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凌的手依旧背在身后,脑袋仍是直视前方,眼睑却垂了下来,牙齿更是紧紧地咬上了嘴唇,一副但凭你们大人怎么说,我就是不愿意就是不乐意的样子。
这样稚嫩无力的孩童反抗净涪并不放在眼里,但对着这个年幼的故人,净涪还是给他自己选择的权利。
了之见状,忍不住气急,他先跟净涪道歉,又请他等一等,便一把将白凌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怒问:“凌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还想不想活下去了!?你这么做,对得起将你送出来的爹娘!?”
了之知道凌白这孩子早慧,自来也不真将他当孩子,这会儿气急了也没有改变态度,完完全全的将凌白当成年人看待。
他这样怒气汹汹的责问凌白,似乎也看见了当年那个同样被师父怒骂的自己。
了之精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直到他被一声夹杂着细碎哽咽声的童音惊醒,他才恍恍然地回神。
“我就想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我就会回去找他们报仇!”
“我要让他们等着,等着我长大!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了之心脏猛地一跳,然后才恢复正常的心律。他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四五岁的倔强的小孩儿,看着他那一双刻满仇恨的眼睛。
如果换一个僧侣来,谁都好,只要不是了之,看到这样的白凌,不说自此对白凌忌惮厌恶,也必定会对白凌不喜。可是此刻站在白凌面前的,是了之,和白凌有过相同遭遇的了之。
了之为什么取法号了之呢?因为他的师父想要让他对过往的那血腥记忆放下,想要让他对过去一笑了之。
了之吐出一口气,他定定地看了白凌一眼,无力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起身来到净涪面前,低下头深深地弯腰一礼,低声问:“不知师叔……有没有办法……”
净涪看了始终低着头的了之一眼,抬脚不快不慢地走到白凌身前。
白凌僵硬地站在原地,想退却又不敢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净涪的手向着他伸来。
净涪伸手,在白凌眉心前方一招,一道黑色的魔气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抽出,落入净涪手中一块灰色的木块上。
第166章 白凌决定
净涪再在白凌头顶一抓,当下便在白凌身上抽出了一缕气息。他将这一道气息同样封入手上的那一块灰色木块上。
那块木块在白凌气息牵引下,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化作一个和白凌五官极为相似的人偶来。
净涪不过看了一眼这一块已经化作人偶的拓易木,就随手将它递给了白凌,丝毫不为这难得的拓易木就这样送出去了感到可惜。
白凌虽然出身天魔宗世家,可年纪小,了之僧人又不过一个凡俗知客僧,两人根本认不出这一块巴掌大小的灰扑扑木块到底是什么来路,但他们都能猜得到,这样一块能够接引气息转移魔气的木块如果用来转移魔门诅咒的话,是能够救人一命的。这样珍贵的地宝,净涪居然就这样拿了出来……
白凌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木偶,双手接了过去。
净涪最后看了一眼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白凌,冲着了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了之快走两步跟上净涪,脸上满是感激,殷殷切切地要送他出去。
净涪阻止不了,也就随他去了。
事实上,净涪会将他手上的那一块拓易木送给白凌,并不是因为了之的请求或者是看白凌可怜要帮一帮他。对于净涪而言,了之的人情他不看在眼内,怜悯同情什么的更是没有。
白凌愿意的话,了之不是没有办法能帮他拔掉身上的魔气,不过就是因为小屁孩无端的固执,所以两人陷入僵持而已。哪怕净涪不出手,用不了多久,白凌吃够了苦头,这样僵持的局面自然就会被打破。
而净涪会愿意给出一块拓易木,无非是看在前世白凌在他座下功劳苦劳不少。既然前世不是虚妄,那么当年白凌在他座下的功劳也不能一径抹杀。手上有一整株拓易树的净涪又何必吝惜那么一块巴掌大小的木头?
至于白凌的以后……
如果说初初在小径外头察觉到白凌气息的时候,净涪还在计划着要将白凌重新收拢的话,那么在真正见到白凌之后,净涪心里所有关于白凌的计划就全数被推翻。
白凌现在还是太小了,只得四五岁的年纪。虽然他敏感的天性和倔强的性格已经初露端倪,甚至他的天资也已经可以窥见一二,但这景浩界的格局净涪已经可以预见,怕是没有时间等到白凌长成到能为他所用。
如果白凌能够快速成长还好,可如果不能,他的这位前座前大总管怕是就只能和他分道扬镳了。
五色幼鹿本来正走在净涪的另一边,却忽然感到到净涪有些可惜的心情,便歪着脑袋向上望了望净涪,呦呦地叫了两声,引得净涪目光转移到它的身上,它便冲着净涪晃了晃脑袋。
净涪看了它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但也因着五色幼鹿的动作,净涪心底那仅有的一丝惋惜便烟消云散了去。
虽然脑袋低低压了下去,但耳朵却竖得高高的白凌听着净涪和了之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眼看着就要走出院门去,不知怎么的,他心头涌上阵阵失落,更有一股委屈的情绪汹涌澎湃地冲击着心腔,他忍不住出声:“等一等……”
他本以为自己的声音其实很低很小,还生怕已经走远了的净涪和了之听不见,但不想耳边却似是惊雷一样炸响一道尖锐的近乎陌生的熟悉声音。
“等一等……”
不说净涪和了之如何,他自己先就吓了一跳。
他紧握了拿着有着他自己面容的木偶,猛地抬起头看着前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模模糊糊的眼睛根本看不清那两个人的面容,只能看见他们站在那里的身影。
白凌狠狠一抹眼眶上汹涌的泪珠,鼓起那一阵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哪里蹦出来的冲动快步跑到净涪面前。他极力昂着头,看着眼前这个身材修长的少年。他哽咽了一下,才成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净涪师祖,”他猛地改了口,却终于问了出声,“你还缺追随者吗?”
出家修行的僧侣,其实是可以收纳追随者的。这些追随者不一定非要是他们的弟子不可,可以是同样出家的同道僧侣,也可以是在家修行的居士,并不拘泥,也不局限。无论是极乐净土之主世尊阿弥陀佛、准提佛母还是婆娑世界之主释迦牟尼佛,他们身边就有着数不清的追随者。收纳追随者,即为传道也为修行,更能解决身边诸多琐事,可谓是一举多得。
认真说来,五色幼鹿其实就可以算是净涪身边的一个追随者。
净涪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这个只到他腰间的小孩儿,看着他那张肉肉的小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被抛弃的委屈和茫然。
白凌感觉到净涪的视线,再不敢随意拿手去擦拭脸上还残留的泪珠,只挺直了背脊,高高地昂起头倔强地看着净涪。
了之就站在一旁,看着白凌这副模样,不禁有点心疼他,但这是白凌自己的选择,更会是白凌的一个天大机缘,他不能阻止也不想阻止。
他也不希望有资质有天赋的白凌被困在一介凡俗僧人身边。他的路,应该是一条通天大道。
净涪微微垂了垂眼睑,翻掌却取出一枚副令。
见了那一枚除了一些细微差别几乎和净涪如今手上那串佛珠上挂着的那枚身份铭牌一般无二的令牌,了之心头真是又涩又喜,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白凌看着那枚递到自己面前的令牌,又感觉到一旁了之的复杂情绪,还有些懵懵懂懂心头迷雾阵阵只凭直觉行事的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飞快地将手里还抓着的那一个木偶塞入袖子里,然后双掌一翻,白胖的掌心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净涪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