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朗道:“看着就好了。”
他边说边将妖尊的手牵起,用力握了握,妖尊反握住了他,这比任何事都让小朗心安,他微微一笑,向着场中的“茧”提声道:“你们仨还不出来?”
话音一落,场中的仨“茧”石破天惊地炸开,里面当然不会出现毛茸茸湿答答的可爱小雏鸡,飞出来三道黑影,落在“蜘蛛茧”的残骸之前,妖尊定睛看去,诧异万分:尽管脸部未银丝的面具所挡,不见其貌,但是身形却已恢复成人状,中间那个最是高大威武。
三魔全是披头散发,上身披挂黑甲,下身着便于行动的宽口裤,裙腿紧束,倒显出几分英姿勃发来,在小朗和妖尊面前一字排开,动作齐整地向两禽下跪,口中同声呼道:“魔军未名见过少主!”
小朗略一点头,令三魔起身,转向妖尊,带着讨好的赔笑问:“你有没有兴趣给他们取名字?”
“不……我不会……”妖尊敬谢不敏,小朗没有勉强,指着正中那魔道,“你们原身是僧人,最初的魔形又是蜘蛛,不如就叫曾朱吧,一二三你们自己排。”
如同儿戏的命名方式没有遭来反对,三魔再次向妖尊半跪拜谢,想来次序方面他们自己早有定论,等再起身,三魔便不言语,极有默契地鱼贯一列,到小朗身后站定。
妖尊见此情形,心中已是明白,这是那三堕入魔道的僧人正式成了魔,臣服于魔域之主,他们不会再有回头路,身为魔物,再无老病,死后烟消云散,但兴许,这也应了那与蛇妖结缘的姜姓心愿,他超脱于凡人,甚至可以俯视寻常妖物。
只是,魔域之主——小朗的这个崭新身份仍让妖尊不寒而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安什么,但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却已然凝成黑云,在他心头飘散不去。
“好了,事情办完了。”小朗笑向妖尊,“咱们出去吧。你要是不累,我一会儿就陪你回趟凡间,你不是还要见一见卓小鱼他们么?”
他稍作一顿,又对位置稍远的鸩妖皱眉道:“你也跟着一道吧。”
鸩妖撑着拐杖向这方向艰难地走了两步,倏然止步抬头,却是看向妖尊:“我不回去。我要是回到人间,别说同族,就是那只老凤凰也不会放过我。”
妖尊沉吟颔首,又问:“你确实是受李元指使?”
“是……”鸩妖神色黯然,轻叹口气,目光快速地在小朗身上掠过,苦笑,“要不是他,我哪有这胆子?他指责族王固执,非要将来路不明的亲生子立作世子——而他为凤凰一族做了那么多事,虽有五大长老支持,却得不到族王的认可,他,他不愿忍气吞声。”
“那找你来是袭击我们是出于何故?”妖尊不动声色,继续问。
鸩妖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说,那凤凰族王的亲子本就带了浊气,又像要标新立异似的特地寻了一只……嗯,妖,并且把仙印给了他,似乎还……”
说到这里,鸩妖莫名脸红了,飞快地瞥了眼小朗和鸩妖,继续道,“反正大意就是,逼世子出手,就可以令他的浊气渐盛,等积累到一定程度,他就算是想回头,也是不行的了。”
妖尊适才旁听那小朗和鸩妖的对话,已是大致猜出了其意,再得鸩妖确证,心头一片冰冷。
鸩妖又道:“至于魔族,李元跟他们有什么协议我不清楚,跟我原先的任务没什么区别,在飞来寺里助他们一臂之力,到时候等他们目的得遂,我也可以成仙了。”
不等妖尊再开口,小朗已是扬眉嗤笑:“成仙!成仙!你又不是寿命短暂的凡人,为何对成仙这么执着?当个妖不好么?随心随性,也不为所拘!我还恨不得自己是妖呢。”
“那是因为……”鸩妖显然话匣子打开了,就算是对小朗也差点忍耐不住地反驳,只是话刚开头,他又闭了嘴,挺了挺腰杆,自己站定,把那长1枪化作的拐杖双手捧还给妖尊。
妖尊无声接过,低声向小朗道:“不管如何,也不论妖或人,做事总有理由。是了……还不知你的名字……”
“鸣,同族皆呼我阿鸣。”
“既然阿鸣不愿回去,就让他暂时留在魔域,你觉得如何?”妖尊再次征询小朗的意思,小朗无所谓地笑道:“可以。这魔域只要愿意,都能留下来,留多久而已。”
妖尊听出小朗的意思,这鸩妖身上带伤,又是妖而不是魔,只怕保不准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其他的魔物当点心吞噬,但若回到凡间,又确实如他自己所忧虑,他是最清楚李元计划的人,就算妖类的同族不伤他,他也逃不掉仙的追杀。
正左右犯难间,小朗凑前,低声对他耳语道:“好啦好啦,我会想办法给那只毒鸟一个地方躲着,这等小事,易如反掌。”
“你真同意?”妖尊大喜。
小朗叹了口气:“总比看着你不知道怎么办在那里愁眉苦脸来得好。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他无所顾忌地把妖尊往怀里搂,妖尊看不见身后的那三魔什么表情,但前面的鸩妖却是面红过耳,但他眼中的并不是反感厌恶,明明是一份浓郁沉重的羡慕。
第五十七章、
离开了浊气之源后,魔族的少主迎来了崭新一轮的拥戴欢呼。
魔域的几员大将据说全都出动了,跟在横空出世的少主后面,毕恭毕敬,低等的魔物们匍匐在地,除了身负照明重任的“紫灯兔”得一路随行,无人敢轻举妄动。
小朗身边跟了两,一个是那浊气化成的“碧灵龙仙”,还有一个自然就是妖尊。
妖尊全不似小朗与“碧灵龙仙”那般对这魔域盛况视若无睹,他虽克制着没有失态,却仍对这场景倍觉悚然,这些蛰伏在暗无天日魔域中、嗜血残酷、弱肉强食的魔族们,他们的恭顺和服从让妖尊再一次领悟到小朗那深不可及的力量,只是他仍无法理解,为何小朗会毫不排斥地认同自己崭新的身份,即便他对仙界没有半分感情,然从仙而魔,其中跨度非他这常妖所能虑及。
小朗怎么会毫不在乎?
