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做什么,将碟子放到小桌上,照例拉开椅子,自己坐在其中一张上,抿唇笑道:阿倦。
  时倦看了看那只白瓷碟,又抬眸望着他。
  任清言却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白雾,或者说在透过这些雾气,看着对面那个空位上本该坐着的人。
  半晌,他低声道:阿倦。
  他过去出现在时倦面前时,光听声音就叫人将他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或是游戏人生的公子哥联系到一起,干净又澄澈。
  事实上,在时倦的印象里,这个人本来也应该是这个样子。
  事实上,安非他本人十几岁时也的确有过这么一段时光:他长得好,天赋高,能力强,到哪都能有人捧着,人人赞誉,性格骄傲任性一点其实真的没什么。
  可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方却突然从张扬变得安静,像是燃烧的火变成瓶中花朵,收敛了一身锐气,整日反倒就喜欢跟着他。
  当然身后跟个人对他也没什么影响,时倦便由着他。
  只是自那以后,以至于过去那些位面里,他都再没见过他身上那股消失的少年意气。
  直到这个位面。
  可现在,似乎也没有了。
  任清言轻声道: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系统:【?!】
  时倦没有出声,眸光却平静。
  任清言仍在继续道:我去了你的墓地,发现棺材盖有被挪动过的痕迹。可我在外面设置的禁制却没有半点波动。
  一只油灯的灯座被轻轻放到桌上:后来我在山洞外面找过,发现草丛里有一盏没了灯油的长明灯,正好是墓穴里少的那盏。
  他低声道:你就在这里,对不对?
  时倦垂眸看着那盏被他拿着走出墓穴的油灯。
  他道:阿倦。
  阿倦。
  空气中只有三月雨淅淅沥沥的回响。
  任清言固执地望着半空中氤氲的热气,嗓音无端带了些低低的嘶哑: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时倦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我说我想入魔道,你都不来阻止我。
  我做的东西你也不肯碰。
  你以前说过你不喜欢血,可是前两天我流血的时候,你也不管了。
  他像个执拗又拧巴的小孩子,一件件地数着,每说一句就收拢一根手指头。
  说到最后,他像是有些茫然,声音里染上了不确定:你真的还在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位面应该不会写太长吧
  第121章
  月初的月亮只有小小的一弯弧度, 被半掩进云雾里,需要对着窗外凝视许久才能捕捉到一点影子。
  时倦跳下摆钟。
  任清言窝在藤椅上睡着了。
  自从时倦没法使用魔气以后,他便也没用过灵力, 他们两个像是完全从修行者的刀光剑影中脱离出来,做了这山脚下一处再寻常不过的住民, 日升而出,日落而归。
  哪怕是现在, 除了时倦下葬那天一个小孩被墓穴外的屏障弹飞差点摔死的时候他为了救人用过一次道法, 其他时候也一直是以普通人的习惯来生活。
  时倦试着碰了下他, 发现手能碰到对方以后便没继续下去。
  他的状态可以触碰实体, 甚至可以移动人, 但那也是在没有旁人看见的情况下才能碰到。
  比如之前在空无一人的墓穴他能拿起那盏长明灯, 又比如在第一个位面他能在对方睡着的时候碰到对方。
  唯独在对方清醒的时候,他却无法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桌上还摆着那盏没油的灯, 时倦将灯盏拿开, 自己坐上桌沿,视线没有落点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到桌上的白瓷碟上。
  他对青团的确是有青睐的。
  说偏爱有些夸张了, 可终究有那么些不一样,即便这个不一样仅限于在大街上看见了回不自觉多看一眼, 或者在餐桌上会多吃一口。
  不同的位面虽然规矩人文乍一看大同小异,可只有仔细对比还是能发现区别, 比如做青团用的艾草,在这个位面属于随处可见,上个位面却是必须在人工大棚里才能生长的植物,上上个位面更是连这种东西的存在都没发现。
  时倦拿了一枚放进嘴里。
  任清言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东西不敢说横压外头的酒楼大厨, 但满足口欲却绝对够了。
  不过在过去那些位面里,安非好像就没有不会做饭的情况。
  当初在原神星,时倦从来没见过对方下厨,后来回了人类联邦,按理也不该有学做饭这种闲情逸致。
  他想了一下,最终也只能将其归类为对方的隐藏天赋。
  点心放了一下午早就凉了,外皮不软,反倒更显酥脆。
  时倦现在也不是之前连跑两步布个阵都能咯血的身体,吃完一个,又拿了第二个。
  时倦第二个刚吃到一半,手里忽然一空,剩下的半个团子像是失了支撑瞬间掉下来,砸在桌子上。
  他愣了一下,忽然转头看向窗外。
  规则不会让小位面中的生灵察觉到他的存在。
  相应的,他突然变得无法触碰实物的时候,就代表有暴露存在的可能。
  小院的竹篱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影,轻巧地跃上窗台,宽大的深色衣袍几乎将窗子外的光线尽数遮挡了去。
  橘猫从他后头追上来:深也!我
  深也没有看橘猫,反手就将橘猫的后颈拎起来,直接堵上它的嘴。
  橘猫四只爪子疯狂扑腾起来:!!
