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凑笑道:“这正是妹妹的好处呢,时时刻刻都不忘家里的。眼下也有了孩子,先开花后结果,只怕这男孩儿马上就来了呢。”
这话果然让贾母听着顺畅,微微勾了勾唇角。那礼物中原也有许多是与张氏的,庆贺贾琅的满月之礼。因着张氏未出阁时便与贾敏交好,眼下便命了那婆子跟自己来,一路往大房去收拾回礼去了。
张氏因在路上问道:“你们家太太一向可好?”
那婆子却摇头道:“大太太不知道,我们家奶奶因着没能生出个哥儿来,本就心思郁结。身子最近又弱了。倒是老爷,将我们小姐疼的跟什么似的,眼下都已经准备着,开始攒嫁妆了。”
张氏哑然失笑,这刚刚出生三个月便要攒嫁妆,林妹夫果然是个疼女儿的。
那婆子左右看看,见着无人,又压低了声音:“太太让我问您,有没有什么好的方子,可以带来一个哥儿的。她眼下日思夜想,盼的都是这个呢。”
张氏也知道,这女儿家,唯有生出了儿子,方能在夫家彻底立住脚。虽则有林如海疼爱,只是身后无一人可依靠,这可是大不孝。
她略略儿点了头,让自己的老嬷嬷过来,把书房里那荷塘月色的徽墨下压着的一张薛涛笺子拿了过来。
“可巧,我之前从我娘家那边得了极好的调养之方,一直说要给妹妹送去的。只是有了琅儿,竟一直没得闲儿,你便一齐带去吧。”
又把大房里那新奇玩物收拾了满满一箱,让婆子一势带去了。
贾琅上次自北静王府回来,竟带回了几大箱子好吃好玩的,什么柳枝儿编的小篮子儿,竹子根儿挖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子儿,还有外国贡上的上了发条的自行船,造的玲珑小巧的琉璃绣球灯,形形色色,直让人看花了眼。
张氏看到这些,因着是王府所赐,也不好拿出去给人的。便另将之前与贾琅准备的诸色玩具都拿出来一一打点,外加上好的专门与孩子做衣服的柔滑纤细的布料,都让丫鬟收拾了带去不提。
如是这般,又是三年光阴。
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渔家傲。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这人间万事哪里能了,只要有人心的地方便自有波澜起伏,正如那一谭秋水,风儿微微一吹便自起波澜。三年于那些神仙来说虽是弹指一挥间,于贾琅而言,却不得不说是当刮目相看的变化。
这个变化是指,他由一个只能由人抱着的粉粉嫩嫩的团子,变成了个可以在地上自由奔跑的粉粉嫩嫩的团子。
没错,还是个团子。
他这天照例去看了养在园子里的一干小动物,又与那群闲着没事干的神仙插科打诨了一番,这才去了母亲处请安。
方进屋子,便见张氏端坐在梳妆台前笑道:“我的儿,你可又是从园子那里来的?”
她刚刚拿螺子黛描了眉,又用上好的胭脂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胭脂抹了唇,十根玉簪花棒儿却都装在一个印了花鸟鱼虫各色古装美人的宣窑磁盒里,倒出来的粉红、香、粉、白四样俱全,朝脸上只是微微一拍,登时衬的人比花娇,娇媚却又不失庄重。
贾琅笑眯眯地点头,踮脚将手中的一枝并蒂莲插入了母亲的鬓中。
张氏低下头任他施为,末了方笑说:“真好看。”眼下已经入了秋,天气渐渐转凉,一场秋雨更添了几分寒意。因而又给贾琅找了件小小的、青丝刻莲花的斗篷罩了上去,随即携了儿子的手,两人一起去荣禧堂那边给老太太请安。
第11章 亲事
房门前伺候的小丫鬟们打起帘子,入了门去,斜倚着一只秋香色长引枕的贾母正在和端坐着抿嘴的元春凑趣。只是那原本就有些松弛的皮肤更见了下垂,看上去愈发苍老了。
张氏笑道:“大姑娘今日来得早。”
元春如今年方十三,正值豆蔻,生的一双杏眼清冷冷,端庄丰润,一笑便是两个酒窝。穿了件缠枝牡丹金丝绣大红洋缎对襟褂子,下面是黄绫弹墨百褶裙,束了挑心髻,斜斜插着一支攒珠累丝金凤,端的是秀美无双。
她笑着起了身,略略一福,道:“大伯母。”
贾琅亦有模有样地行了礼。
贾母抚着元春的手背,叹道:“我的这个元丫头最是个贴心的,时常还说些俏皮话儿与我听,逗我顽乐一回。若是她出了这门,我这老婆子,可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一个贴心人呦!”
元春笑道:“老祖宗不是喜欢王家的熙凤妹妹吗,我看她最是个爽快伶俐的,老祖宗也可以多叫她来,多陪陪您。”
张氏的面上微微挂着笑,似乎完全没有听懂她们话中的机锋。
这红线,是定定牵不得的。
贾琅忽然开口道:“老祖宗,不是还有我和宝玉哥哥吗,难道我们不能逗老祖宗开心吗?”
