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念自己只觉得他无地自容,可事实上,这个时候净意正在埋头沉思,白凌也自觉回避,他们谁都没有看出他的窘迫。
这云房里的四个人,其实也就只有净涪一个人看出来了。然而净涪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耐心地等到了净念再一次将视线抬起,便抬手往山外指了指。
山外,是红尘。
净念比净意要多了几分灵性,又有清泉大和尚教导,山外修行必定不会有什么问题。静和寺出自天静寺,虽然独立于外,但也不是完全脱离于天静寺。他们在天静寺里还有人。所以即便将来净念需要到天静寺去潜修,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然而佛修并不就是一味的出世修行,他们也需要在红尘中打磨。尤其是像净念这样自小就长在山外的佛修,更需要红尘磨心。
没有经过红尘打磨的佛心,纵然再剔透明净,也只是轻轻一撞就会残破的易碎品而已,经不起什么考验。
佛门里像净念这样的佛修,净涪在妙音寺里就见过不少,再要算上当年,那他见过的就更多了。然而这么些他见过的佛修,能走出来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都在半道上夭折了。
净涪的这番提点净念还不太明白,他一头雾水地顺着净涪的手指张望了两眼,最后却是摸不着头脑地退了下去。
可是他不明白,他的师父清泉大和尚却是清楚的。
他垂下目光,暗自在心底权衡。
到底要不要像净涪所提点的那样,到了恰当的时候就将净念放出山去,让他自己在红尘中走一趟?
不是清泉大和尚不明白净涪对于净意、净念师兄弟这一番提点的缘由。
他知道,也都明白得很。
他自己也想过。
为了净意、净念师兄弟,他自己已经在心头里琢磨了不下几百次,可每一次都下不了决心,只能安慰自己,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毕竟他们还小。
是的,净意、净念现在确实都还小,修为境界也确实还没有到需要他做出这样抉择的那一日。
但他们总不会一直这么小下去。
他们在一天天的长大,修为境界也在一年年的长进,随着他们的修行和成长,他们总归会有到达瓶颈的那一日。到时候,他就需要做出抉择,他们也需要做出改变。
可他们这改变,不是简单的改变,而是蜕变。而想要得到蜕变,净意、净念师兄弟两人就需要经历捶打磨练。
捶打和磨练都是危险的,一个不慎,他们或许就会折在这里头,成了一堆被磨碎的碎渣。
清泉大和尚知道净意、净念想要成长就必须经过这么一遭,还要从这么一遭中磨砺出来。可是既当父又当母将他们拉扯出来的清泉大和尚,却是真舍不得。
净涪不管这些,他转过头来,看向白凌。
在净念退下去后就站了出来的白凌将手上的纸张捧起,躬身递到了净涪面前。
净涪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翻看。
和净意、净念两人誊抄的《佛说观无量寿经》、《佛说阿弥陀经》不同,白凌抄的是一部《心经》。
《心经》不长,只是为了经文的格局和布置,他用了两页纸张。
只粗粗看过一遍,净涪便知道了清泉大和尚给白凌布置这么一份功课的原因。
恰到好处的整齐字迹,恰到好处的规整布局,恰到好处的自我心得体悟,恰到好处的不明困惑,恰到好处的借用和坦诚……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就像白凌那个人。
对于他眼前所见的这些,净涪其实半点不意外。
白凌也本就是这么一个人。
扫过了手中那一份《心经》,净涪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恰到好处地在面上流露出三分紧张的白凌,微微地笑了一下。
现在的这个白凌,虽然是比早先他在莫国分寺那边初见的时候要长进了些,但还是太嫩了。
他还不知道,一切都恰到好处并不就是真正的完美。
他用力太猛了。
净涪抬起手,在白凌那似真似假的紧张目光中点落在了他自己的眉心处。
一点金光自净涪的指尖泄出,在白凌的面上浪水一般漫过后便就悄无声息地散逸在空气中。
白凌原本是在紧张地等待着的,可直到那一点金光逸散之后,他面上也只是流过一片凉意,别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饶是白凌,也不免小心地拿眼偷觑着净涪的脸色。
但以他目前的能力,只要净涪不愿意,他想要在净涪面上看出些端倪,那完全就是不可能。
净涪扫了他一眼。
什么都看不出来的白凌猛地低下头去,恭谨地站在原地,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净涪将手中的《心经》递还到白凌的手上。
白凌接过,便又往后退了几步。
净涪转过头,再一次望向了净意。
净意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了,他迎上净涪的目光,愣了一下,便向着净涪双手合十一礼,问道:“净涪师兄可是想要去见一见师父?”
净涪浅笑着点了点头。
净意也笑了,他欢快地道:“今日师父也没什么事情,想来这会儿也是空闲着的,师兄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