心裂肺的剧痛回光一般,大叫一声,从口内狂喷一股黑血,血沫落地后,里面竟蠕缩着蝼蚁一般的碎发,在地面身上不停地扭动。
  戚九恰时扑上去搂着他,一手使劲把残存的发丝往体外扯拽,大喊道,东佛!小佛子!你别怕!我带你回家!
  东佛整个人已溟濛不清,口里不断地滚着浓稠的黑色汁血,断断续续道,俺的手俺的胳膊
  戚九瞬时泪奔,对他道,胳膊在呢,你摸,你的手也在呢!拉着他的断臂递在东佛怀里。
  可一扯,整条手臂彻底从肩头脱落,仿佛枯萎的花从枝头垂坠,随风而逝。
  周围的一切瞬间安静到可怕,只有戚九抹泪的抽泣声。
  谢墩云道,小九,你幻出羚玳兽来,咱们赶紧走,□□静了老子心里不太踏实。
  戚九哭得厉害,他紧紧抱着东佛的身体和断臂,直怕自己一个不当紧,对方的性命就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不见。
  白式浅一巴掌重重打在戚九头上,当头棒喝道,别哭,哭了也是没用的,不若早点把人送给轲摩鳩,或有活处!
  戚九旋即收回眼泪,好好,我不哭了,我得救小佛子。催手唤出羚玳兽,抱着东佛先爬上去。
  谢墩云催着白式浅道,你上去,我垫后。
  哪知他的预感果然应验,脚底蓦地脉动不止,沉静的火山在毁灭世间前那般波动不止。
  嘶溜嘶溜惊悚的声音亦从脚底传来,骇得众人经不住自心底发毛。
  只一个眨眼,从血泥中缓缓爬出近百个血淋淋的肉泥人,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在下一个眨眼的瞬间已经围攻起羚玳兽一番啃噬,寥寥数口便连皮带肉撕扯去一大块,血水喷溅不止。
  羚玳兽登时受惊,完全不听任何人的指示,三足齐腾,欲要甩掉后脊的所有重负,飞身而逃。
  谢墩云一推白式浅的腿,把他安全送上羚玳兽。
  救人要紧!他的双腿已经被无数双血肉模糊的手紧紧扣着,纹丝不能动弹,甚至为了护三人,被咬了好几口,自衫摆间滚出血泉。
  他可死,剩下的人皆得活!
  谢墩云伸手一拍羚玳兽的脊背,幻兽受惊,对拍着巨大的羽翅,搅动的风潮掀起血肉腐烂的极恶巨臭,蹬一步腾飞在半空之中。
  谢大哥!戚九回首唤他。
  羚玳兽速度极快,已然飞出数丈米高。
  只听得耳畔冷语一响。
  你送东佛回去,我去助他一臂之力,很快回来!冰凉的大手摸摸戚九被打过的头顶,提着雷肜伞,化作一道飞白的冷光,消失于尸山血海中央。
  戚九的眼泪又禁不住地流起来。
  东佛的头挨在他的肩头,汩汩的黑色血丝打湿了戚九的前襟。
  东佛提着最后一口气,道,小兔崽子,别哭俺不成了 把俺留下吧
  戚九道,别胡扯,我定是要先救你的。心间暗自祈祷谢墩云与白式浅能顺利回来,驾驭着羚玳兽一纵而跃,飞翔于蓝天璧壤之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