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洗漱完之后,果真提着箱子出门了。
  聂秋开窗看了一眼,萧雪扬是朝着濉峰那条山脉的方向走去的。
  除了山上之外,确实也没有别的地方能无条件地采到草药了。
  聂秋盯着手里的瓷瓶看了一会儿。
  他昨晚上还是心存侥幸,就让红鬼去濉峰下找了一圈,结果连剑穗的影子都没见着。
  虽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但还是挺让人失望的。
  房内的药香味被微风吹得极淡,不仔细闻几乎闻不到的时候聂秋才把窗户关上。
  昨夜萧雪扬睡熟之后他试探了一下,她果然是没什么防备的。
  或许身上还藏了什么东西,不过聂秋没有凑得太近。
  萧雪扬既不担心他会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下手,往后又需要他守夜,没理由会下毒不过聂秋还是先试了试,确定瓶子里的液体没有任何毒素的成分,这才喝了下去。
  他躺回软榻,把眼睛闭上了。
  这一觉睡得不长,大概是因为萧雪扬给他的这瓶药效并不强烈。
  不过聂秋醒过来的时候明显是比之前要有精神得多。
  睡得很安稳,也没有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算是一场好觉了。
  聂秋醒后没多久,萧雪扬就回来了。
  她身上沾着点泥土,脏兮兮的手里攥着几根不知名的药草。
  进屋之后,萧雪扬赶紧去洗了个手,顺便用清水把药草上的淤泥也冲干净了。
  那几座山上稍微好点的药草都被我采得精光,下回我得走到更远的地方去找了。她把药草放进捣药的罐子里,用杵臼细细地碾磨,现在我身上半点银子都没有,连药房里的那些草药都买不起,只能自己去采。
  我身上还有些银子。聂秋说道。
  聂公子,不必了。用银子买那些草药太亏了,都是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等草药,做出来的药效也差上一截,好点的又太贵了,还不如我自己去找,这样还省点银子。
  她说着,又问:刚刚睡得怎么样?
  睡得很好,多谢了。
  那药是中性的,对人体没有任何害处,甚至还有点滋补元气的作用。萧雪扬比了个算是比较大的数字,说道,要是去药房里买,至少是这个数。
  言下之意是往后都别去药房里买药了,找她就行。
  说到这个,聂秋就好奇起另一件事情来,你为什么不将药卖出去?
  嗯药效好的他们买不起。萧雪扬边思索边回答,药效差的太便宜了,那些碎银子我半天就能花得一干二净,还不如不要。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不过萧雪扬没有说出口。
  能看得出,她家底应该很殷实,不然也不会对银子没什么执念了。
  这是奢侈惯了,要是真的穷,就该连一点碎银子都不会放过。
  所以说,萧雪扬到底是什么人,他以往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聂秋再次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第70章 、药箱
  自从萧雪扬搬进聂秋的房间住, 往后的几天都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情况。
  大概是刺客也心生警惕,将聂秋的底子都查了一遍。
  不过也查不出什么多余的东西他就是个没什么武功的富家子弟罢了。
  那些追杀萧雪扬的刺客大约是这么想的。
  入夜,萧雪扬照旧早早地就睡下了。
  她习惯睡得很早, 白天里劳累,晚上就睡得沉。脚伤好之后,她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每天翻山越岭地去找草药,有时候临近傍晚了才回来,身上沾满了污泥尘土, 不过好歹在回来的路上把脸洗干净了要不然别人还以为她是提着箱子沿路乞讨的。
  萧雪扬虽然带着换洗的衣物, 每天晚上还要去仔细地洗上一遍, 但是穿得久了,又经常在山间被树枝岩石划破布料,久而久之,也变得破破烂烂了。
  聂秋实在看不过眼, 拿了些银子给她置办了几身新衣服。
  穿着新衣服,萧雪扬的手脚显然施展不开, 迫不得已,只好在采药的时候多注意些。
  几天下来, 他们二人算是混得半生不熟的程度。
  聂秋也渐渐习惯了下来, 至少不像第一天那样连觉也睡不着了。
  他一向睡得不沉,稍有动静就能立刻醒过来。
  所以当窗外传来两三声不寻常的动静时, 聂秋马上就睁开了眼睛。
