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秋觉得头痛,林渡也并非良人啊。
  当断则断,防患于未然,他决定提前给萧雪扬做好心理暗示。
  你觉得贾昭这种人如何?聂秋放柔了声音问道,换句话说,如果你以后遇到这种人,或许你因为一时蒙蔽而轻信了他的甜言蜜语,结为连理后也经历了和张妁差不多的事情,在这之后你会怎么做?
  萧雪扬很惊讶,一时蒙蔽?只有一时眼瞎才能看上这种人吧?
  她不明白聂秋为什么问这种问题,不过还是乖乖答了:别说我了,我爹和我哥哥们都不会放过他的,估计会捉回去做成药人什么的吧。
  聂秋稍微安心了些,看来这一世的萧雪扬应该不会犯下像上一世那样的错。
  要是林渡真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那他就得无情地棒打鸳鸯了。
  萧雪扬顺着聂秋提的这个思路想了片刻,有点好奇厢房里面的情况,聂哥,你说张妁她知道了内情之后会怎么做啊?
  其实,张妁的身份也不简单,从爷爷那一辈就是郡王了,家在北方还有片封地
  话说到一半,门内传来一声闷响,咚的一声,在这种时候显得很吓人。
  聂秋和萧雪扬对视了一眼,走上前去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唤了二人的名字。
  起先,厢房内没有回应,只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粗重急切,好像是贾昭的声音。
  贾昭不会硬上了吧!
  萧雪扬睁大眼睛,耳根子有点红,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贾昭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聂秋没跟上她奇怪的想法,摇了摇头,事情不对劲。
  他说完,又敲了两三声门。
  过了片刻,房内终于传来了一个声音,飘忽得像是一吹就散,是张妁的声音。
  请进。
  雕花的木门被轻轻松松推开,露出了房内的景象。
  张妁的房间很大,地上又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此时打开门他们才发现那声闷响可能是来自掉下木台的香炉。
  盖子滚到一边去了,香灰就从炉中散落出来,使整个房内都填满了甜腻浓郁的香气。
  但是里面的安神香已经熄灭,这股香气就只是残香罢了。
  面色苍白的美人坐在床边,双腿交叠,赤足从雪白的裙摆下探出,悬在半空中,慢悠悠地摇晃。她左手托着乌黑的长发,另一只手的纤长五指伸进发间,从上至下,将打结的头发一根根拆开,让它重新变得柔顺光滑。
  见到二人推开门,张妁抬起一双美眸,轻飘飘地看了他们一眼。
  若是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年,这一眼看过来或许就能酥了半边身子。
  然而厢房内的景象却又不得不让人将视线从她极具迷惑性的外表上挪开。
  绣着瓜果花纹的地毯上铺满了血迹,能够看出是溅射而出的,星星点点,血迹使柔软的驼绒黏在了一起,很快就要变成暗红色,然后凝固,这样清理起来就很麻烦了。
  贾昭跪伏在地上,喉咙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双手捂住脖颈上的伤口,新鲜的血液正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间流出,然后滑落在地,与那些暗色的花纹融为一体。
  张妁将手从黑发中抽了出来,动作很缓慢地擦了擦放在一旁的鎏金簪子。
  簪子上沾满了血,一看就知道贾昭脖子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劳驾。她的声音和往常一样的好听,暗沉低哑,富有磁性,但是尾音又很撩人,温温柔柔,略带恳切,萧姑娘,可否先替我的夫君处理一下伤口呢?他好像快要死了。
  第96章 、琵琶
  萧雪扬先是茫然地看了看聂秋, 又看了看张妁。
  然而这时容不得她过多犹豫。
  贾昭的手捂住脖颈处的伤口,呼吸声就像破旧的风箱一样,破旧不堪, 断断续续,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了似的。
  萧雪扬快步上前,从药箱中翻出几瓶药和纱布, 快速地给他处理了一下。
  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贾昭脖子上的伤口并没有多深,算不上是致命伤, 看来张妁是有意收了手的, 只是血流得比较凶, 看着很夸张。
  张妁甚至没有多看贾昭一眼,只是自顾自地下了地,赤着脚走到旁边,踮起脚尖去拿墙上挂着的酸枝木琵琶, 单薄的身形在空中摇摇晃晃,然后堪堪维持住了平衡。
  她将琵琶抱在怀中, 又坐回了床上,用指尖轻轻拢着紧绷的弦。
  悠扬悦耳的音律自她手中流泻, 听不出是首什么曲子。
  如果说乐器能够体现出奏乐人的心情, 那么,张妁现在的心情大概是
  古柏般的沉静, 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错愕。
  贾昭伤口处的血勉强止住了,他仍是心有余悸地将手掌覆在脖颈上, 愤恨地盯着张妁,这个与他成亲已有三年之久的妻子,张妁, 你是想害死我吗?
