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看季翎岚的眼神更加温和,道:你说吧,想与我商议什么?
  季翎岚实话实说道:张老,实不相瞒,我不会诊脉,无法确定病人是否真的得了伤寒,所以想请您做了诊断后,让那些得了伤寒的人都到福春堂买药。但凡您介绍到福春堂买药的病人,他们所花药钱的一成就是您的。您放心,我只卖治伤寒的药,不会跟您抢生意。
  你这小子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这是想用一成的药钱顾我当你们福春堂的大夫。
  季翎岚赧然地挠挠头,笑着说道:我这也是迫于无奈,别人我信不过,就信得过张老的医术。
  你让我帮你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季翎岚一听有戏,忙不迭地说道:您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应承您。
  我要两瓶你的药,你可肯应?
  季翎岚一怔,随即从袖袋里拿出两瓶药,道:给。
  老大夫一怔,随即问道:你就这么给了,就不怕我根据这药,研制出药方?
  不怕,您若是能研制出来,阿岚佩服还来不及呢。
  老大夫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季翎岚,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有了老大夫的介绍,药店的生意很快走上正轨,季翎岚还招了一名伙计,是他一次偶然间救得小乞丐。小乞丐没钱买药,病倒在他的药铺门口,季翎岚便将人救回了家里,还专门请了老大夫给他看了病,经过近半月的调养,小乞丐的病彻底好了。季翎岚见他无家可归,药铺正好又缺人,便将他留了下来。
  除了照料药铺的生意,若是镇上出了案子,季翎岚偶尔也会做一回仵作,日子过得充实又平静。
  阿岚,阿岚
  人还没到,声音便传了进来,季翎岚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他绕过柜台来到门口,只见一个年轻的差役大步朝他走来。
  常大哥,可是衙门里出了事?
  常林走到近前,气喘吁吁地说道:镇上发生命案,你快跟我去看看。
  虽然永宁镇只是个镇子,却也设立了县衙,一年多以来,季翎岚也给衙门解决了不少事,以致于从差役到知县都与季翎岚的关系甚好,尤其是在季翎岚给知县徐金满割了阑尾以后。急性阑尾炎虽然是小手术,但在这个时代可没有,药物已经无法起效,老大夫只好让季翎岚一试,没想到仅仅半个时辰不到,徐金满的病就给治好了,服了七日的药,身体就完全康复了。徐金满简直将季翎岚当菩萨供着。
  命案?季翎岚微微皱眉,转身看向季新晨,道:阿晨,你看着铺子,我跟常大哥出去看看。
  季新晨也就是季翎岚救回的小乞丐,笑着说道:掌柜,您去吧,铺子里有我,放心就成。
  常大哥,我们走吧。
  好。常林带着季翎岚朝着镇子的南面走去。
  常大哥,现场封锁了吗?
  封锁了,那里王贵他们都在,我们一到案发现场,就将那里封锁了起来。与季翎岚办了不止一起命案,对于这些要求常林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季翎岚点点头,道:死者是谁,谁报的案?
  死的是豆腐西施王氏,还有她的女儿林小玲,报案的是王氏的公公林石。
  豆腐西施?
  镇子不算太大,两年的时间足够季翎岚将大部分人混个脸熟,尤其是经常在街上做买卖的人。这豆腐西施王氏是林家的儿媳,曾到福春堂买过几次药,季翎岚倒是对她有些印象。
  常林有些奇怪地问道:阿岚,今日怎的没见陆公子?
  他出门办点事,过两日再回来。
  昨日陆九突然收到飞鸽传书,说是京都有变故,需要回去一趟,当即便回了京都。
  常林点点头,好奇地问道:阿岚,那位陆公子是做什么的?
  季翎岚笑了笑,道:和我一起合伙开药铺啊,还能是做什么的。
  可我总觉得陆公子身上有一股气势,比知县大人还足。
  那大概是因为陆大哥平日里不苟言笑,给人的错觉吧。
  季翎岚转移话题道:常大哥,听说豆腐西施的夫君早几年便已离世,他们家中现下还有谁?
  常林叹了口气,道:爹娘都在世,还留有一子一女,还有一个只知读书的兄弟林志,这些年全靠王氏卖豆腐为生。
  那王氏的夫君是怎么死的?
  王氏的夫君叫林卫,三年前突然染病,从此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死了。这王氏也是个苦命的,刚嫁过来三年,夫君就死了,这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没用的小叔子,一大家子人全靠她活着。
  那个林志多大了,为何不做点活计,为家里分担分担?
