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雪扬转得头昏眼花,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
  聂秋赶紧扣住她的手腕,顺势抬高,免得里面掉出什么蛇蝎。
  聂,聂哥?萧雪扬也吓了一跳,赶紧将袖中的东西收了回去,好晕,我想吐
  收到聂秋的眼神暗示,黄盛啧了一声,只好收回了金鞭。
  你不是进山了吗,怎么在这里?
  聂秋松开了手,等着萧雪扬缓过神来。
  萧雪扬按了按太阳穴,指着里面的郎中,你问他呀,他叫我来的!
  郎中手一伸就把帘帐放了下来,遮住床上的方岐生。
  他走过来,很无奈地向众人解释了一番。
  原来他刚刚去换水的时候,正好遇见背着药箱准备出门的萧雪扬。
  萧雪扬本来也没有注意到他,是闻到了血的味道,转头看了看郎中手里的盆子,很随意地搭腔了两句:穿心散,石中花,百步杀这人身体里的毒还不少。
  郎中意识到面前这个小姑娘是光凭鼻子闻出来这些毒物的,不由得直起身子,看了看她肩上的药箱,你会医术?
  略通,略通。萧雪扬反倒谦虚起来。
  那你说说,你觉得这个人还有救吗?郎中问。
  萧雪扬很惊讶,这人还活着吗?
  她吃惊之余,又有些踌躇满志,觉得现在正是大展拳脚的好时机。
  我得看看具体情况,现在还不敢妄下定论。
  郎中心想,反正教主已是那副样子了,这小姑娘看起来还有几分真材实料,不如叫她过来看一眼,死马当做活马医了即使她有心想要动手脚,还有自己在旁边监视着,她用的什么药自己都知晓,也不用太担心。
  于是郎中大概讲了讲,萧雪扬听罢,说她过会儿就上来。
  就是这么一回事。
  萧雪扬也没想到她要医治的人就是聂秋要去见的人。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最后是方岐生开口让她进来了。
  萧雪扬撩开帘帐,把手放在方岐生的手腕上探了探,又瞧了一眼他手臂上的新伤。
  丝毫没有犹豫,也没有故意搪塞,她直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办法治。
  身上有伤,体内有顽疾,血液里全是毒,我劝你们还是
  她下意识地想要按往常那样说,无意间瞥见聂秋的神色后又将话咽了回去。
  难道说,面前这人对聂哥来说很重要吗?
  萧雪扬收回手,很惆怅地掂了掂肩上的药箱子。
  所有人其实都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也没有太失望。
  毕竟连魔教教主专用的郎中都不知道该如何医治,萧雪扬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一念至此,郎中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发,果然只有那个妙手回春能治了。
  聂秋还没想出他口中的妙手回春到底是谁,就看见萧雪扬蹭的直起了身子。
  他能治?她语气中是实打实的怀疑。
  那可是正邪两道,连朝廷都公认的神医,有什么是他治不好的?郎中听她语气,莫名地感到窝火,不由自主地严厉起来,唉,可惜他如今在宫中,服侍在皇帝身侧。
  这我知道你确定他一定能治好?
  要是他都治不好,那就真没救了!郎中怒道。
  萧雪扬哑了声儿,低头思索了半晌,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聂哥,他是你的朋友吗?她虚虚地点了点躺在床上的方岐生,问道。
  迎着郎中、黄盛和方岐生的眼神,聂秋莫名觉得脸上有点烫,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萧雪扬深吸一口气,语气很坚定,既然是聂哥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
  这病,我接了。她说。
  郎中感到头痛,怪道:你不是说不能治吗?
  萧雪扬这时候都走到门边了,闻言回过头来,露出了个奇怪的表情。
  你不是说我爹肯定能治吗?
  聂秋一下子想起来了。
  妙手回春,毒医双修,一手杀人一手救人,那位世间公认的坏脾气神医,萧无垠。
  作者有话要说:  四人组正式碰面啦~
  第78章 、神医
  可萧无垠此时在宫中, 皇帝的边儿上,又有什么手段把他请出来?