  思索片刻,他没有贸然行事, 而是将手搭在软榻旁的长刀上,重新闭上了眼睛,静静等着外面那人下一步的动作。
  要等那个刺客走近了再行动。
  守株待兔了好几天, 终于又出现了一个,总不能让他被吓跑了。
  虽然不知道萧雪扬会不会因为惊慌而露出马脚,但是聂秋还是准备先告诉她一声。
  他的手指微动,隔着屏风敲击了两下,声音很轻,连他自己都听不大清楚。
  萧雪扬立刻醒了过来。
  她原本还有点茫然,没过多久意识就清醒了,也轻轻敲了两下屏风,示意自己醒了。
  按理说这声音这么小,萧雪扬这种没有武功底子的人是不可能听见的。
  但是她事先想了个方法,只要屏风震动的时候她就能感觉到。
  至于具体是什么方法,聂秋就不清楚了。
  窗外的刺客极力将动作放轻,很小心谨慎地等了片刻,先隔着捅出来的小洞看了看,确定里面没有光,两人也都睡下了,这才慢慢将窗户撬开。
  一身黑衣的男子小心翼翼地用手臂撑着身子,翻了过来。
  他脚尖着地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漆黑一片的房内很安静,所以他的动作得更加小心。
  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正准备把另一条腿也放过来的时候,房内忽然传出一声巨响。
  别说是刺客吓得半死,连聂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了震,睁开了眼睛。
  那面屏风应声而倒。
  萧雪扬还是顾忌着另一端的聂秋,动作就收了力,是往旁边踢的。
  屏风是实木做的,重得很,倒在地上的动静也不小。
  楼下的人估计都会被这声音吵醒。
  刺客见两人都醒了,一条腿还没迈过来就收了回去,动作比之前快上许多倍。
  你站住!
  萧雪扬一捋袖子,大步向窗口跑去。
  动作之快,连聂秋都难以望其项背。
  刺客哪能真的站住,赶紧一翻身,顺着屋檐的砖瓦滑了下去。
  慌慌忙忙,毫不雅观,大概当刺客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
  萧雪扬也不是真的想追,跑到窗边,虚张声势地喊了两句,看见人没了影就停下来了。
  身后,聂秋坐了起来,正支着一条腿,另一只手抚着含霜的刀柄,看着她叹了一口气。
  萧雪扬?
  语气里是实打实的质问。
  这叫恐吓式退敌法。萧雪扬说完,自己也觉得理亏,缩了缩脖子,解释道,他跑的时候急急忙忙,就算是瓦片在他身上留下个小口子,估计也不会注意到吧。
  聂秋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
  这种刺客但凡有一点责任心,都不会招出背后主使者的。萧雪扬晃了晃手指,他要是回去复命,那就最好,要是不回去,我也有办法逼得他回去。
  是毒蝎?
  萧雪扬腼腆地笑了笑。
  毒蝎太过凶猛了,我还是留了一手,只是用的特殊的蜈蚣罢了。
  她伸手去把屏风扶起来,上面簌簌地掉下几条手指长度的小蛇。
  上回我是全然没有准备,这次多亏了有你提醒,我才没有在情急之下痛下杀手。
  碧绿的,血红的,各种五彩斑斓的颜色在地上扭动,聂秋觉得眼睛有些花。
  什么时候放上去的,他完全不知道。
  就算是蛇也该发出点动静,聂秋耳朵又灵,按理说是能察觉到的。
  它们乖的很,又不会闹,平时很安静的,白天就会游出去自己捕食。
  萧雪扬蹲下身子,几条小蛇立刻沿着她的手腕爬进了袖口。
  聂秋顿了顿,还是有些不赞成,要是他刚刚想要闹得鱼死网破,你凑近就太危险了。
  不,派他来的人应该不是想要杀我,不然上次就会直接下杀手了。萧雪扬说道,我猜测是要抢我箱子里的药,或者是想抓我去替他们做药虽说我现在还没想出到底是谁。
  虽说如此,你还是该以自身安危为重,不要以身犯险聂秋话说到一半,就看见萧雪扬眼泪汪汪地把他盯着,不由得停了话头,怎么?
  萧雪扬闷闷地呜咽了一声。
  聂秋接下来本来是想说,以后让他出手就好,他上一世做正道表率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对刺客动过邢,就算是刺客想要服毒自杀,或者是闭口不言,他也有方法让他们张口。
  结果就看见萧雪扬哭丧着一张脸,眼睛里泛着明显的泪花。
  她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倒是把聂秋惊了惊。
  我想家里人了。萧雪扬坐在床沿,抹着不断流出来的眼泪,我是遭了什么罪,才要在外面过这种生活啊!又是强盗又是刺客的,身上的银子也用完了,连草药都要去山里头自己采,我家的药园大得很,要什么草药都有,我这是何苦呢?