魔族,迎来了强大的少主,是不是又有什么要撼天动地的动作?
沉溺于自己的心事而恍恍惚惚的妖尊直到小朗过来挽他的胳膊,他才留意到场景大异:这巨大宽敞的殿堂正中一张宽若坐榻的高背椅,一眼望之,不知是什么木料所制,漆黑而隐隐泛着如冷月般的光晕,上方并无太多修饰,背部头处竟也是雕上左龙右凤的龙凤呈祥形状。
小朗领着妖尊,向他微微一笑,便目不斜视地往那座位而去。
妖尊到此时此处,满身不适,他虽也曾有过南山为王的经历,但那只是和山中群妖小打小闹,再加上他从来生性温和,平易近人,现在这般情形,只让他恨不得拉上小朗,转身离去,回到南山重新过那如鱼得水的闲散日子。
但这确实已是由不得他,他不觉周身僵硬,气力似被抽空了一半,只能顺着小朗的步伐向前,跟着他旁若无“魔”地缓步到那上座前,小朗坦然坐下,也带着他坐到了身边。
阶下欢呼如雷。
小朗神色淡然,看向站立在一侧的“碧灵龙仙”,那“龙仙”即刻会意,招手示意下方安静,她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如各位所见,少主归来,我等一心敬奉的魔尊,也于即刻重生,诸方魔王,唯从少主号令,我魔道自会迎来独尊之日!”
地动山摇的高呼中,妖尊别开头去,只凝视着小朗那已然线条分明、倍显冷峻硬朗的侧脸,这不再是他的小灰雏鸟了,那只扑棱着幼嫩的翅膀绕着他“叽叽叽叽”叫的小朗,从今往后,大概只能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甚至大有可能,在不久之后,他也只能记住这号令群魔、唯我独尊的魔族少主了。
与群魔见面之后,小朗没有久待,他招来包括“碧灵龙仙”和那刚刚臣服的三魔在内的十数名魔族干将,与他们单独见过之后,吩咐他们自行准备,他则需要陪妖尊再回人间一趟,解决完所有事情,再尽速归来。
妖尊仍然未离小朗左右,只是小朗和魔族的事务他并不关心,他静静地候在一侧,无声无息,魔族诸将偶有眼光扫过他身上的,他也视若无睹。
等到魔军们离去,那“碧灵龙仙”却不请而自留,她先向小朗告知鸩妖的安排,那受了伤的妖需要一处安全之地养伤,且不能距离浊气太近,否则极易被浊气侵染,到时候成不成魔可就由不得那鸩妖了。考虑之后,她索性将那鸩妖安排到飞来寺内,那里既有魔族耳目,也不在魔域之内,是个再理想不过的地方。
纵是妖尊也不得不承认,“碧灵龙仙”这安排确是最为妥当,但说完此事之后,那“龙仙”盯向他的眼神如冰似霜,出口的话语也仿佛北风呼啸:“少主,您再回人间,就是要陪他走这一遭么?”
小朗不带笑意地反问:“是又如何?”
“碧灵龙仙”的目光从妖尊身上收回,低头道:“小朗,按理说,你做任何事,我都没有置喙的资格,但是,你难道不记得……母亲所受的屈辱和折磨么?魂飞魄散至如今连实体都未能修成,你,你却……”
她声音里无尽哀戚,此前因她与碧灵龙仙实在太过相似,他没怎么正眼仔细看过,如今却蓦然察觉,这女子与碧灵龙仙还是有些微的不同,这魔族的“龙仙”,眼眸是一片深绿之色,那若深潭的瞳仁中游动着伤怀,几欲夺眶。
然而小朗却毫不为其所动,他淡淡一笑,话语中隐约带了些微的挑衅与警告:“我没忘。我现在在这里,一是为了母亲,二便是因为静笃,除此之外,你认为还有什么呢?”
他盯着那“碧灵龙仙”,再一次道:“你我虽同为魔尊的浊气之源而存,但你我之别,仍为天壤,你可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