  林志今年应该十八了吧,整日里什么都不做,就只拿着书,说是要考取功名,可接连考了好几年,连个县试都没过,我看啊,他就不是那块料。常林语气里丝毫不掩饰对林志的鄙夷。
  那林志的爹娘就不管么?
  不管。这一家子除了死了的林卫,就没个明白人,尤其是那老两口,对这个小儿子特别偏心,好吃好喝供着不说,还什么都不让干。对林卫夫妻俩就各种挑剔,两夫妻挣的钱要全部上交,不仅供着父母,还要供着林志,吃喝的却还是他们三个剩下的。就连林卫生病的药钱,还是王氏哭着求着要来的。常林越说,眉头皱得越紧。
  常大哥怎会这般了解?
  我家与林家就隔了一条胡同,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再加上我媳妇和王氏交好,他们家的事想不知道都难。
  原来如此。
  两人没再说话,一路朝着案发现场走去。
  让让,让让。
  常林走在前面,为季翎岚驱赶看热闹的人群,季翎岚紧随其后,两人顺利的进了豆腐西施所住的小院。
  阿岚来了。门口的差役见季翎岚进门,都笑着打着招呼。
  季翎岚点点头,问道:尸体在哪儿?
  尸体都在屋里。
  季翎岚抬脚走了进去,站在门口看了看房门,并未发现有被破坏的痕迹。房间里很乱,桌椅翻倒在地,女童的尸体倒在门口,呈趴伏的状态,一直手臂前伸,一直手臂蜷曲。身上只穿着里衣,嘴角有淤青,脸上有指印,显然是被人打过。致命伤在头部,后脑的位置有处三角形的凹陷,应是颅骨骨折导致的死亡。
  王氏的尸体在床上,呈仰躺的状态,两眼圆睁,面色发绀,面部肿胀,脸上同样有伤,脖颈间有明显的掐痕。季翎岚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发现眼球、睑结膜均有点状出血的情况,又摸了摸她的喉咙,发现她的甲状软骨有骨折的迹象。种种迹象表明,王氏是被人扼住喉咙,导致机械性窒息而死。
  季翎岚看向王氏的双手,发现她的指甲外翻,指甲内有皮肉组织,可以确定这是王氏在遭人扼颈时挣扎所致,也就说明凶手在行凶时被抓伤。
  常林忍不住出声问道:阿岚可看出什么?
  王氏是被掐死的,她女儿是被人用钝器击中后脑砸死的。季翎岚顿了顿,接着说道:根据死者身上的尸斑、尸僵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的亥时。门窗均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凶手应该是王氏相熟的人,且应该是个男人。
  什么?男人?季掌柜可不能信口胡说,毁坏我们林家的声誉。
  季翎岚转头看去,不知何时房内进来一个老汉,正愤怒的看着他。
  这位应该就是王氏的公公,林老先生吧。
  老汉不满地哼了一声。
  常林见状皱起眉头,道:老林头,阿岚可是知县大人请来办案的,你可别不识抬举。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见常林拉出知县说事,林石稍稍收起脸上的不满,道:常林,你听听他说的这话,昨晚亥时,一个男人进了我儿媳的院子,这不是往我们身上泼脏水么?
  阿岚为人如何,咱们镇上的人有目共睹,他说话向来谨慎,既然说了那便有他的依据,你听着便是,哪儿那么多废话。
  常林,虽然你在衙门做了官差,但好歹我们两家也是几十年的邻居,你可不能这么说话。再说这可是事关我们林家的清誉,就算县太爷当面,我也不能任人污蔑了去。林石这话表面上是说常林,事实上是说给季翎岚说的。
  季翎岚做法医多年,面对过各种各样的死者家属,这场面他见惯了。
  季翎岚看向床上的王氏,道:你们看她,头发披散,并未挽鬓,说明她那时已然入睡。可衣衫却穿着齐整,说明她要见的人,需要她穿戴整齐,若是对方也是女子,根本不必如此。
  常林和林石跟着季翎岚的思路,打量着床上的王氏。
  常林点点头,道:阿岚说的没错。
  林石的脸色变得难看,看着王氏的眼神充满愤恨,道:这个贱人,居然偷男人,活该她被杀!
  季翎岚听得眉头皱起,道:不,她与凶手相熟,却还是顾着男女大防,否则不会穿着整齐。况且还有女儿与她同睡,即便要偷人,也不可能当着女儿的面。
  林石质问道:那她怎的三更半夜放一个男人进她的屋?