  她边说话边打嗝,还在掉眼泪,看着可怜得很。
  可是我真的怕我爹打我一顿,你别不信,他真的干得出来
  萧雪扬断断续续地说着,前言不搭后语。
  你这话,我兄长们也曾向我说过,我要真是回去了,估计他们也少不了挨一顿打。
  聂秋递了手帕过去,接话道:你有兄长?
  我是年纪最小的,头上还有五个哥哥。
  说到这里,萧雪扬又忽然破涕而笑,我娘想再要个女儿,可惜生出来都是儿子,到后面她实在是受不了了,也觉得可能生不出女儿,就干脆给我五哥取了个女孩儿的名字,结果隔了一年我就出生了。要是我娘还在,我爹怎么敢动手打我。
  她回忆着那一天。
  大哥引走了爹,二哥收拾的衣物,三哥整理好了药箱,四哥从小金库里摸出了不少银两,五哥搭的梯子,自己简直就像逃离囚笼的金丝雀一样逃也似的离开了。
  虽说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不过出来了这么久,想必后果会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得多。
  想起上一次被抓回去之后,五个兄长哭天抢地基本是干嚎,争着承认错误,她在后头老老实实地跪着,结果还是被藤条打得皮开肉绽,在床上卧了好几天才能下地。
  萧雪扬打了个激灵。
  她知道她爹现在不在家,但是也不敢回去。
  我五哥其实就在皇城里头,可我根本不敢去找他。萧雪扬渐渐止住了眼泪,就是气儿还没捋顺,他和我爹一起来的,我连看上一眼都不敢。
  所以她也不敢把手头好一点的药卖出去,万一被她爹发现就惨了。
  我觉得你可以和你爹好好谈一谈,或许他只是担心你。
  聂秋也没有应付家里人的经验,无奈萧雪扬的情绪不好,他只能这么安慰。
  聂哥,我和你讲。
  聂秋抿了抿嘴唇,没有纠正她的叫法。
  我爹实在是太古板了,他压根就不准我离开家,他就是觉得我什么也做不到,什么都不如我兄长们。什么灯会,什么诗宴,我都不知道大家是怎么过的。萧雪扬的嘴唇发抖,缩在床边说道,就算是我第一次出门就差点被拐跑了,他也不该这么不放心我。我已经长大了,我不能连朋友都没有,不能做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
  这种事情连我兄长们都明白,所以他们才愿意帮我离开家。
  她的声音渐低,几乎听不清楚,可他就是不明白啊。
  就像聂迟一样,明明是好心好意的,却连儿女真正想要的东西都不知道。
  萧雪扬缓了半天才将情绪稳定了下来。
  她慢慢地呼吸着,免得又像之前那样哭到打嗝。
  不过我不会回去的,他越是觉得我做不到,我就越是要做给他看。萧雪扬恶狠狠地说道,再想家我也不会回去看的,我一定得在外面闯出个名堂。
  可惜她现在所做的事情和她想要做的相差甚远。
  毕竟涉世不深,还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感到茫然无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算是现在,他偶尔也会产生这种情绪。
  累了就先睡下吧,刺客今晚上肯定是不会来了。
  聂秋宽慰道。
  萧雪扬吸了吸鼻子,谢谢聂哥,我感觉我哭过之后好多了。
  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她现在就感觉精神和身体都很疲倦。
  不止是毒药,其他药也行,你想要的话直接问我要就好。萧雪扬摸了摸床边的药箱,上面曾画着颜色华丽的图案,也在时间的流逝中褪色了,我现在觉得有点累,等到明天,我再仔仔细细地向你讲一遍我这药箱里的药,你喜欢哪个拿走就是。
  她说完之后,确实是困得不行,倒头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聂秋,又当妈又当哥。
  第71章 、来信
  昨夜萧雪扬哭过后, 因为太累,直接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肿着两颗鸡蛋大的眼睛坐在床边发呆, 不敢去拿镜子。
  聂秋打来冷水让她用湿毛巾敷着眼睛。
  萧雪扬一只手捂住覆在眼皮上的毛巾,另一只手去摸旁边的药箱。
  这药箱原先是我娘的。我听说,她一开始是被我爹救下的, 为了报恩就跟在了我爹身边,找木匠做了这么个箱子,亲手画的图案。起初我爹还不愿意有人跟着, 后来就习惯我娘在他身边打下手了, 这药箱也就一直这么用了好多年。萧雪扬说道, 后来我娘过世了,就把药箱留给了我。我想她的意思应该是希望我悬壶济世,继承我爹的衣钵吧。
  带着陈旧气息的药箱被打开,聂秋头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里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