  深也悄无声息地跳进来,站在屋子里环视一圈,倏地看向摆着瓷碟的木桌上那半个没吃完的青团。
  他走到桌沿边上,眸光缓缓亮起来。
  分明他眼中没有任何倒影,可他却像是能透过虚无的空气,准确对上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温柔道:大人。
  时倦没有动。
  深也抬手去碰桌上那半个青团,距离只余半寸的时候,一道刺眼的剑光蓦然呼啸而过,在他手掌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冷下眼,转头,看向剑光过来的方向。
  任清言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中没有太多初醒时的茫然感,一片澄澈清明。
  在这个位面,深也和任清言还是第一次见面。
  任清言从他这只手看向另一只,以及他手上抓着的橘猫。
  橘猫被捂住嘴,只能用喉咙发声:呜呜呜!!
  任清言收回目光,重新对上屋子里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你是谁?
  深也眸子微眯,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一把剑蓦然抵上他的脖颈。
  任清言站起身,灵力操纵着长剑,缓缓走近: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深也被剑锋抵着,唇边的弧度消失了,眼底却笑得更假。
  魔气从他身上汹涌而出,蓦然弹开了脖子上的长剑,手在空气中漆黑的雾气中一抓,一拍桌子,直接迎了上去。
  任清言望着空气中的魔气,眉头稍稍一拧,也不躲,抬手就是一掌。
  橘猫被深也扔了出去,直面凌厉的掌风,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手忙脚乱地躲开骂道:深也!我干你大爷!!
  魔气与灵力相撞,强大的作用力激起猛烈的狂风,将屋子里的桌椅全都掀得噼里啪啦撞到墙上。
  任清言道:你是魔域的人?
  深也双手结印,直击他的面门:你也配知道?
  魔气将墙壁砸出一个洞口,裂纹不断朝四周蔓延。
  任清言望着墙壁上的裂痕,轻轻皱起眉,手在虚空一握,原本被弹至角落的长剑像是得了某种感召,嗡的一声飞回他手中。
  时倦站在一片狼藉里,托他现在神魂状态的福,其他人怎么打都不会波及到他,反倒是耳边的系统一刻不停地碎碎念,简直跟开了有声弹幕似的。
  魔气在空中肆虐,以包围之势,切断了身在其中之人的退路。
  深也扬起眉:早知道你居然只有这点本事,我早该把他带回来。
  魔气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咆哮着向中间扑去。
  任清言握着剑,指尖在剑身上轻轻一敲,扬手,下落。
  剑尖从上空划至地面。
  比之前他随手打出的那一道更耀眼的剑光骤然撕裂了黑夜,无声无息似水融入大海,长虹尾翼都是势如破竹的流光。
  轻而易举地刺破了眼前层层叠叠的魔气,在尽头对手的眼中不断放大。
  接着就是鲜血飞溅。
  深也无力地滑坐在地上,胸腹处被刺穿一个巨大的口子,手上,身上全是血。
  有人在他眼前停下。
  他吃力地抬起头,望见任清言平淡至极的脸:你是魔域的人?
  深也呛出口血,嗤笑一声:是又如何?
