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幸灾乐祸的笑出声来。那眉飞色舞的模样,看着就叫人牙痒痒。只是柳湘莲却想到这位纨绔霸王自从说了喜欢自己之后,就自动自觉的再也没寻过旁的戏子粉头儿之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肯为你守身如玉就已经代表了大部分东西。因此柳湘莲虽然不满于薛蟠的各种动作,但只冲着他心性为人这一点,就比旁些个好了太多。
尤二姐看着柳湘莲只一句话就说的尤三姐黯然神伤,再也不复那光彩照人的美艳模样。不觉有些心疼。当即开口解释道:“当年的事情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其实世道艰难,宁国府又是那样跋扈嚣张的做派,我们姊妹不过是柔弱女子之流,又怎么干反抗呢?”
她这番自怨自艾的话说的连冯紫英几个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卫若兰冷笑一声,开口说道:“据我所知,那宁国府的珍大爷虽然性子跋扈,贪花恋色,可是却从来没有过强人之举。当日所有因由也不过是你情我愿罢了。纵使是贾珍先用荣华富贵引诱了你们,也是你们自己肯了才行。何况贾珍虽然贪恋你们的美色,可未必想与儿子兄弟共用一个女人。当日的那点子破事儿,我们虽然不在京城,但是也偶有听闻。两位姑娘当日既然敢放言说自己嫖了男人,现下又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吧?”
陈也俊也颔首附和道:“就是,这样的女人根本就是天生的水性杨花。这么说来,这秦淮河上迎来送往的活计倒也合适。为何非得要眼巴巴的挣脱出来?毕竟老话说得好,做熟不做生嘛。”
旁边韩琦摇头晃脑的分析道:“这个陈兄就不明白了。当日尤家这两位姑娘虽然行为放纵,但却是良籍,如今被拐到了秦淮河上迎来送往,自然也是入了贱籍的。这贱籍怎么有良籍好,自然是巴巴儿的求着我们帮忙熟人了。”
陈也俊“恍然大悟”的接口道:“然后再自己弄条画舫在这秦淮河上办营生?”
众人一时忍俊不禁,纷纷点头笑道:“然也然也。”
这话说的就有些刻薄了。尤二姐和尤三姐两个被讽刺的面色青一阵红一阵的,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旁边薛蟠又是解气又是不安的握住柳湘莲垂在身侧的手臂,感受到自家呆子的不安心,柳湘莲颇为不满的抿了抿嘴,径自说道:“天色不早了,诸位兄弟若是爱玩儿的话咱们就尽早换一艘花船。倘或觉得无趣,这会子也该回去了。”
经过尤二姐和尤三姐这么一闹,众人对于秦淮河上的扬州瘦马也没了感觉。于是就闹闹吵吵的说要家去。这厢尤三姐有些急躁的上前两步,拽住柳湘莲的衣袖说道:“柳家二郎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倘或不嫌弃的话,留下来让妾身为您唱一支曲子也是好的。”
柳湘莲猛地一甩臂将尤三姐甩的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掉到秦淮河里去。幸好站在旁边看戏的卫若兰下意识拉了她一把。站在后头惊魂未定的尤二姐立刻走上前来扶住妹妹的肩膀,哀怨的向柳湘莲道:“柳公子瞧不上我们姐妹两个也是有的。只是您若不喜欢,径自说出口也就是了,难不成我们姊妹还会不要脸的缠着你。又何必做出这等冷心绝情的举动来。”
柳湘莲回头看了薛蟠一眼,冷冷说道:“我就是怕她听不懂,所以做出明白的举动来,好叫你们直接知道。”
尤三姐眼中闪过一抹绝望,她有些疯狂的推开尤二姐,走到柳湘莲面前哭诉道:“不论如何,我也是真心喜欢你。我肯为你改好,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
柳湘莲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沉声反问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改过与否与我有什么干系。我不过是不想做这个剩王八罢了,难不成这也负了你?”
