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没有拍到。宫九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扇子,一把不可谓不华丽的描金青阳折扇。竹木做扇骨,韧纸做扇面,其上题诗作画,柔情氤氲,但陆小凤一双利眼,却能瞧见折扇边缘泛着的锐利锋芒,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冰冷的光,简直要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两根白玉一样的手指突然出现在这折扇上方,轻轻一弹便把这扇子弹了下去,或者说,是这把扇子自己下去的。
——陆小凤见到白弦这两根手指的威力,宫九则不然,因此他在那一瞬间已经反射性地将扇子收了回去,生怕伤到这人。
——无论宫九此人如何,他对白弦的情意总不是假的。
挡住视线的扇子收了回去,白弦冷冷道:“陆小鸡,你是不是什么都咬了一口?”
陆小凤瞧了瞧那一片狼藉,讷讷道:“我只是都吃了一点而已……”跟都咬了一口明明不是一个意思的……
宫九的脸上立刻扬起了笑容,道:“阿弦你等着!”话音刚落,他竟是跃入了海中,只惊起朵小小的浪花。
陆小凤呆滞了一瞬,道:“他跳海了?”
白弦瞄了他油乎乎的双手一眼,皱眉道:“快去洗干净。你难道不记得鱼汛?”鱼也和人一样怕冷的,所以入冬的时候,有暖流的地方,总是能捉到鱼。
海水一片碧绿,海波微扬,偶尔还漾起一大片银色闪光,陆小凤伸直了脖子往下望,完全瞧不见一点白色的衣角。宫九到底去了哪里?他回来的时候会不会找不到这条船?他会不会淹死在海里?
像是知道他在想着什么,白弦悠然道:“九妹告诉我,宫九的忍耐力非比寻常,他甚至可以一天一夜在海底不出来。”
陆小凤道:“难道他是鱼,可以在水里呼吸?”
白弦瞧着碧波粼粼的海面,道:“九妹还告诉我,有一次他被人钉在棺材里,埋在地下埋了四五天,但被别人挖出来的时候却是一点事也没有,拍拍衣服就走了。”
陆小凤嘴硬道:“这定是那小丫头骗你的!”他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不禁对这个人佩服得很。佩服之余,他也不免想到,若是宫九就是策划这个案子的幕后黑手,他究竟能不能胜?
小凤凰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道:“阿弦,如果我和宫九为敌,你会帮哪一边?”
蓝衣少年认真瞧了瞧他,手指点着嘴唇像是在评估什么,良久才道:“两不相帮。不过你放心,无论是谁死了,我都会帮忙收尸的。”他顿了顿,复迟疑道:“不过小鸡你要埋在哪里比较好?要不然我把你的尸体送给七童吧?或者直接烧成骨灰送给七童?”
陆小凤一脑袋黑线,道:“为什么要送给七童?”
白弦眼睛里已经发出了光,显然已陶醉在自己的想象里,道:“做花肥啊,这样你就能和七童永远一起生活在百花楼了。”
陆小凤气若游丝道:“你就不能给我好好堆个坟立个碑吗?”
少年幽幽道:“然后被你的仇家挖了?”
陆小凤:“……”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突然斗志昂扬道:“有你这句话,我一定不会死的!”
白弦:“……”他刚刚说了什么鼓舞人心的话吗?
☆、海上遇险
日已中天。
陆小凤肚子饱饱地仰面躺在甲板上,四仰八叉没个形状,他吹着潮湿微带热意的海风,满足地叹了口气,道:“我们这样漂过去漂回来也得六天,要是赶不上太平王府给的期限就糟糕了。”
蓝衣少年躺在他身边,道:“你跟鹰眼老七说的时候,不是十拿九稳吗?”
陆小凤脸上带着种愉快的笑容道:“我若是不跟他这样说,他怎么会乖乖去睡觉?”他对着朋友一直是很体贴的。
白弦幽幽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陆小凤:“……”
水里突然冒出个人来,轻轻道:“你若是真担心时限问题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陆小凤道:“太平王府给的期限,怎么商量?”
宫九施施然从海中上得船来,白弦已递上块浴巾,九公子脸上都要笑出朵花儿来,笑盈盈道:“因为我就是太平王世子。”
陆小凤怔住了。
若宫九就是幕后之人,太平王府截住这庞大的财物显然已有不臣之心,但宫九为何要告知自己的身份?除非他已胸有成竹,已有法子让陆小凤永远开不了口。
但若宫九不是策划这一切的那个人呢?太平王世子私离领地,他告诉自己真实身份,无疑已是种信任。
白弦已经朝九公子的手中瞧去,道:“你抓了什么?”
浑身湿淋淋的宫九手里提着个白布做成的袋子,里面兜着两个奇形怪状的……石头?九公子双眼中说不出的真挚热切,道:“阿弦没吃过这种鱼吧?”
白弦定睛细看,才勉强在石头外侧发现了鱼鳍,不由大感兴趣,道:“这是什么鱼?”
九公子献宝道:“这种鱼总是喜欢把自己伪装成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躲在海底或者岩礁下面,因此就叫石头鱼。”
陆小凤已经扒了过来,伸长了脖子道:“我也没见过这种鱼,好吃么?”对宫九太平王世子的身份,他好像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白弦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瞧他,道:“如果不好吃,何必费力去捉这种有毒的东西?”
陆小凤道:“有毒?”
两条石头一样的鱼通身颜色艳丽,宫九神秘地笑了笑,道:“越是鲜艳的东西越是有毒,玫瑰有刺,无双的美人自然也全身是刺。”
陆小凤道:“那怎么吃?”
宫九道:“我是百毒不侵的,阿弦想必也是吧?”
白弦点了点头。
九公子微笑道:“这样看来,陆兄你是吃不
了了。”
陆小凤:“……QAQ”
将两条晕过去的石头鱼在海水里洗净后宰杀清理干净,取了陈年大曲浇覆鱼身,而后宫九就进了船舱——锅和调料都在里面。
白弦兴致勃勃地跟了进去,留下陆小凤一人形单影只。
船舱之中,宫九灵巧的双手仿佛有了种说不出的魔力,那又笨又重又难看的石头鱼在他手底下,慢慢现出滑嫩的内里来。
蓝衣少年道:“这鱼真的有毒?”
宫九浅笑道:“这鱼虽然不主动攻击,但若是有人真以为它是块石头踩上去,它背上的刺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白弦嘴角也露出丝笑意,道:“它的毒就在背刺上?”
九公子手下不停,悠然道:“也不知那只馋嘴的小鸡,什么时候才会下来呢?”
少年恍若不经意般道:“若是陆小凤果真上了岛,阿九的这个赌注可就要输了。”到时候他会不会真的两不相帮呢?没有到那个地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
宫九神秘道:“还未可知。”
远处的地平线只剩下条朦胧的灰影,看不分明。
陆小凤思考半晌,觉得既然不能吃还是不要进去看别人做的好,便坐在甲板上眺望远方,企图看到小岛的影子。
风轻拂,云彩聚合成两条鱼的形状……陆小凤站起来又坐下去,只觉得时间比清晨划船时还要难熬百倍,然后他就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
这香味明明极近,又仿佛极遥远,仿佛从世界的尽头、从幸福的国度、从传说中的蓬莱仙岛,从你能想象得到的任何一个美好的地方传来,简直要透过肉-体,传进人的灵魂里去。
陆小凤本来已经很撑了,但闻到这香味,他却觉得自己又开始饿了,饿得简直能吞下一头牛。
他再也忍不住走进了船舱,走近了这香味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