  萧雪扬晃了晃手指,向聂秋解释道:皇城中消息流通, 宫内就传得更快了。
  她立即动身去了附近的药房,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以天价卖出了一瓶药。
  虽说不知道药效到底如何, 但是光看掌柜那颤抖的手就知道,应该不是寻常的东西。
  我爹只要一听见风声,肯定就知道卖药的人是我了。萧雪扬愁眉不展, 叹着气说道, 你可别不信, 他即使是翻墙出来都要把我揍一顿。
  然后再拎回家里。
  后半句话,萧雪扬咽进了肚子里,没有说出来。
  知父莫若女。
  如萧雪扬所说,身处宫中的萧无垠一接到消息就坐不住了。
  他默不作声地起身收拾东西, 旁边的老五见着他的动作,有些茫然, 爹,怎么了?
  你妹妹身上的银两终于花光了。萧无垠冷声说道, 至于老四私藏的小金库里究竟有多少银两, 我回去再找他仔细算上一账。还有你,萧玲珑, 那天是你搭的梯子吧?
  被寄予厚望,结果生成了个男孩的萧玲珑心里产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大哥去把您支开的, 二哥收拾的衣物,三哥收拾的药箱。
  秉着要挨打就一起挨打的想法,他毫不愧疚地把其他几个人也拉下了水。
  萧无垠懒得回他的话, 收拾完东西,把药箱往肩上一背,大步跨出了门槛。
  萧神医,您现在是要去哪儿?皇上今日的药
  刚走出去没两步,就有侍从急匆匆地跑过来,也不敢拦,只好苦口婆心地劝他。
  我是要出去买药,若是耽误了皇上的病情,你赔得起吗?萧无垠摆了摆手,随口说道,至于今日皇上的药,方子和昨日一样的。
  哪有什么药是宫里没有,只有外面才买得到的?
  侍从瞧他这副一走了之的架势,心知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宫。
  然而萧无垠脾气古怪,稍有不顺就会发火,皇帝又说过要好生招待他,侍从也不敢强留,眼珠子转了转,只好说道:神医,那您至少留点什么东西下来。
  这样至少还会回来拿,不至于从此销声匿迹。
  萧无垠已经有些不耐了,正好萧玲珑也跟着跑了出来,他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五儿子,那就把他押在宫里吧。
  刚出门就听到了这番话,简直是飞来横祸。
  萧玲珑身体僵硬地指了指自己,确定父亲没有说错话。
  萧无垠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眼见着萧无垠离去的背影,侍从满脸无奈地走了过来,站在门边说了句请,萧玲珑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父亲的想法:他们都很清楚,萧玲珑跟过去了肯定是要护着萧雪扬的,又因为他也是帮凶,萧无垠看见他就烦,刚好借此机会把他甩掉。
  要是放任爹一个人去,六妹今天肯定是难逃一劫了。
  萧玲珑假意陪笑,随侍从回了房,心里却琢磨着该如何逃出去。
  而此时的萧雪扬打了个喷嚏,内心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我感觉我爹快来了,而且他肯定没带我五哥来。萧雪扬目光飘忽,喃喃自语道。
  聂秋安慰她:你爹不一定会斥责你,你好好和他谈一谈,他应该会理解的。
  郎中在旁边,觉得听别人的家事不好,然而萧无垠是所有学医之道的人心中的目标,更确切地来说,说是崇拜的对象也不为过至于坏脾气,学医的哪个脾气是好的?于是他面上装作不在意,耳朵却竖了起来,听得津津有味。
  许是觉得屋内的气息太过压抑,黄盛双手抱胸站在门口,一直没进来。
  片刻后,他瞧见有人气势汹汹地上来了。
  而萧雪扬此时听了聂秋的话,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抬起头笑道:也是,我爹
  萧雪扬!门外很及时地传来熟悉的声音,把门打开!
  她话刚说了一半出来,另一半还在喉咙里滚着,就吓得咽了回去。
  往年爬雪山摘草药的时候怎么不见她爹体力这么好?从皇宫到望山客栈可不算近啊。萧雪扬听到那声音,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钻进地里才好。
  可床上躺着个病情严重的人,聂哥也还在这里等着。
  萧雪扬看了看他们两个,咬住牙关,小心翼翼地向门边移动。
  她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地伸出手,想要握住门把手,把门外讨债的恶鬼放进来。
  还没等她的手指碰到门把手,外头的人好像失了耐心,嘭地一声将门推开了。
  萧雪扬吓得愣在了原地,那扇门要是撞在她脸上,不毁容也得疼上个好几天。
  幸好黄盛手中的金鞭及时地缠住了门把手,把木门又拉回去了几寸,这才堪堪停在了萧雪扬的鼻尖不远处,强风拂面,她霎时间醒转过来,打了个激灵。
  她赶紧小声地道了谢,抬起眼睛就看见萧无垠满脸的阴翳。
  哈哈,爹,好久不见。萧雪扬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
  萧无垠脾气再不好也是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他沉着脸看了看屋内的人,也不管里面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拉住自家不省心的小女儿就要往外走。
  啊!等等,爹!萧雪扬吃痛,赶紧说道,您要打要骂我都受着,我是肯定跑不了的!您就先看看这个人的病情吧
  萧无垠确实是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见父亲的脚步稍顿,萧雪扬趁热打铁,我实在没辙,所以就想起您来了。我知晓您医术高超,能从阎王爷手里要人。要是您都没办法解决的病人,这世上大抵没人能救了。
  这话基本上是照搬的郎中之前说过的话,萧无垠却听得很受用,松开了紧紧抓着萧雪扬的手,转过头来,语气缓和了许多: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故意引我过来的?