一句话说的清晰明白。赤裸裸的质问和鄙夷听在尤三姐的耳中,不由得面色大变。她神情悲愤的看了柳湘莲一眼,再也没说一句话。转身跳进冰凉的河水里头。
尤二姐猛地扑到船舷上,伸手往下够,口内喊道:“妹妹。妹妹。”
此时站在船上岸上看热闹的人都大叫起来,喊着快些救人。冯紫英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立刻吩咐身旁小厮脱下外衣跳进冰冷的水里,四处搜救起来。
卫若兰、陈也俊几个想了一想,也都让身边的长随脱衣服跳下去救人了。
赖瑾心中明白,这会子要是不能把人救上来,恐怕明日见诸多世家子逼死秦淮河上卖唱女的流言就要在扬州城内传开。心中愤愤不平,却也只好找来其余花船上的人商量他们不要胡言乱语。
其余看戏的人中也有认出赖瑾和诸位少年将军的身份的。碍于赖尚荣在扬州城内刽子手一般的赫赫威名。众人自然不会为了两个秦淮河上卖唱的瘦马得罪了赖尚荣以及那么多世家显贵。
于是当冯紫英的侍从拽着湿漉漉沉甸甸的尤三姐上船的时候,其余围观的人全部默契的上前夸赞冯紫英等人的仁者之心。反倒夸的冯紫英莫名其妙。
大正月里天寒地冻,几位长随侍从因下了水,身上都湿了。赖瑾无法,只得让众人进了花船略作洗漱换了衣裳。这厢尤二姐搂着瑟瑟发抖的尤三姐默默垂泪。赖瑾看了一会子,开口问道:“你们这艘花船的老板在哪儿?”
尤二姐猝不及防,被问得一愣。
赖瑾好性子的又重复一遍。
尤二姐惴惴的说道:“在岸上的醉胭脂里头。”
这么冷的天儿,老鸨也不爱在船上吹冷风。不过是找了三五个粗壮的船夫和伙夫盯着花船罢了。料想尤二姐和尤三姐两个弱女子,也跑不了。
沈轩开口说道:“你想为她们赎身?”
赖瑾颔首应道:“好歹也是宁国府珍大嫂子的亲戚,不给她们赎身,难道留着她们在这里丢人?”
毕竟赖家和贾家那样的关系,之前不知道也还罢了。倘或明明知道宁国府夫人的娘家人在秦淮河上卖唱也不帮忙赎身,于赖尚荣的官声也是有碍的。
尤二姐和尤三姐两个听着赖瑾的话不觉眼前一亮。赖瑾立刻说道:“只是帮你们赎了身以后,我会直接派人将你们送回家乡去。今后别往扬州地界儿上来了。这里不欢迎你们。”
尤氏两姐妹眼眸一暗。尤三姐忍不住哆哆嗦嗦的说道:“我们娘儿三个无依无靠的,你把我们送回去了,我们怎么活?”
赖瑾讥讽的一笑,开口说道:“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帮你一把不过是碍于面子罢了。难不成我还真要为你负责一辈子,你以为你配吗?”
尤三姐脸面一红,还要开口说什么。尤二姐悄悄拽了拽尤三姐的衣袖,尤三姐方才愤愤的住口不言。
赖瑾叹息一声,开口说道:“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扬州一带,你们的名声都败了。这辈子想要改好也是不可能的。不过等你们回了家乡却又有不同,毕竟在家乡你们还有祖宅,还有田产。且那小地方消息闭塞,乡里乡亲又都是平头百姓,对世家圈子里的事儿不怎么清楚。你们回了家去,兴许还能过上正常日子也未可知。”
尤二姐默默的低着头,神情若有所思。
赖瑾继续说道:“按照时下庄稼人的活法,一年也只需要二十两银子的使费。我会叫人赠你们五百两的盘缠,你们要是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这些钱再加上你们当初攒下来的梯己,也够你们衣食无忧的了。大家不过是点头之交,我能做到此处已经是问心无愧。倘或你们再想得寸进尺,就休怪我手段狠辣。”
一席话又是安抚又是威胁,让尤三姐原本还想着胡搅蛮缠的心思也淡了几分。
形势比人强,如今他们姊妹两个不过是秦淮河上的两名瘦马,连良籍都不是。可赖瑾却是高高在上的朝廷五品官员,深受天子恩宠,自然说一句话都能要了他们的小命。
尤氏两个面色骤变,想了半日。尤二姐点头说道:“既如此,有劳小赖大人费心了。”
赖瑾点了点头,吩咐一旁的长随赖源去醉胭脂给尤二姐和尤三姐两人赎身。又问道:“你们两个要不要也跟着回去收拾收拾细软?”
