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是幻觉,那两个人呢?总不能是集体发癔症吧?
  在诊疗所的助理来领宁执去见医生时,宁执也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他很不想承认他是被徐卿影响了,可是,徐卿走时的样子真的很快乐。
  宁执是在做了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后,还是推开了心理医生的门。秉承的是那句来都来了。
  心理医生在听说宁执的困扰是最近总会梦到一个非常完善的修真界后,眼中闪过的惊讶被宁执全部看到了眼里。那不是一种对于他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幻想而产生的惊讶,更像是他在哪里听过,没想到又能在宁执这里听到。
  医生能从哪里听过呢?
  自然只可能是从他上个病人徐卿那里,也就是说,徐卿和宁执真的梦到了同一个地方,在他们完全没有通过气的情况下,他们经历了一样的世界背景。
  就是不知道徐卿是梦到他也去了修真界,还是只是梦到了一些已经发生过的事。
  从宁执的梦中世界观来看,涂山卿是已经陨落的大能,那么徐卿梦到的就只可能是前尘之事了。
  心理医生对于这样都很难称之为巧合的事情,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他唯一能够帮到宁执的,是之前有关于宁执害怕成瘾的讨论。
  他没有着急和宁执争论什么累不累、快乐不快乐的问题,他只是在舒缓的音乐声中问宁执:那你这么拼命的一直努力向前,追求完美的生活,是为了什么呢?
  什么为了什么?宁执有点懵。
  是为了挣更多的钱?是害怕不工作就会失去眼下的一切?还是不断的工作能够给予你成就感?每个工作狂的背后,都有这样那样的成因,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实打实的能从不断的工作里收获快乐和安全感。
  宁执沉默了下去,开始仔细思考。
  他是喜欢钱,但他花钱的时候也很大手大脚,就好比之前买版权的举动。宁执并不是那种非要攒无数银行存款看着才能安心的类型,正相反,他很懂怎么花钱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质,在该买东西的时候,绝不会手软;
  至于害怕失去,那也是不会的,宁执对自己的专业极度自信,哪怕没了眼下楼长生这边的工作,他也会很快找到下家,待遇甚至会更好;
  成就感的话,大概算是有一点吧,但也不是那种非它不可的成就感。
  所以,他到底在图什么呢?
  宁执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只能对心理医生道:做事一定要图什么吗?
  不一定,但如果是像你这样拼了命燃烧自己也在所不惜的,肯定是要图点什么的。至少,在这趟人生之旅的最后,肯定有什么在等着你,是你所渴求的。
  宁执在渴求什么呢?
  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生理、安全、社交、尊重,宁执都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至少他觉得他获得了。所以他其实一直在想要的是满足自我。
  那么,宁执的自我需求又是什么呢?
  宁执直接被问懵了,然后他的预约时间就到了。在迷迷糊糊的起身离开之前,心理医生留给宁执的最后一句话是:期待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够给我这个答案。
  宁执却觉得他下次打死也不会来了,因为一如徐卿所说,再贵的心理医生也解决不了他们的问题。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完全是浪费了一下午的时间。
  也不对,至少他遇到了徐卿,并得到了三个问题,他图什么,他渴求什么,他的自我需求到底是什么。
  按照梦境里来说,那必然就是拯救世界了。
  宁执其实一直很不愿意相信这种个人英雄主义,他从不觉得一个人就可以拯救世界,他更相信团队协作,人类命运共同体,勤奋努力之类字眼。但现在他的梦境却在告诉他,你是青要道君,你是北域很多人的信仰,你要拯救世界。这简直是在颠覆宁执的三观。
  当然,更重要的是
  宁执开着超跑回家后,就给楼长生发去了微信:【可以把徐卿的微信推给我吗?我有一些事情想和他讨教。】
  楼长生回了三个问号给宁执,徐卿的微信号那能是说给就给的?
  宁执也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有些冒失,但他已经顾不上了:【是病友之间的交流,我下午遇到过他。】
  【ok。】楼长生仍觉得这事挺天方夜谭的,但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帮忙问了,不过他并不觉得徐卿这样的大忙人会同意和宁执聊聊。
  结果徐卿却很快回复道:【你不来问的话,我就要来问你了。】他刚巧也想加宁执的微信,但又怕太过冒失,还在忐忑要不要开口。
  楼长生:【】你不对劲!
  楼长生一边操作着给两人推微信,一边不着边际的想着,自己这不会是无心插柳的促成了一桩什么奇妙的姻缘吧?说好的不是基佬呢?徐卿你要是喜欢男的,你早说啊!
