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几个人闻言都暂时收回了目光,但葛子明说是这么说,在给属下们发信息时,却又附加了一条:查查陈平的过去经历。
  查那么多人需要点时间,一行人在客厅内等待着,过了差不多有四个小时,到傍晚六点,葛子明终于收到了属下的回复。
  时间太短,其实查不到绝对的证据,但他们也确实从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上,了解到受害者中的那几名看似清白的人,背景都不太干净。
  比如那位职业光鲜名气很大的有名律师,只要给钱,什么穷凶极恶的被告他都会帮着辩护和脱罪,并且常用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颠倒黑白,强迫真正的受害者改口认罪。
  又比如那位市内知名企业家,看起来人模人样,私底下却是个色中饿鬼,最喜欢玩清纯漂亮的女学生,有为钱自愿的,也有不自愿被逼的,听说还有人被他逼到跳楼。
  无风不起浪,结合他们眼下对假观音杀人规律的猜想,一切几乎已经坐实了。
  说吧。葛子明拖了把椅子,往陈平面前一坐:你到底干过什么?
  其他几人也虎视眈眈的围住陈平。
  没有!我一个普通市民,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杀过,我能干过什么!陈平大叫冤枉。
  十二个人,全都做过恶,抢劫偷盗的,家暴赌博的,颠倒黑白的,强|奸学生的。葛子明晃晃手机,将属下们发来的调查结果给陈平看:假观音杀人不沾因果,因为它是在审判,在替□□道,你是第十三个,你觉得你会是例外吗?
  陈平哑声了一阵,他自己都觉得葛子明这个说法很靠谱,但他随即再次大叫:我真的没做过!不信你去查!
  葛子明已经查过了,确实查不到什么,陈平这个人被普通贯穿了一生,除了样貌家世,上学时的成绩也是那种最不引人瞩目的中游水平,平常看起来也挺老实,就是胆小自私了一点,似乎跟行凶作恶这个词完全沾不上边。
  但,警方档案里是清白的,人本身未必就是清白的。
  有些悬案或是干脆就没有被发现的案子,凶手可一直在逍遥法外。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葛子明语气强硬了起来,本来当陈平是个普通群众,那当然得好声好气的对待着,结果现在发现这家伙可能是什么潜逃多年的凶手,态度自然不比之前。
  一,老实交代,乖乖配合,事后该上法庭上法庭,该坐牢坐牢,你会得到应有的审判,而不是这假观音的私刑审判。
  二,你拒不交代,我们会使用一些特殊手段,调查出实情。
  什、什么特殊手段?陈平瑟瑟发抖,但还是不肯说。
  葛子明展唇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压箱底的符:这符比较偏门,其实我很少用,今日倒是给你用上了。
  说着,就想将符纸往陈平脑门上一贴。
  陈平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心里害怕,立刻往后一躲。
  他没能躲成功,因为在葛子明动作的同时,郎毅就已经用他那没受伤的手按住了陈平的肩膀,让陈平坐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等符纸贴上后,他伸手去撕,却撕不下来了,明明是脆弱的黄纸,此刻却显出一丝布匹的韧劲,扯也扯不动。
  葛子明对着使劲想扯下符纸的陈平说:别白费劲了,我的符我不给你解你扯不下来。
  而且你不要想说谎,这是连心符,你心里想的我能感觉到,我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假话。葛子明又掏出另一张同样的符纸,往自己身上一贴。
  完事后转头对着郎毅说:等会儿你来问。
  郎毅跟葛子明配合默契,葛子明没说完便往对方身边一站,看着葛子明闭上双眼,手上结印,这是在为启动连心符做准备。
  关凛和郎二都没见过这种符箓,此刻都安静且专心的旁观,观察着陈平的反应。
  顾怀山的视线在葛子明的连心符上停留了几秒,显出几分兴趣。这种连心符其实并不是真的能知道对方心里所想,而是只能朦胧的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以此判定话里的真伪。
  不过即便效用并不是那么神奇,这种符却也很难绘制,是极其偏门且难度极高的类别,说起来,擅长符箓的修士,最有名的好像是祁山葛家,葛家顾怀山看向葛子明,有这样的家世传承,本身天赋也不差,难怪年纪轻轻的就能当上特调局的主任。
  他看了几秒后,很快收回视线,跟其余人一起,集中在陈平身上。
  好了。在葛子明说完这声后,一切准备就绪,郎毅开口提问:你做过什么?杀人?抢劫?偷盗?强.奸?