  受过去当神使的影响,大多时候他脸上的表情都是温和而悲悯的,少有这样锋芒毕露的模样,连眸光都似要化作刀光。
  大概是第一次在对方眼皮子底下那么狼狈。
  无论他在哪个小位面对上他,似乎都是无解。
  真的挺叫人嫉妒的。
  任清言垂头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你难道猜不到吗?深也也不知是不是清楚现在的自己就是刀俎前的鱼肉,干脆也懒得反抗,就那么靠在墙上,分明满身是血,可说出的话却半点不受影响,当然是来找人。
  任清言手微微一僵。
  来找人这句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如今时倦的死早在问天宗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漫天宣扬下变得人尽皆知,这种时候出现未免太过引人遐想。
  深也忽然叹了口气,目光越过他望向之前那张木桌所在的地方,唇边噙着的弧度都带上了温柔:少主。
  任清言心跳都跟着停了一秒。
  他笑着道:我就知道您在这里。
  任清言下意识回了头。
  深也轻声笑起来。
  刹那间,他的身上,手上,甚至眼角眉梢,漆黑的雾气以疯狂的姿态奔涌而出,阴影遮天蔽日。
  全都扑向近在咫尺的任清言。
  局势的逆转不过霎时。
  橘猫根本来不及阻止,就看见深也站了起来,身形晃了一晃。
  他垂眼望着身上的口子,不屑地勾了下唇,一步一步走向任清言,居高临下地道:你还真是好骗。
  任清言剑脱了手,因为伤势太重,连视线都显得有些模糊,气息极度紊乱。
  深也终于抓住了他的咽喉:多可惜,对不对?
  明明是可以碾压万千小位面的气运持有者,明明他们两个对上,最开始都是安非约尔占尽上风。
  可每一次,深也却都能将他掰倒,将他踩到泥地里。
  第一次,他拿时倦的声音为辅,亲手杀了他。
  第二次,他拿时倦的感情做筹码,让他主动退却。
  第三次,他拿时倦的人做诱饵,在绝地下抓住对方注定会有的破绽。
  安非约尔这样的人,要赢其实真的很简单很简单。
  只要在他心中最不可亵渎和不愿牵扯的那位身上找办法。
  再强大又怎么样。
  呵。
  深也手下的力道渐渐加深:这一回没了他,你要怎么对付我?
  橘猫猛地撞上深也的手臂,差点以为自己撞到的是一根钢筋,眼泪都差点飙出来:深也你疯了吗?放开他!
  深也的周身全是黑雾,魔气同对方的灵力相互侵蚀抵消,手臂却始终纹丝不动。
  修仙者的身体不是那么容易伤害的。
  深没有时间再掐一次法诀,也没法直接拧断对方被灵气渡炼过强度比普通人高得多的气管,索性用了最直接粗暴的办法: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
  橘猫简直不能忍:就凭老子跟他在一起待过的时间最长!比你,比这小破孩都长!你当我眼瞎看不出来你那点心思?
  深也抿紧了唇角。
  全心调用灵力对抗翻涌的魔气的情况下是没法再同时使用龟息之法的。
  致命点被别人掌握在手里,任清言心跳又重又急,像是叫嚣着要从他胸膛里钻出来,眸光却宛若深沼,波澜不惊又窥不见底。
  橘猫却急得跳脚:你以为你杀了他有用吗?你以为这样他就会多看你一眼吗?做什么青天大白梦呢?你快放开他!
  深也眼中彻底暗下去:不试试怎么知道?
  橘猫简直服了这一个二个发起疯来不要命的精神,深深觉得当初答应时倦留在这里的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这家伙要是死了,你信不信等回去他第一个就能杀了你?
  当然信。
  又不是没经历过。
  深也缓缓笑起来:不试试怎么知道?
  缺氧的感觉并不好受,哪怕时间极短。
  任清言周身的灵力摇晃着开始溃散。那是将死之人灵力紊乱的征兆。
  深也竭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手指深深地陷入皮肉里。
  月亮恰好升至天边的最高点。
  下一瞬,一只手蓦然搭上他的手腕。
  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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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章
  屋顶不知道是被谁的攻击掀飞的, 头顶月光如水。
  时倦半蹲在地上,白衬衫袖子折了两道,领口的口子解开一颗, 手却很稳,拇指刚好按着深也手腕施力的内关穴, 那股清冷又干净的气息从他的眼尾蔓延到指尖:松手。
  他不是气愤或焦急的语气,甚至不像是下达一个命令, 只是随口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