  宁执加上徐卿后,也是开门见山:【你相信那是真实的吗?】
  徐卿那边始终显示的是正在输入中,却隔了很久后才发来了寥寥几个字,很显然他的内心和宁执一样并不太平,他有太多想对宁执说的话,最后却反而只剩下了一句再凝练不过的:【我希望它是。】
  这五个字就像是一箭击中了宁执的心。
  他也希望它是。
  越是害怕失望,才会越是抵触,如果注定无法拥有,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了解。宁执这才惊觉,自己对这个梦境一直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不是不喜欢,也不是怕成瘾,是因为太喜欢了,才会患得患失。
  又过了很久,徐卿为宁执送来了最后一个理由:【你能联系到他吗?如果可以,请帮我告诉他,我一直有在很努力的想他。】
  思念在,伞就会一直在。
  那个他是谁,不需要徐卿说,宁执也已经懂了。
  宁执终于说服了自己再次回到梦里,他告诉自己,他是为了给老板的朋友圆梦,才决定回去的,嗯,就是这样没错。他不能让徐公子失望。
  ***
  修真界,白玉京。
  迎年书院。
  主院。
  宁执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姬十方通红的眼睛,像小兔子似的,已经快要偏执入魔。
  在宁执期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姬十方便上前来查看了,数道检查的法术被打到了宁执身上,无数次确定了宁执期和正常人一样,姬十方还是无法相信。宁执期如果真的没事,怎么会说倒下就倒下?哪怕知道宁执期有这个说睡过去就睡过去的毛病,姬十方还是慌的一批。
  每一天、每一天,姬十方都在期待着宁执期能够醒来,就这样生生的等了一个多月。没有一天敢合上眼睛,也没有一天敢离开宁执期半步。
  姬十方一会儿想着宁执期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一会儿又想着宁执期醒来后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下次不能再这么吓他了;他想到最阴暗之处时,甚至还想过要把宁执期关起来,藏到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这样就再不会有人伤害到宁执期了,而宁执期也只会永永远远的只看着他一个人。
  可是到最后,姬十方也只敢这么想想,什么都不敢真的实施。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宁执期醒来后一定会不高兴的。
  他不想他不高兴。
  抱歉,让你担心了。宁执对姬十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抬手抚上了对方的脸,想要抚平他皱起的眉宇,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原谅我好吗?
  好啊,怎么会不好。
  只要你开心,我恨不能把我的命都给你。
  将心比心,姬十方终于意识到自己每回病了之后,宁执的担心了。无所畏惧、胡作非为惯了的魔尊,第一回 开始反思自己,过往的他是不是做的不对。那必然是错的离谱的。于是,他决定
  我有件事骗了你。姬十方打算坦白了。
  嗯?宁执偏头,疑惑的看向姬十方,你骗了我什么?
  我说了的话,你不许生气。魔尊还是那个魔尊,哪怕是冲动决定坦白,也还是害怕失去。
  宁执真的没见过比这更小学鸡的坦白,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我其实姬十方从没有觉得哪一刻会比这一刻更让他举步维艰,哪怕是在他统一南域的时候都没有这样,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需要思量很久很久,我其实没什么病。
  宁执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姬十方的意思,他一直在装病。
  你说了不会生气的。虽然宁执沉默的时间不长,但姬十方还是慌了,在对方不给出回应的这短短刹那,对于姬十方来说已经是度日如年。
  宁执还真的没有生气,就是有点哭笑不得:你装病是图什么呢?
  图卜尔徵开的那么苦的药吗?宁执至今想起来那一碗接着一碗宛如不要钱的黑褐色中药,都替姬十方觉得苦。他甚至觉得卜尔徵也许已经看出了姬十方在装病,才故意开那么苦的药折腾他。
  图你在乎我啊。姬十方索性就全部坦白了。
  宁执被姬十方这一击直球给直接打傻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嘴巴,他总感觉他的耳朵有点烫,眼睛都不知道看向哪里。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慌什么呢慌?冷静下来想一想,如果是别人,宁执也不知道自己会是怎么样一个反应,但他知道如果是面对姬十方的话,他的回答有且只可能有一个:你不装病,我也会一直在乎你啊。
  姬十方:!!!
  作者有话要说:瞎扯淡小剧场:
  姬十方:你再这么可爱下去,容易失去一些什么。
  宁执:???