  陈平被这么多人盯着审问,哆哆嗦嗦的,但还是强撑着说:没有!我都没做过!
  真。葛子明闭着眼说。
  可以算做恶的罪行太多,一一列举不太现实,郎毅沉默了一秒,换了个问法:那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小学?中学?大学?还是毕业后?
  压根就没发生过!陈平说。
  真等等,葛子明眉头一蹙,突然改口:是中学,说到中学的时候他心虚了。
  陈平一直拼命否认的脸上突然现出一丝慌张和惶恐,郎毅重重的一拍椅子扶手,冷声道:是初中?还是高中?
  没、没有!。
  是高中。葛子明说
  高一?高二?高三?
  没
  陈平否认的话都没说完全,葛子明就说:是高三。
  高三那年发生了什么?郎毅的问题几乎是一刻不停的抛下来。
  陈平被问的崩溃了,大吼道:我不知道!
  假,他知道。葛子明睁开眼。
  他松了结印的手,拿起手机,对着陈平说话,也对着手机对面的属下说话:查查他高三那年的经历,不光查他,查他周边,学校,家庭附近,一切异样,或者案件。
  交代完后,他又看向陈平,逼问道:虽然我们不算正常的警方,但好歹也是执法部门,你在这儿主动交代,我们也算你主动坦白,罪行有减轻的可能,你再负隅顽抗,等我们自己查出来,你可不要后悔。
  我根本就没做过!我有什么好后悔的!陈平梗着脖子吼道,可他的额头却全是冷汗,眼神也不住闪躲。
  在葛子明等待属下调查回复的一分一秒,他都坐立难安,度日如年,双手像是麻花一样搅紧。
  半小时后,陈平的调查信息发到了葛子明手机上,葛子明和郎毅一对眼神,葛子明再次闭上双眼,双手结印,进入连心状态,郎毅则将手机放到陈平眼前,指着手机上的照片说:认识这个女生吗?
  不认识!陈平几乎是惊骇的大吼。
  假,他认识。葛子明说。
  这是你的同校同级同学,洛安萱,在高三那年,被□□.奸后,自杀身亡。因为她在被轮.奸后多次洗澡,没有保留证物,她本人又没过多久就情绪崩溃选择跳楼自杀,所以这起轮.奸案的真凶,一直逍遥法外。郎毅一字一顿:你参与了吗?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陈平连喊三遍,一声比一声大。
  假,他参与了。葛子明语气冷了下来。
  一直安静听着的郎二听到这里,忍不住呲起了牙齿,生气的简直想去咬陈平一口:人渣!
  关凛也没给什么好脸色,本来就凶的猫脸变得更凶了一点。
  你是主犯吗?其余人分别是谁?郎毅再问。
  陈平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向畏缩胆小的性格竟显出一丝气急的凶恶,但在见到郎毅这高大的个头,以及那仅剩一只大约也能吊打自己的健壮手臂时,这气焰又缩了回去:都说了我没、没有
  都现在这样了你还不交代?是真准备不见棺材不掉泪吗?葛子明冷声道。
  我、我陈平喃喃了几声,失魂落魄的跌坐回了沙发上,他用手捂着脸:我真的没有
  我只是只是陈平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本该寻常的,高三晚自习之后。
  晚上十点,晚自习结束后,他本来是如往常一样的走路回家,他家不远,回去时会经过一条巷子,没有灯。
  陈平比较胆小,每回走过这条没灯的巷子都会加快脚步,唯恐黑暗里藏着什么可怕的鬼怪。但可怕的不一定就是鬼怪,陈平撞见的是人。
  是班上那个叫王宏的男生,不止他一个,还有他的几个狐朋狗友,这一群人在年级里都挺有名,似乎家里有点背景,平日里打架斗殴欺负同学,老师都不敢管,学生们更是不敢招惹他们。
  陈平自然也不敢,他在巷子里见着这群人,低着头加快脚步就想离开,可突然听到的一声带着哭腔的哽咽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顺着昏暗的光线看过去,看到这几个男生中间夹着一个女生,女生双手都被钳制着,嘴也被人捂着,刚刚不小心被她挣脱喊了一声后,那几个钳制住她的男生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并且手上的力道再次加重,用力到掐出淤痕。
  陈平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王宏就走过来搭住了他的肩膀,笑着说:你是一中的吧?
