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戴这个肯定更好看。
  聂秋略略扫了一眼,从旁边拿起一根蝶形的簪子,递给了萧雪扬。
  真的吗?好吧。萧雪扬很遗憾地放下了手中的步摇。
  店主人松了口气。
  聂秋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低声问道:在家的时候你的首饰衣裳都是自己选的吗?
  是我二哥啦,他喜欢捣鼓这些。萧雪扬动作轻柔地把簪子固定在发间,解释道,什么制衣裁衣,什么绣花,他都会。我们五个人多多少少都继承了我爹的衣钵,就只有我二哥是半点医术都不会,顶多能分辨一些草药。
  萧雪扬在铜镜面前晃了晃,侧着头去看头上的银簪。
  好像确实是要好看些。
  聂秋付过了银两,又带着萧雪扬逛了逛其他店铺。
  虽说他感觉萧雪扬平日里多半用不着,不过买着备用总比没有要好。
  又逛过了一家,聂秋没有找到相似的剑穗,他倒也没有太失望,就专心跟着萧雪扬去挑她的珠宝首饰了他身上还挂着覃瑢翀送的螭虎玉佩,所以用不着去买其他的。
  你平时有了银两都不买这些的吗?
  萧雪扬毫不犹豫,我觉得逛药房可比逛这些地方有趣的多了。
  她说完之后,忽然觉得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之前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全毁在了这一句话上。
  萧雪扬掀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聂秋,发现他没有在意,这才放心说了下去。
  明明是同一株上长出的东西,拿不同部位入药,做出来的效果却完全不同,有时候花做出来的是毒药,根茎做出来的却是解药。不是很有趣吗?
  一说到这个,她就精神十足,滔滔不绝,恨不得说上个三天三夜。
  然而这次萧雪扬很快就止住了话头。
  她动了动鼻子,觉得很奇怪,我好像闻到一股很熟悉的药味。
  聂秋正要问她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人就打断了他的话。
  聂公子,好巧。
  孟求泽笑盈盈的,垂下的珠串堪堪停在了鼻尖处,半张脸遮在后头,若隐若现。
  他也不需要顾忌别人会认得出他。
  就算认得出,会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他打招呼吗?
  确实很巧。聂秋说道。
  没想到孟求泽会在这个时候来。
  孟求泽眯着眼睛,视线从萧雪扬身上掠过。
  我家公子说他处理完事情就来,劳烦聂公子等这么久了。孟求泽说道,听闻聂公子喜欢吃鲜鱼,我家公子就仔仔细细地找遍了皇城的酒楼,最后定在了稷下陵。
  公子可千万别推辞啊。
  他笑得很温和,毫无攻击性。
  好。
  聂秋应了下来。
  外头不便说太多,孟求泽很快就离开了。
  萧雪扬在旁边不知道当听不当听,听了也是一头的雾水。
  她怔愣了半晌,干巴巴地问了句聂哥,原来你喜欢吃鱼呀。
  聂秋心想,他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吃鱼。
  还有稷下陵,皇城压根就没有叫这个名字的酒楼。
  换做旁人来听,肯定觉得孟求泽是在胡说八道。
  不过他是孟求泽,他身后的人是戚潜渊所以他的话背后肯定是有另一层意思的。
  聂秋觉得戚潜渊一定是头脑不清醒了,才选的那个地方见面。
  社为土,稷为谷,江山社稷意指君王所统治的万里河山。
  找遍了皇城的酒楼,孟求泽口中的稷是指的龙气氤氲的皇城。
  而皇城脚下的望山客栈,所对着的便是稷下陵。
  虽说,这个陵字应该是山陵的陵,但这个字不能随便乱用。
  也不知道孟求泽,抑或是戚潜渊到底是不是在暗示其他的东西。
  那一条绵延不绝的山脉之中,宛如低伏于此的玄龟一样屹立东面的是望仙台。
  低且平缓,山环水绕。
  恰好,望仙台上的河流很特殊,与其他地方不同,涨潮落潮的时间都要晚上许多。
  下月初,也就是五天后,是那条河流上游涨潮泄洪的时候。
  清澈见底的河流中本是没有几条鱼,是皇帝特意叫人放进去的,涨潮时,下游会浮起许多游鱼,红红白白,颜色各异,算得上是一个奇景了。
  戚潜渊是要他去望仙台。
  聂秋确实是不明白戚潜渊到底是在打着什么算盘了。
  但是提到望仙台,他就想起上一世自己就是在那个地方被戚潜渊砍下了头颅。
  摸了摸袖中安安静静的铜铃,聂秋觉得,这次的见面肯定是各怀鬼胎,心思各异了。
