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声音里,比之先前的期盼和请托之外,还更多了几分哀求。
“你真的想要知道?”
贺伟元点点头,脸色既喜又悲,“请你告诉我。全部,请净涪师父您将全部都告诉我。”
净涪佛身听得这话,顿了一顿后,到底问道,“你想要知道全部?”
贺伟元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垂下眼睑,手却抬起,在贺伟元眉心印堂处点了一下。
只是轻轻一点,净涪佛身便将手收了回来。
待他将手放下后,他便看见侧旁的净羽沙弥睁开了眼睛。
净羽沙弥先看了贺伟元一眼,叹了口气,又转身看向净涪佛身,问道:“净涪师兄,你真的都将事情显化给他了?”
净涪佛身点点头。
净羽沙弥没再说话。
两人俱各沉默了下来。
贺伟元还闭着眼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脸色几番转动。
哀的,怒的,怨的,痛的……
最后,他脸色定格在了悲恸上。
“爹……”
贺伟元高声悲啼一声,整个身体都伏了下去,正好将他怀里的那个骨灰罐子完完全全地包在他怀里。
一直闭目静坐的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都睁开眼睛来,看着面前哭到身体痉挛的贺伟元。
贺伟元哭得不能自已。
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哭的,到底是他爹,还是他娘,更或是他自己。
又或者,都是。
贺伟元哭了大半夜,直到他睡去,他的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流。
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也都还坐在升起的篝火堆侧旁,就着篝火的火光看经或是抄经,忙碌得不亦乐乎。
第二日一早,贺伟元就醒了过来,他没打扰做早课的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而只是抱着膝,侧身躺在他铺开的干草堆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干草堆边上的那一个骨灰罐。
许也是知道净涪佛身这一干人等的位置,就在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忙活着功课的时候,从那贺家镇的镇口快步走出两个人。
一中年人,一老年人。
中年人,是身着一身白色寿衣,并仔细地打理过周身的贺泰宁。老年人,是披着麻衣拄着拐杖也走得利索的那个乐叔。
他们脚步不停,几步就走出了镇口,又跟着木鱼声和诵经声走到了净涪佛身一行人的前方不远处站定。
贺泰宁和那乐叔谁都没有动作,只直直站在原地,安静地听着那木鱼声和诵经声。
贺伟元察觉到他们的到来,却也没动作,只两眼木愣地盯着他爹的那个骨灰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的功课也终于结束了。
带到净涪佛色的最后一个木鱼声敲出,净羽沙弥的诵经结束,他们又仔细地收拾了手边的东西,才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望向贺泰宁和那乐叔。
贺泰宁领着乐叔上前两步,遥遥向着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合掌拜了一拜,道:“晨安,两位师父。”
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也都合掌,向着贺泰宁弯身拜了一拜。
净羽沙弥答道:“晨安,贺檀越。”
旁边便是一直侧躺着的贺伟元也已经从他的干草堆上起来了,木木地立在一边,沉默地看着贺泰宁。
他目光在贺泰宁和那乐叔的衣着打扮上转了一圈,才又定定地迎上贺泰宁的目光。
一大一小两人这番目光对峙的结果,出乎贺泰宁意料,是贺伟元先瞥开了。
贺泰宁心中奇怪,面上却不显。
他转了目光回来,跟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闲说了几句。
说是闲说,其实是他在跟他们两人道歉。
毕竟他要死在两位僧人面前,场面必定不怎么雅观,甚至还可能有几分晦气。尤其是这么一大早上的,贺泰宁自己想想都觉得愧疚。
净涪佛身只是摇摇头,并不说话。
净羽沙弥也没有开口,他甚至没表态。
贺泰宁今日来本就是有事,为的还是要在贺伟元面前终结自己的性命,可不是来跟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套交情的。
他只是闲话两句后,便道歉了一声,将目光转向了贺伟元。
他望定贺伟元,淡说道,“依照昨日里你与我的约定,我来了。”
贺伟元不说话。
贺泰宁也不介意,他目光微不可察地望过被贺伟元搂在怀里的那个骨灰罐,然后伸手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一个长颈玉瓶来。
他打开紧塞着的玉瓶瓶塞,从里头倒出一枚丸大的暗红色药丸子。
贺泰宁将那药丸子托在掌中,跟贺伟元介绍道,“这是吞服之后就无药可救的朱丸,你要验看一下吗?”
问是这样问的,而贺泰宁在问话的时候,也将托着药丸子的那只手向贺伟元的方向举了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