尤二姐和尤三姐当日被诸多世家命妇狼狈的赶出京都城,此后一路南下所有的梯己也都花费差不多了。可是最近一段时日在秦淮河上卖唱,也攒了些许银钱。虽然不多,也够一二百两。这会子人穷志短,自然也舍不得将这银子留给醉胭脂的老鸨。
赖瑾见状,遂让赖源带着两人前去醉胭脂熟人。花船上的船夫生怕尤氏两个借此机会跑了,也少不得跟在众人后头看着。赖瑾回头向众人笑道:“折腾了这么一会子,恐怕大家也没了玩闹的心思,不若回家去罢。”
众人纷纷点头,也觉得有些扫兴。
至晚间掌灯十分,赖大媳妇和赖升媳妇刚刚在厨房张罗了今晚的菜色出来。走到正房赖嬷嬷屋里的时候,瞧见赖嬷嬷正歪在上首笑眯眯的看着孙氏几个孙辈媳妇在那里摸牌。瞧见赖大媳妇的身影,赖嬷嬷开口笑道:“这几个小子白日就出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今儿在不在家里吃饭。”
赖大媳妇开口笑道:“我和赖升家的亲手包的饺子,他们要是回来就给他们直接煮了。要是不回来,不过是放在外头白冻一宿罢了。左右明儿早上也能吃的。”
赖嬷嬷闻言,忍不住开口笑道:“我也不过是白说一句想吃白菜猪馅儿的饺子罢了。谁知道你们还当真了。竟然亲自动手包了,这大正月里头的,也不嫌麻烦。”
赖升媳妇笑眯眯说道:“婆婆说的又是哪里的话。你难得想吃点子东西,我和大嫂若不能孝敬,还算什么做媳妇的。”
赖嬷嬷摇头说道:“我只是怕你们受累。年纪一大把了,也该坐在炕上享享清福。又什么要紧不要紧的活儿,让下人去做就是了。”
“下人包的和自己亲手包的饺子怎么能一样。饶是他们做的比我们手艺好,那也不是一个味道。”赖大媳妇说着,向赖尚荣媳妇孙氏道:“前儿我听你叨咕说嘴里没味道,先吃青菜。特特将瑾儿玻璃温房里头种的黄瓜摘了几根下来,给你包了些黄瓜鸡子馅儿的,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孙氏闻言,一脸的惊喜,立刻起身说道:“有劳婆婆了。”
“不值当什么。”赖大媳妇笑眯眯的摆了摆手,看着孙氏已经很显的肚子说道:“已经生了瑾儿和瑜儿两个男娃,这次要是个女娃,那就真是子女双全了。”
孙氏微微一笑,知道赖大媳妇是在宽慰自己,不觉感激的勾了勾嘴角。
旁边赖尚宁的媳妇和赖从容的媳妇有些黯然的低下了头。
赖升媳妇立刻说道:“前几年生活所迫,也不是你们乐意的。今后有时间陪着尚宁和从容回西海沿子那边,相信很快就有消息的。”
孙氏闻言,忙展颜笑道:“是啊。我当年也是嫁给夫君第二年才怀上的瑾儿。那时候我和夫君还是朝夕相处呢。所以你们也不必太急了。”
赖大媳妇颔首附和道:“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生孩子这回事儿,你越是觉得有压力越不容易怀上。你要是不在意,兴许马上就有了。”
张氏和陈氏立刻奉为圭臬的点了点头。
正说话间,外头通传说赖瑾几人回府了。赖嬷嬷开口笑道:“既是这么着,今儿晚上他们可有口福了。”
赖瑾众人回府之后,先到正房醒过了赖嬷嬷和各位女性长辈。然后又到外间书房拜见赖尚荣和几位男性长辈。彼时大家一股墩儿的坐在书房里,手捧茶盏看着赖尚荣考校赖瑜的学问。
赖瑜小包子一面对着赖尚荣侃侃而谈,一面用幽怨的小眼神瞥着赖瑾等人。只觉得这几位牲口背着他出去玩乐,却独留他一个在大正月里还要进学读书。人生残酷至此,何以为欢?
这会子赖尚荣却已经知道了众人在秦淮河上发生的事情。不觉沉声说道:“那尤氏两姊妹的消息我已经听说了。不是个省心的主儿。这次你们竟然已经出手相帮也就罢了。只是以后再也不要和他们牵扯了。”
赖瑾众人乖乖的点了点头。
赖瑜小包子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勾了勾嘴角。
赖尚荣又问赖瑾道:“你今儿与扬州城内诸位商家见面,结果怎么样?”
说到正事上,赖瑾不觉肃容以待。开口说道:“大部分人对于市舶司的观感还是很好的。也有一部分人持观望态度,兴许还有抵触的。不过利益所限,与我们为敌的几率还是很小的。”
赖尚荣沉声说道:“事关朝政,还是严谨一些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