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叔守在贺泰宁身后,不说话,不催促,就沉默而坚定地守护着。
而随着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的相继离去,这一片曾经被行人忽视的地界,也就自然而然地又一次映入了所有人的感知之中。
而当来往的行人不小心瞥见这边站着一主一仆的时候,先就被他们身上的寿衣、麻衣惊了神,再接着,就是避之不及的躲闪和静默。
贺泰宁在原地站了很久,到得他好不容易回神,看见的就是绕着他走出一大个弧圈的各式行人。
贺泰宁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乐叔,我们回去。”
乐叔应了一声,跟在贺泰宁身后抬脚走回了贺家老屋。
贺家本就有遣人在镇门边上守着,如今见得这边有了结果,当即就拔开了人群,,飞着奔着先回了贺家祖屋去报信。
贺泰宁也不管他们,他沉默着,一路抬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了贺家祖屋。
贺家祖屋正屋里头,还是那一大帮子贺家男丁,还是一个不漏地守在那里。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从天还没亮开始,他们就匆匆将自己收拾打理过,从贺家的每一处屋舍走出,来到这里守着,等着。
等待着一个结果。
没有人例外。
哪怕是往日里这个时候怎么样都想赖在床榻上不起来的少爷们,哪怕是昨夜里三更时分才收拾整理了自己心情让自己躺在床上却依旧久久无法入睡的老爷们,甚至是昨日根本就没阖眼的年纪已经老迈的贺家家主。
所有人,都在等着。
正屋这边厢等着的,不过都是贺家男丁;而在正房老夫人房里等候着的,还包括贺家大大小小的夫人奶奶。
等待,尤其是没有结果的等待,更格外的叫人心焦。
不,这其实也真不是没有结果的。起码他们都知道了那个基调,他们所有人都清楚,那个找上门来的孩子不会放过他们的。
若说贺家一众人等在昨日时候齐聚在这里的时候,还能有几分好心情的话,现在等在这里的贺家一众人等,却都是无望而惊惧的。
他们就像是惊弓之鸟一样的,即便只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也都能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整一个贺家正屋和那整一个正房,就像是一个装满了炸药的库房,又像是煮滚了的油锅,只要一点明火、一滴冷水,就能叫他们彻底地爆炸、翻滚起来。
偏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一点明火,那一滴冷水,是无论如何都会落到他们这里来的。
区别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那沉闷的气氛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而更加逼窄,压迫得人想嚎叫想发疯想尖叫。
不论怎么都好,只要能稍稍缓解一下心头的那种绝望就可以。
可是,他们谁又都没有动静。
没有人跳起来发疯,没有人站起来尖叫,没有人瘫下去哭嚎。贺家的这两个地方,就像是堆满了木傀儡的库房,一点人气都没有。
主人家的这种状况,直接影响到了散布在贺家各处位置的婢仆。
和主人家极其统一的心情不同,贺家婢仆们心底的情绪不一而足。
他们有些会为自己伺候的主人忧心,有的却是在……
笑。
没错,他们在笑。
在心底里笑,笑得格外的开怀畅快。
在更隐蔽、更人迹罕至的地方,甚至还有人跪在地上,向着镇口的方向不断磕头。
或许主家倒了,他们这些婢仆们的日子也不会多好过,但对于这些跪下去拜谢的人来说,他们更愿意看见他们——
死!
死得越惨烈越好!
不过便是心底里恨不得贺家的某些人死得越惨越好,这些人也相当谨慎地将自己的心情和动作藏在无人看见的地方。
所以当他们站起来的时候,这些人又仔细地张望打量过周围的情况,才若无其事地三三两两走在一起。
那些人的身上,衣裳不能遮挡的地方,有许多青黑的印痕若隐若现。
这些印痕,有的像是手指的指印,有的像是棍棒的棍痕,还有的,细细密密的,却又像是针眼……
贺家正屋和正房里的人等了很久,等到那一轮红日从山的那头升到天中,才终于等到了消息,等到了贺泰宁的归来。
见到贺泰宁活生生地从外头走进来,贺家正屋里坐着的绝大部分人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中闪烁着狂喜的神采,有人止不住地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人忍不住地放声痛哭,像是终于从悬崖的边沿退了下来一样。
整一个贺氏一族嫡系男丁,只有寥寥几人,一颗心一直一直地往下坠,坠到不见底、不见光、感觉不到丁点暖意的寒渊里去。
贺泰宁脸色平静而漠然,看不到一丝半点的情绪。
他甚至没看人,步步从屋外走来,走过他往常该在的位置,走过他的一干兄长,直接走到了贺家家主的面前。
贺家家主脸色也黑沉如泥,他紧盯着贺泰宁,看着他步步走近,终于忍不住站起身,问道:“……怎么样了?”
贺泰宁没说话,黑乌乌的映不出一丝光线的眼睛看着他。
贺家家主好险没被他这一眼震慑得往后倒退出去,他不着痕迹地撑着旁边的几案,将自己一半的重量转移过去。但即便如此,他和贺泰宁对视着的目光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侧旁游移了一阵,才又转了回来直视他,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贺泰宁笑了一下,“贺家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