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站着,白凌也不敢坐着,就这样陪着净涪站。
净涪站了半响,回头对着白凌点了点头,便不客气地在那为首的蒲团上落了座。
白凌连忙跟上净涪动作。
净涪没有再回头,他从蒲团上首拉过那套木鱼,提了木鱼槌子,开始这一天的晚课。
晚课结束之后,净涪挥散了白凌,自己提着一盏油灯回了他给自己挑选的云房。
到底白凌也是陪着他在外风餐露宿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时间里走过了三千里山水,如今走到了这静檀寺,条件又允许,净涪便也就放了白凌过去,让他自己休歇休歇。
白凌一夜安眠。
净涪却是挑亮了烛火,又自就着案桌上摆放着的那一盏油灯,磨了细墨、沾了金粉,抄了三遍的《佛说阿弥陀经》。
这三遍《佛说阿弥陀经》抄完,净涪也就停了笔,收拾了誊抄好的经文,熄灯上了床。
这静檀寺数百年来才再次亮起的烛火,就这样熄灭了过去。
山风卷夹着夜雪飘落在屋檐上,絮絮地堆积了一层又一层。
夜尽天明,净涪早早便醒了过来,收拾洗漱过一遍,便推门出了云房。
在他那一间云房的对面,门扉紧锁,只听见里面响起的绵长呼吸声,再没有别的动静。
白凌还在睡。
净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径自转身,阖上门户便往法堂中去。
直到早课时间将将开始的那一刻,坐在他的那一个蒲团上的净涪才看见白凌一身狼狈急急地跨步走入法堂。
净涪瞥了他一眼。
白凌一边小心赔罪,一边却是急急地扫去身上落雪,整理自己略显凌乱的僧袍。
净涪闭上了眼睛,一手拿定木鱼槌子,一手拨动佛珠,还在心中默诵《佛说阿弥陀经》。
白凌这会儿也已经坐正,也提了木鱼槌子,拿着佛珠诵读佛经做早课。
可他念的,却是那零散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眉毛不动,一句一句地在心底诵读经文。
待到早课完成,净涪收拾了前方的那套木鱼,又将手上拿着的佛珠套回手腕上,便从蒲团上站起,再向着上首的佛陀拜了三拜,结束了这一天的早课。
白凌也是一般动作。
待到净涪转身,正要往法堂外走的时候,他觑着空档,跟在净涪身后向净涪请示:“师父,我这些日子灵机活泼,应该是要准备突破了。所以想跟师父请几天假……”
白凌的情况,净涪也能看得出来。
他自身资质不差,修行的又是家传的最为契合他自身的功法,又花费三个月的时间走过三千里山水,他这途中一切所见所想都在昨日一睡中汇聚成他自己破关的力量,如今心有所感,也是正常。
净涪很随意地点了点头。
白凌见他应下,心中一时大喜,但很快就又想到净涪到这静檀寺来的目的,又觉得有些可惜。
他到底还是没有那个福缘亲眼目睹净涪将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取出的盛景。
到目前为止,净涪只取出了三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一份作为引子,据说是在妙音寺一间分寺里取出来的。那时候他还在自己的家族里当一个嫡支少爷,每日里想的是如何修行,如何增加自己在族中的份量,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自己也会有家族败亡,自身流落飘零在外的一日,自然也就更不知道佛门会有一部名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真经出世。
一份在静和寺中,那时候他是随侍在净涪身侧了,但可惜的是,那会儿他和净思、净念两人凑一起,也没能看见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出世。他从来不知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对他的修行有所助益,自然也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更甚至,那个时候的他连这样的想法都不敢有。
净涪看似温和宁静,但其实,不太好接近。
再有一份便是在静礼寺。静礼寺对他们或者说对净涪的态度其实不怎么友好。净涪作为比丘,又得世尊亲授《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带有层层光环,静礼寺的那些大和尚们便是有再多的想法,也都只能憋闷在心底,表面上还是怎么礼遇怎么来。
可这份礼遇,只给了净涪。
被这份礼遇压下来的冷待,就全都给了他这个小小的追随者。
谁让他是净涪身边跟随着的唯一一个追随者呢?谁让他们既拿净涪没办法还要礼遇他呢?
白凌跟随在净涪身侧,领受了净涪的庇护,还不时得到净涪的点拨,这份被转嫁到他身上的冷遇受了也就受了。白凌也不会和净涪多嘴半句。
更何况,这些大和尚们还都是心慈手软,纵使冷遇,也只是态度冷淡一点,限制多了一点,并没有伤他分毫。
白凌本也没多在意。
只能待在暂居的院子就待着吧,只要他不多出门,不在那些沙弥、比丘面前晃动,那也没有什么事情找上门来。
说实话,这些大和尚们算是软了的,倘若是天魔宗,呵呵……
能保得住神魂完整都算是给净涪脸面了。
不过这些也就是原本。
当白凌察觉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对他修行的助益的时候,每每回想到那个时候,白凌几乎没悔断肠。
冷脸就冷脸,闲话就闲话,只要他们不动手,只要他们不要了他性命,冷脸又如何?抵得过他的修行重要么?
只可惜,不论白凌再怎么后悔,那个机会也都已经错过了。
错过了,他当时也就只能安慰自己。只要净涪还没有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收集完整,只要他还跟随在净涪左右,那机会总还是会有的。
现在,机会是来了,但他还是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从他眼前溜走……
白凌跟在净涪身后,脸色踌躇,欲言又止。
他几乎忍不住开口,想要请求净涪等他一等。等到他出关之后,才去取那份藏在这静檀寺中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