  季翎岚看着林石,意味深长地说道:她的头发并未挽起,说明这人跟她很熟,且很有可能是亲人。
  第58章
  王氏的衣衫整齐, 而头发却未曾挽鬓,再加上她女儿只穿了一件中衣,可以说明这男人跟他们母女很熟, 熟到她女儿不用避嫌, 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选, 极有可能便是她们的亲人。
  阿岚的意思是常林看向林石的眼神带上了审视。
  林石见状连忙嚷嚷道:你们看着我作甚, 她们一个是我儿媳, 一个是我孙女, 我心疼都来不及, 又怎么可能杀她们?你们这是信口胡说, 这是污蔑!
  季翎岚淡淡地笑了笑,道:林老先生不必着急, 我并没说凶手便是你。
  林石愣了愣,似是想到了什么, 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道:我不听你信口胡诌, 这凶手分明是图财害命,你休想诬陷我们!
  林石嚷嚷地声音很大, 院外看热闹的人更加好奇。一个老妪趁门口守门的差役不注意,快步走进了屋子, 看都不看门口被杀的林小玲,径直走到林石的身边, 急切地问道:老头子, 到底怎么回事?屋里可有缺少财物?
  林石眼睛一闪, 大声说道:少了,王氏这一个月卖豆腐赚的银钱没了,还有她的嫁妆, 你给她的银镯子都没了,这肯定是谋财害命。
  老妪便是王氏的婆婆李氏,在听到林石的话时,神情明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嚎了起来,道:这个杀千刀的贼人,不仅杀了人,还抢了钱,那可是我们的活命钱啊,让我们这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哦!
  李氏张嘴闭嘴都是钱,完全无视这屋里死了两个人,看得季翎岚眉头紧皱,心里对两人的观感直线下降。他懒得搭理两人,转头看向常林,道:常大哥,凶手被王氏抓伤了,身上应该有伤痕,大概的位置应该是在手上、前臂,或者脸上。
  常林虽然年轻,脑子却好使,转头看向林石,见他手上并无伤痕,道:你们家老二呢?
  林石惶急地说道:常林,你可不能听他胡说,我们家老二那可是要考功名的人,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怎么可能杀害他大嫂和侄女。
  常林一听,便知道林石肯定不会说实话,直接无视他们,对门口的差役说道:大贵,你和大力去后面的院子,把李志给我抓来。
  是,头。两人应声,转身就走。
  林石一看急了,转身就要追,却被常林拦住了去路。
  常林威胁地说道:老林头,我劝你不要去,否则我就办你个妨碍办差,先打十大板。
  林石顿住脚步,看向常林,道:常林,好歹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宁愿听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不顾念咱们多年的邻里情分?
  我穿上这身衣服,那就是官差,讲的是律法,不是情分。阿岚并未说凶手是谁,只说凶手被王氏抓伤,若林志清白,只要验上一验便可,谁也不会为难他。倒是你,对我们办差多番阻挠,更是让人疑心,难不成你家老二果真是凶手?常林怀疑地看着林石。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我家老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怎么可能杀人?我只是不想他蒙受不白之冤,他可是读书人,一旦被人泼了脏水,有了污点,以后还怎么考取功名。
  是不是清白,一会儿抓到人验验伤就一清二楚了。
  李氏听完两人的对话,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却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宝贝儿子被怀疑成杀人凶手,而始作俑者就是面前的季翎岚。
  季翎岚正弯腰查看王氏脖颈上的掐痕,眼角余光看到李氏朝他冲了过来,连忙后退一步,那李氏收势不及,直接趴在了王氏的尸体上,看着王氏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她惊叫一声,白眼一翻,被吓晕了过去。紧接着季翎岚就闻到了一股尿骚味,再一看李氏的裤子湿了,黄色的尿液顺着裤腿流到了地上。
  在场的人都被看呆了,林石率先反应过来,扑到李氏身前,嚷嚷道:老婆子,你怎么了?老婆子,你快醒醒啊!
  季翎岚一脸无辜地看着床上的李氏,心里却畅快多了,这种人就该受点教训。
  林石指着季翎岚,愤恨地说道:姓季的,我们林家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季翎岚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地说道:这里这么多人看着,是她对我图谋不轨,我只是向后退了一步,连碰都没碰她一指头,你说我害你们?啧啧,居然被自己儿媳的尸体吓晕,可见她平日里做的亏心事当真不少。
  你你不要仗着有知县大人撑腰就为所欲为,真逼急了,我就到京都去告御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