  即使戚潜渊并不是想要他的命,他也没办法放心下来。
  这一世不像上一世一样。
  他早就过了心如死灰的年纪,这人间山河即使没什么颜色,也值得他留恋。
  胸腔里的心脏忽然跳得很快。
  聂秋明白,上一次他有这种反应的时候,还是在霞雁城的暴雨中。
  铜铃中的红鬼与莲鬼躁动了起来。
  他听见锁链卷动的声音,指甲抓挠着地面的声音。
  不过那股恶意没有向他袭来。
  他们都明白,那种强烈的、永远不会消失的恨意是向谁而去的。
  萧雪扬站在聂秋身边,忽然看见他抬起了头。
  于是萧雪扬也好奇地跟着抬起头,想看看他到底看的是什么东西。
  可头顶上青天白日,除了无际的穹庐,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第73章 、毒虫
  这件事聂秋不打算告诉其他人。
  更何况萧雪扬什么都不懂, 她若是淌进这一趟浑水,肯定会落个尸骨无存的后果。
  所以聂秋就只是回了句偶尔会吃一吃鱼,将这件事简单地揭过去了。
  他们又随意地在集市逛了逛, 回客栈放好东西,吃过了晚饭,时间就差不多了。
  萧雪扬从药箱最底下拿出了一个通体漆黑的小瓶子。
  瓶塞打开后, 就能明显地听见里面发出了细细簌簌的声音,是有什么在动。
  她毫不忌讳地从里面拎出来了一条细长的蜈蚣。
  坚硬的壳在渐渐变暗的天色下显出了奇异的光泽,密密麻麻的腿沙沙地动着, 扭动着一节一节的身躯, 在萧雪扬的掌心中爬动, 像伺机而动的猎手。
  因为蜈蚣并不大,现在又快要到傍晚了,以防看不清楚,萧雪扬就在它尾端处涂了些不知名的粉末, 在漆黑一片中能够散发出莹莹的光芒,却又不明显, 必须仔细看才能看得见。
  萧雪扬蹲下身子,让蜈蚣沿着她的手指爬到了地面上。
  那条蜈蚣起先是原地转了几个圈, 最后好像终于确认了方向似的, 快速爬动了起来。
  两人赶紧跟了过去。
  也不能让我的蜈蚣和刺客在一起呆太久。萧雪扬轻飘飘说道,呆太久它会饿的。
  饿了之后会怎么样?
  当然是吃啦。
  两侧的街景不断地后退, 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逐渐暗沉的天色之中,只有那一点微小的光芒始终在前行着。
  也幸好蜈蚣的体型不大, 即使爬得很快,他们也不至于会跟丢。
  很快,聂秋和萧雪扬就跟着蜈蚣远离了望山客栈, 穿过了集市。
  直到看清楚面前的府邸时,聂秋都没想到一直追杀萧雪扬的竟然是这些人。
  眼见着萧雪扬还要随着蜈蚣跟过去,他赶紧拉住了她。
  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聂秋压低了声音说道。
  萧雪扬看着蜈蚣爬得越来越远,本来是有些着急的,听见聂秋的声音后才止住了脚步,抬起头,借着门口挑着的两盏灯笼的光芒看清了几步之外的府邸。
  即使夜色笼罩,弯月初升,也能够清晰地看出这座府邸奢华得有些不寻常。
  她眯着眼睛,仔细去看府邸大门上悬着的牌子。
  上面明明确确地,用流畅潇洒的笔触写着两个大字。
  贾家。
  如今稳坐五大商贾之家的首位。
  如果一直派刺客去追萧雪扬的人真是贾陵昌,那也太奇怪了。
  身为贾家的家主,他压根就没有理由这么偷偷摸摸地去请人。
  贾家财力不能摆平的事情,不夸张地说,世上几乎没有。
  更何况贾家不但和正道有交集,和魔教的来往也很密切,可谓是权势滔天,人脉遍布,没有什么东西拿不到手的萧雪扬身上又有什么能引起他们注意的地方?
  你确定之前没有招惹过贾家吗?
  聂秋看着目瞪口呆的萧雪扬,问道。
  萧雪扬即使再怎么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与世隔绝,也是听过贾家的名头的。
  她赶紧摇了摇头,真的没有,我也觉得很奇怪。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派人去跟踪萧雪扬的根本就不是贾陵昌。
  需要掩人耳目,不能叫其他人知道,所以才得偷偷摸摸地去请人。
  而贾陵昌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做。
  如此稚嫩的手段,还折了两名刺客在萧雪扬的手里头,这名幕后指使者,看来经验并不丰富啊。
  聂秋思索片刻,很快就有了主意。
  等等,聂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萧雪扬跟在后面,很茫然地问道。
  明明一开始拉着她不让她进去,怎么现在又忽然要进去了?