这话问的贾母一愣,随即笑道:“你们自然都是好的,只是年纪太小了些。待你们再长大些,就更中用了。”
贾琅又道:“那还有二姐姐和三姐姐呢,老祖宗竟要接一个外姓之人进府来逗您开心,这可置姐姐们于何地呢?孙子虽年纪尚小,却也是知道道理的,那王姐姐哪里有我们自己家的人亲,老祖宗若是想,孙子便经常来看您!”
他站的端端正正说着一派童言童语,却把贾母堵得哑口无言,末了只能勉强笑道:“琅儿果然是个懂事的。”
便将这话掩过去不提。
【小琅这口才见涨啊!】
【果然不愧是我道家的媳妇,这一句一句说的,很像一回事。】
【牛郎啊牛郎,明年再见时,你可曾记得——】
【织女,就此打住,别再来了。】
很快,一直被养在贾母身边的宝玉连同养在王夫人膝下的探春也来了,唯有迎春因着身上不好没来请安。宝玉穿了血点般大红色的裤子,配着松花袄儿,石青靴子,越显出靛青的头,雪白的脸来了,如同天上下凡的仙童一般。刚进屋来,就一头扎进了贾母怀里:“老祖宗!”
“欸!”贾母笑着应了,又让他坐在旁边百般摩挲,亲昵意味自不用提。元春的眼中弯弯有了笑意,张氏的笑却是挂在唇边的,一点儿也没有映到心里去。
王夫人携了入门一年的李纨一起进了门,这李纨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现为国子监祭酒。家风清谨严正自不必说,也不许女孩儿多读书的,只教她些女四书,将一个好好的青春女子,硬生生给教成了个老顽固。
房中很快便上了早饭,贾母携宝玉往主位上坐了,却让探春和贾琅分坐自己左右手。这探春便是当初王夫人坐月子时那个粗使丫鬟所生之女,比贾琅略小两月,一直被王夫人抱在身边养着。
张氏自坐了,李纨却不坐,只站着布菜,又递筷又倒茶,一口饭菜也未来得及入口。
这边默然饭毕,老太太便携了李纨去里间儿说话,娘们几个抹骨牌取乐。正无事之时,忽闻下人来报:“王家小姐来了。”
贾母忙坐起了身,笑道:“这倒是个鬼灵精,知道我们念叨她呢,眼下就巴巴地跑来了。”
一语未了,那边已闻听了一阵爽朗笑声:“老祖宗,我一直说来给您请安的,只是这些日子竟一直没得闲儿。今日特来看看老祖宗忘了我没有!”
王夫人抿嘴笑道:“哪里就能忘了你,这几家里,就你是个泼辣的。”
进来的少女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缨络圈,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秋香色云缎窄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对襟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唇还未启,笑便先闻,最是个伶俐讨喜的性子。
她这边正满面春风行着礼,那边却又忙道:“姑妈这话,我可不依。这府里谁不知道,我最是个安静宁和的性子,温柔的打紧,哪里就跟泼辣二字扯上钩了!”
这话一出口,众人皆哈哈大笑起来。贾母笑着携了她入怀,道:“我就喜欢你这性子,既来了,不如在这府里多住两天,也好哄我开心。”
王熙凤笑道:“只要老祖宗不嫌弃我,这可不是我的福份呢!”
贾琅自安安静静待在椅子上扮演他的乖巧娃娃,那边贾宝玉却是兴奋的不行,又凑到王熙凤那里好一顿磨蹭。他原本就喜欢这些生得好的女儿家,如今见着一个不是自己府里的,更是新奇的不得了。
王熙凤却也是初次见他,登时笑说:“哎呦呦,这可是那个衔玉而生的弟弟吧?这猛地一看,我还以为是天上下来的仙童呢!”
贾母笑着摇头:“哪里就被你夸得如此。”
那王熙凤一错眼,又看到了正乖乖巧巧坐在凳子上的粉雕玉琢的贾琅,登时一愣:“这位是……”
身旁的丫鬟婆子忙说与她,这是府里的三爷。
王熙凤见了心下暗惊,她一向只听说二房的宝玉衔玉而生,是个有大造化的。可眼下一看,那通身的气度竟完全被这个大房的嫡次子比了下去。那孩子不声不响坐在那里,可眉目却是慈悲又宁和的,让人看着便觉心神宁静。
她不由得心下一热,暗暗猜测这贾琅的哥哥生的定然也是不错,一时间两颊生晕,美目流转间却更多了几分娇媚。
张氏却是不耐烦看这些的,冷眼看着她们言笑晏晏,不一时便站起身来,道:“老太太,迎丫头那边还病着呢,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就先过去了。”
贾母闻听,脸上的神色便沉了一沉,那原本舒展开来的眉目都凝滞住了。默然无语了一会儿,方道:“既如此,你便去吧。”
张氏应了,带了贾琅就要走,却又被贾母拦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