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个时候,原本闭着眼睛的皇甫成陡然睁开眼来,抬头望定他身前的这个诡异净涪。
你……
他本要说些什么,但却连一个气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意识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那片黑暗并不孤冷阴沉,恰恰相反,它是温暖安心的所在。
就像他早些年间无梦入睡前走入的那一片黑暗。
而在那黑暗中,有熟悉的街道自记忆中拖拽而出,陌生但令人安心的行人在他身边工作、走动……
那是他熟悉的渴望的,却已经不可触及的生活。
皇甫成还在愣怔恍惚中,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拍上他的肩膀,耳边响起了熟悉又陌生的乡音:“……你怎么还在这里?今天不是……还不回家……”
天魔童子勃然大怒,他牙齿紧咬唇瓣,双眼狰狞可怖,额角更有青筋跳动。然而,即便怒到了极致,天魔童子还是记得自己身在何处,记得这他化自在天外天魔宫里的规矩,只在心中咬牙切齿地道:‘净!涪!’
他心中怒吼着,却已经来不及再和那位天剑宗祖师对峙,双手快速掐动法印,勾连自皇甫成出生起就隐遁在他识海至深处的那一团非虚非实的沉黑魔气。
魔气急速震颤,到底赶在最重要的信息泄露前将那一道被那诡异净涪送入皇甫成识海的心魔魔念。
皇甫成还没来得及回应那个声音,眼前那熟悉又怀念的场景便即开始扭曲。空间扭曲的线条绷紧,整个世界的色彩都开始变得褪去。
可即便是这样,他身边似乎还有声音响起,固执地想要诉说着什么。
“是了,我要……回家……”
这个声音似乎来自天际,又似乎发自他心底,渺茫空洞,却又带着不顾一切的执拗。
除了这一个他极其熟悉的声音之外,还有那熟悉而陌生的乡音在问他:“回家……你找到回家的路了么?”
皇甫成愣怔着,木木地想了很久,才找到了答案。
他要摇头,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眼前的场景便仿佛到了某种极限。那勾勒出世界的线条扭曲到了某种程度,终于支撑不住了,“嘭”的一声巨响,碎裂成片,跌落入那无边的黑暗中,被那无处不在的黑暗吞噬殆尽。
独留下他与他脚下一道比周围黑暗更沉更黑的影子。
“不!!!”
熟悉的世界崩碎,皇甫成也终于从那一种茫然木讷的迟钝状态中挣脱了出来。他伸出手,尽力想要去捞起那些世界碎片。
但他的手太短、太软、太无力,什么都抓不到。
“啊……”
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喉咙里撕扯出,尖锐得仿佛能割裂掉所有人心底最宝贵的东西。在那么一瞬间,铺天盖地地绝望感从四面八方扑来,直接将人淹没,拉扯着人沉沦。
世界已经破碎,心神坠入深渊,那道声音却还在耳边回响。
“你找到回家的路了么?”
“太迟了……你回来得太迟了……”
“为什么你不早点回来!?为什么?!”
“你现在才回来,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他们……已经等不及你了……”
一个一个问题出现在皇甫成的耳边,像是一柄被人握在手中的最锋锐的剑器,三五下就劈开了他心头那些美好的幻想,固执地想要让他睁眼看见那最真实最残忍的现实。
才刚将那诞生自皇甫成回忆里的现实世界抹去的天魔童子还没来得及再动作,便听到了那一个个仿佛来自另一个自己心底的质问和斥责。
那一霎那,便连天魔童子都情不自禁地开始恍惚。
被镇压在他心底至深处的心魔敏锐地察觉到了天魔童子那一瞬间的疏漏,也欢呼了一声,抓住机会用天魔童子最熟悉最刻骨铭心的声音在他耳边呼喊。
“儿啊……你在哪里啊……”
“儿啊……你怎么还不回家?!”
“儿啊……妈怕是等不了你了……”
天魔童子猛地一个凝神,在心底爆喝一声:‘闭嘴!闭嘴!!给我闭嘴!听到没有!!!’
随着他的爆发,一声魔音自他心底乍然响起。魔音落在旁人耳里该是诡谲且幻灵,却在天魔童子心底至正至明,须臾间便将天魔童子的心魔再度镇压在了心底至深处。
镇压了自己的心魔,天魔童子却不见喜色,他闭着眼沉着眉,借助皇甫成与他之间的牵系,顷刻间接掌了皇甫成的肉身。
当然,碍于景浩界天道,天魔童子并非完全降临在皇甫成的肉身上,而是分出心神显化在了皇甫成的识海世界里。
镇守在景浩界世界胎膜之外的天剑宗祖师自天魔童子闭上眼睛的刹那便低下头去,看了看那边同样闭着眼睛的皇甫成,他略想了想,知道天魔童子不会触碰到警戒线,便叹了口气,沉眉托腮自顾自神游去了。
他身后的四柄剑器剑意顿时一敛,景浩界世界胎膜上隐隐联结的剑阵也缓缓散去,一切恢复了平静。
倒是景浩界天道还有些不甘。
闷闷的雷声擂鼓一样响了一声又一声,一声更急似一声。但可惜的是,这一声声的雷声响过之后,终究只能沉寂。
它不可能真的就这样显化天雷劫去劈那边的皇甫成。
无缘,无由,更师出无名。
到底只能在闷响了半日后偃旗息鼓。
雷声渐消,左天行眼底那隐隐的紫色浮光挣扎了半响,也消隐了踪迹,只剩下左天行黑白色的眼睛倒映世界。
左天行眨了眨眼睛,无奈地笑了一下,便沉下眼去看那身在心魔宗的皇甫成。
虽然还是不及身在九重云霄时候的便利,但左天行愿意费些心力的话,确实是可以从天剑宗这边望见皇甫成那边的。
再说了,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的目光么?
那诡异的周身散发着心魔道气息的净涪已经不在皇甫成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