  而且,还是走的正门。
  马上你就知道了。
  聂秋取下自己和萧雪扬掩住脸庞的面纱,找了个地方收了起来。
  然后,他叩响了门环。
  门房很快就把门打开了,看着他们二人。
  聂家聂秋,途经此处,想顺道拜访家主贾陵昌,不知家主现在有没有时间?
  聂秋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说道。
  门房缓和了神色,明显是认得他的。
  贾家和聂家虽然是水火不相容的,明面上却还是要维持良好的关系。
  更何况,贾家也知道聂秋前段时间协助皇帝举行了祭天大典。
  他主动上门示好,贾家自然也不会不给他面子。
  您身后这位是?
  朋友。要是不便的话
  无碍,请二位进来吧。
  门房唤人去知会贾陵昌了,另有两名侍卫过来,大致搜了搜两人身上。
  贾家毕竟是黑白通吃,立下的死敌也比聂家要多得多,所以他们不敢马虎,谨慎地让聂秋把含霜刀留了下来,萧雪扬则是把药箱留了下来,交由他们看管。
  很快,贾陵昌就带着一身酒气出来了。
  他从商多年,谨慎得很,喝酒都只是浅尝辄止,微醺即可。
  所以即使带着一身酒气,贾陵昌的语气还是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贤侄,许久没有见面了。
  他虽然是一把年纪了,面上却很精神,笑起来的时候底气十足。
  聂秋拱手作揖,萧雪扬偷偷瞄了一眼,也跟着打了声招呼。
  只看外表,其实根本看不出来这就是那个黑白通吃、叱诧风云的贾家家主。
  常笑,看起来和蔼可亲,什么都能聊得起来,好像很好相处。
  这位是贤侄的朋友?
  萧雪扬看了看聂秋,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乖乖答道:我姓萧,萧雪扬。
  聂秋没有错过贾陵昌听到这个姓氏时眼里闪过的一丝暗光。
  请。贾陵昌甩袖摆手,示意他们进去,贤侄为何在这时候登门?
  晚辈正好途经此处,就想着进来拜访一下。聂秋缓缓说道,观察着贾陵昌的神色,贾家主不会介意我如此唐突地前来,两手空空吧?
  说到这里,贾陵昌也明白他不是受了聂迟的吩咐而来的了。
  什么金银财宝,贾家根本不缺那些,左右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于是贾陵昌笑道:难得贤侄有这份心意,我又怎么会介意呢。
  其实聂迟平日里根本就不会主动去找贾家的人闲谈,更不可能让聂秋去了。
  今晚上这件事传到聂迟耳中之后,不知道他又会如何反应。
  聂秋想着,和萧雪扬跟着他走了进去。
  按着时间来算,贾家这时候应该还没吃完晚饭。
  不然贾陵昌也不会一身酒气了。
  见贾陵昌要往书房的方向走,聂秋便说道:是我忽然上门叨扰了家主,家主要是还没用完晚膳,不必为了我们二人委曲。
  贾陵昌想了想,宴饮快要结束了,桌面上或许不大好看。
  若是二位不介意,我便让厨子再去煮点夜宵垫垫肚子。
  他说罢,也不和聂秋扭捏,带他们二人去了正厅。
  聂秋不是因为要和贾陵昌客气才让他继续回去吃饭的。
  派人一路追着萧雪扬的人肯定是贾家的,而且是贾陵昌的子嗣。
  如果想要知道那人到底是谁,只要带着萧雪扬进去,观察其余人的脸色就能知道。
  走到正厅门口,就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贾家没有聂家那样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以他们吃饭的时候都很热闹。
  贾陵昌带着聂秋和萧雪扬走进去时,里头安静了一瞬。
  聂秋不动声色地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然后,他觉得有些难办了。
  露出点慌张神色的人是坐在家主位子边上的,贾陵昌最疼爱的三儿子。
  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里怕摔了。
  这句话来形容他在贾家的地位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他处理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时,手段也要稚嫩许多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替他去处理的。
  贾陵昌这么细心的人自然也不会没注意到三儿子奇怪的神色。
  阿济,你手里的碗都快掉下来了。他半开玩笑地提醒道。
  贾济这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情绪,赶紧低下了头。
  这位,是聂家的四公子聂秋,你们应该都认识。贾陵昌引着二人落座,自己也坐在了首位,而他身旁的这位姑娘是萧雪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