  他原以为萧雪扬身上的银两用光了,迫于生计才去卖的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这个小女儿身上悄悄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虽然萧无垠自己感觉语气缓和了许多,但是在旁人听来他的语气却是实打实的质问。
  要知道,萧无垠和谁说话都是这个口气的,就算是皇帝也得不了他几分面子。
  萧雪扬听着他严厉的质问,缩了缩脖子,以前那种熟悉的畏惧感又升上了心头。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求助般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聂秋。
  聂秋悄悄地比了个手势。
  萧雪扬摇头如撞钟,觉得自己大概是理解错了聂哥的意思。
  萧无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皱了皱眉头。
  说话。看别人做什么?他能替你回答不成?他心生不满,语气又重了几分。
  萧雪扬顿时感觉房间内犹如冰窖,冷得她两股战战,几乎站不稳。
  要是五哥在就好了,她就不用一个人面对父亲的质问了。
  她倒是很想转头就跑,又或者是像以前那样和萧无垠顶上两句嘴,可方岐生的病情耽搁不得,聂秋又是如此信任她,她不可能退缩。萧雪扬想,她头一次在外面交到朋友,不能因此就错失一切,再活成从前那副孤独寂寞的样子。
  见萧雪扬低着头不说话,萧无垠彻底失去了耐性,好了,你跟我回去
  他话还未说完,就看见萧雪扬猛地抬起了头。
  然后面前的小姑娘满脸通红,很不情愿又害羞地扑过来抱住了他。
  萧无垠趔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爹,您非要让我承认我想家了吗?耳畔是小女儿因为不好意思而抬高的声音,有一丝丝的颤抖,是坦白心声时的紧张无措,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对我很重要。您也很重要,还有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都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
  别说什么故意引您来的我就是想见见您了。
  说着说着,她没忍住,眼泪涌了出来,却还是紧紧环住萧无垠的脖颈不许他看。
  萧雪扬很少在萧无垠面前哭。
  她为了证明自己,总是偷偷地躲在被窝里流眼泪,就怕萧无垠说她还没长大。
  年纪还小,心智不够成熟,外出闯荡很容易被骗走的。
  诸如此类的话,她听得够多了。
  所以这时候猛地一哭,就停不下来了。
  萧无垠感觉到有液体不断地顺着他的脖颈滑进领口,烫得吓人,他难得有些手足无措,手臂在萧雪扬身后挥了又挥,最终还是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替她顺着气儿。
  这么多年来,他最担心的小女儿还是头一次向他袒露心声。
  萧无垠心中叹气,好了,别哭了。
  往日里再怎么打你骂你都不掉一滴泪,怎么现在哭成了这副模样?
  萧雪扬听完他的话,哭得更凶了。
  萧无垠专心安慰怀里的萧雪扬,无意间抬起眼睛才发现屋里的几个人都盯着他看。
  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三个人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先前的气氛全部毁于一旦,萧无垠的身子僵了僵,觉得老脸都丢尽了。
  但是萧雪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萧无垠又不能松手,只好拿出了平生最温和有耐心的声音劝道:既然想家了,那就和我回去吧。
  我不、不回去。
  萧无垠贴在萧雪扬背上的手一顿,反手推开了她。
  萧雪扬一抽一抽的,用袖子抹着眼泪,很茫然无助地看着忽然推开自己的父亲。
  既然不回去,那
  那治病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萧无垠是铁了心要带萧雪扬走。
  他张了张口,正要狠心说出这句话,却有个人气喘吁吁地踩着楼梯爬上了六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