  嗯陈平还是愣愣的,像个木头。
  奥,我们也是,她也是。王宏笑着指指后面的女生,说:学习了一天,晚上约她出来玩玩,放松放松,劳逸结合嘛。
  这种小事,你不会跟人讲的吧?王宏还是笑,但搭在陈平肩膀上的手,却用了力。
  陈平被痛的一哆嗦,连忙摇头。
  奥,天不早了,同学,快回家吧。王宏笑的亲切。
  陈平又连忙点点头,然后用着只比跑慢了一点的步速,大步离开了。
  他一直走一直走,并没有回头看。
  就这样?听完了陈平的叙述后,关凛不信道。
  别说关凛不信了,在场的就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毕竟这件事里陈平似乎就是个路过的角色,跟恶这个字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的是真的!陈平说。
  依然没人相信,可葛子明却蹙起眉头,神情有些复杂的说:真,他没说谎。
  一语落下,在场几人都怔住了。
  难道不是指的这一件事?郎毅问。
  不,葛子明摇摇头:应该没有了,你刚刚问他的时候,他只在这件事上感觉到过心虚。
  那他就清清白白,从来没有做过恶吗?那为什么会被假观音盯上。关凛狐疑的打量着陈平。
  我怎么知道!陈平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冤枉:这件事我当时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是几天后洛安萱跳楼死了,大家都在传她死前被轮.奸的事,我才意识到那晚发生了什么的。
  你既然意识到了,事后为什么不报警?郎毅又问。
  这个陈平支吾了起来:那几个人家里来头大,听说是什么局长的公子,我哪里敢惹他们。
  这个答案倒是很符合陈平这胆小自私的性格,这起轮.奸案的真相大抵就是如此了,但陈平没有做过恶的话,他到底为什么会被假观音盯上呢?
  案件再次陷入僵局,众人也都各自在思索,屋内一片寂静。
  寂静中,顾怀山的视线凝聚在陈平身上,他看着陈平胆小畏缩的模样,他若有所思,突然冷不丁的开口。
  你真的不知道吗?他语气温温和和,但开口就直入事情的关键,像是一击命中要害的刀锋:那个晚上,你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我当然不知道!我又没有回头看!陈平看起来言之凿凿。
  可还没解开连心符的葛子明却说:假,他在撒谎。
  顾怀山唇角微微弯起,带一缕讥嘲,一缕讽刺,以及更多的胜券在握:但你听到了。
  陈平想反驳,可在顾怀山指出这一点的一瞬,他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没有灯的巷子。
  他一直一直往前走,不敢回头看,不敢去探知会发生什么,可女生哭泣的声响,还是在寂静的黑夜里,钻进他的耳朵,他依稀听清了,那是两个字。
  救我!
  你听到了,顾怀山慢慢的说:但你什么都没做。
  你面对一个即将被强.暴的女同学的求救,什么都没做。他依然是不急不缓的语调,无论是嗓音还是神情都比之前郎毅和葛子明的冷脸来的柔和。
  但这句话落在陈平耳朵里,却比之前的任何一句质问都要来得尖锐。
  我能做什么?他试图辩驳:他们那么多人,我一个人,怎么打的过他们?
  我就算当时出手,也只是被他们打一顿,那个女生还是会被强.奸的,我改变不了什么!没错,我改变不了什么!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话也变得有底气了起来。
  你正面打不过他们,但是你在离开巷子后可以报警,可以喊别人帮忙,可以在案发后作为唯一人证指证他们,顾怀山第三次重复:但你什么都没做。
  我.陈平仍然想辩驳,但他说不出理由来了,他突然蹲下身,有些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说:那又怎么样?我是什么都没做,我是胆小,是自私,那又怎么样?
  那假观音为什么要盯上我,我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就只是在这件事上没敢站出来,这难道这难道也算是恶吗?
  算。顾怀山敛着眸,轻轻说:这是平庸之恶。
  作者有话要说:  平庸之恶是汉娜阿伦特提出的一个哲学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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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平庸之恶
  在场众人除了顾怀山,没一个读书多的,对这个哲学术语都是一脑门子雾水,不了解其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