  姬十方:好比你的魔法师身份。
  第42章 打工人的第四十二份工作:
  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啊!
  宁执也知道自己一投入工作,就容易忽略别人的这个毛病。他师兄谢因就曾忧心忡忡,觉得他这样很难找到对象。宁执今天才发现,何止是对象,连友谊都岌岌可危。当他的朋友觉得只有用装病的形式才能获取他的关注时,他真的该反思一下自己平日里对工作是有多着迷了。
  哪怕姬十方只是梦中的朋友,也不能这么散养呀。站在姬十方的角度想想,宁执甚至会替姬十方觉得委屈。
  我不在乎你,在乎谁呢?
  当宁执说完这一席话后,姬十方竟不算特别意外。甚至诡异的觉得自己赢了,在宁执期浩渺如海的人生中,他后来者居上,一路打败了不知道多少人,才成为了宁执期最好的朋友。还有谁?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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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
  然后,刚刚还信誓旦旦会把姬十方放在第一位的宁执,不得不硬着头皮打破了美好的情感升温时刻,对姬十方道:我真的很不想你误会,但是我已经答应了别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必须得现在先去替对方做一下。
  姬十方:我还是应该把你藏起来,不见任何人!
  宁执说的很重要的事,自然就联系涂山章了。一个传音之后,撑着红伞的前任鬼王就接受了召唤。看得出来,他这个鬼平日里真的挺闲的。不过说实话,书院里这么一群教习,不上课的时候,谁又不闲呢?平日里既不敢修炼,又害怕出门,平日里连想像道君一样主持个正义都没有发挥的空间。
  在涂山章赶来的路上,宁执则在抓紧时间思考,他该怎么把徐卿或者说涂山卿拜托他传达的话,合理化的传递给涂山章知道。
  答应的时候,宁执还觉得挺容易的,等真正到了实操阶段才发现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
  在涂山章的认识里,他哥涂山卿早就去世了,而且是那种死的不能再死,既当不了鬼也当不了仙的悲伤往事。他到底要怎样才能在不揭开涂山章伤疤的情况下,完美解释两个世界的诡异情况?特别是宁执自己其实都没有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直到宁执和涂山章在书斋汇合,宁执也没能想到什么比较恰当的说辞,但人已经到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宁执决定把一切都推给天道背锅,毕竟是修真界嘛,遇事不决,天道意志。
  天道:???
  结果在宁执刚试探性的问出你觉得你哥有没有可能还活着的时候,涂山章的反应已经是一个你这不是废话嘛的白眼抛了过来。他当着宁执的面,转了转自己手上血红的油纸伞,开口道:你觉得它是什么?
  你的本命灵器?鬼器?宁执一直把红伞当做是涂山章的随身挂价来着,在外观党的世界里好看就行了,管他那么多呢。
  这是我哥的思念。涂山章用再笃定不过的语气道。
  思念在,伞就在。就像他阿兄一天都没有放弃过想他,他也一天没有放弃过与阿兄重逢的希望。
  犹记得,幼时无意中与兄长走散,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感到害怕,就已经在原地被哥哥重新找了回来。他被抱了个满怀,听着阿兄用颤抖着声音说:阿章好棒啊,一直有在原地等着我。从那以后他就记住了,只要他一步也不离开,他就一定能够等回他的阿兄。
  所以,这回也是一样的。
  阿兄不是死了,他们只是走散了,岁月悠长,故人终将重逢。
  涂山章的这份坚守,让宁执本来卡在嘴边的话容易了很多:我没有办法对你解释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但涂山卿让我转达,他一直都在很努力的想你。
  书斋在这段对话之后,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一直、一直到很久之后,宁执才听到涂山章缓慢而坚定的回答:我知道。
  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平静,平静到了根本看不出情绪,只有他握紧了伞柄的苍白之手,出卖了他不断翻涌的内心。他觉得自己与哥哥只是走散了,和他意识到他们真的只是走散了,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涂山章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庆幸过,他当年的选择是入住到迎年书院,而不是顺应那颗暴戾到想要毁灭整个世界的心。
  他真的曾很认真的想过要与这个世界共归于尽。
  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阿兄是那样的热爱着这个世界,他不想让阿兄失望,哪怕是在阿兄陨落之后。
  他的坚守终于还是有了意义。
  送走需要时间消化的前任鬼王之后,宁执索性就在书斋里坐了下来,铺纸研磨,开始抄经。他真的很喜欢抄经,因为这种方式既能帮他思考,也能助他沉淀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