  琶音戛然而止,张妁缓缓地抬起眼睛,平静地与他眼中的火焰对视。
  她一偏头,胸口蔓延至脖颈处的深黑就露了出来,倒衬得她眼中光芒晦暗不明。
  贾昭,若是你不服气,那便去唤父亲过来评理罢。
  贾昭还想再说些什么,就看见张妁覆在酸枝木琵琶上的手轻轻滑动,从顶上抽出一把藏于琵琶中的短剑,拿在手中把玩,神情悠闲,短剑在指间翻飞起舞,映出泠泠的寒光。
  于是他的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经过刚刚的事,他对张妁已是抱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那时候,贾昭见萧雪扬出去了,回身合上了门,状似无意地与张妁攀谈起来:妁儿,那医师可否看出你身上的病究竟是因何而起?
  床上的美人低垂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掩去了底下的神色,萧姑娘说,我这病或许不是因毒而起,而是因为蛊虫,所以往日来的那些郎中才没有看出个名堂来。
  紧接着,她问道:夫君为何在这时候来?
  我这也是关心你,过来探探你的病情究竟如何了。贾昭边说边往里走,走走停停,最后状似无意地在香炉旁停了下来,说起来,我当初给你的安神香,你用了多久了?
  将近一个月了。张妁答。
  既然已经用了这么久,这安神香也该换换了,我前些日子还听到大哥说你身上的香太过浓郁,他天生鼻子就不好,闻到这味道就头昏脑胀,止不住地打喷嚏。
  那就按照夫君的意思来吧。
  贾昭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从怀中摸出另一盒安神香,放在台上,然后熄了那炷香。
  正要把香炉中的灰烬倒出来时,张妁的声音在他身后悠悠响起。
  夫君此次前来,就是为的给我换一种香?她轻笑,是做贼心虚,怕被发现么?
  妁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萧医师已经发现安神香的不对劲,告诉了张妁吗?
  贾昭胡思乱想了一阵,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仍旧是那么波澜不惊的模样。
  张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又递了个问句过去:不想让我诞下子嗣,是因为什么?因为怕你弟弟贾济?还是说觉得自卑,又或者是想要毁了我?
  这番话彻底触怒了贾昭,他猛地转过身去,扬起的袖摆把桌面上的香炉带翻在地。
  小巧的香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骨碌碌滚了几圈。
  无数阴暗的念头骤然在心底滋生,交缠环绕,向上攀长,最后压得他喘不上气。
  贾昭几乎是冲到了张妁面前,伸手将自明媒正娶的妻子按倒在床。
  张妁抬眼看他,乌黑的长发散在被褥上,在激烈的动作中被揉成一团杂乱的海藻。
  我们约好了,你不能碰我。
  尽管神色不改,但是她的声音却冷了下来,能冻得人骨髓结冰。
  贾昭气得忽然笑了,是,我们成亲之前我答应过你,我是几年不曾碰你,就连洞房那夜也是和你分床睡的然后你嫁进贾家,就是为的这个?就是为了我弟弟贾济?
  如果你要纳妾,我也不会多嘴半句。本来就是为了利益而成亲,你现在难不成还要告诉我,你对我动了什么真感情?张妁也跟着他笑,扯了扯嘴角,还有,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贾济,我不喜欢任何人,也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
  贾昭的视线顺着张妁散开的衣襟向里滑,看见她雪白胸脯上的一片漆黑,不似黑斑,倒像是鸦羽身上的深黑,泛着冷峻的光泽,于是他克制住自的视线,没有再向里看,而是转移了视线,问道:既然你不喜欢贾济,又为何不拒绝他?
  贾二少,你那弟弟是那么好应付的么?
  张妁,难道你就没有对谁动过心吗?
  有,张妁的视线缓缓地移开,看向了墙上的酸枝木琵琶,我带来的那面琵琶。
  贾昭觉得她这话就是无稽之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觉得她是在搪塞自。
  张妁淡淡说道:难道只许你喜欢活人,不许我喜欢死物么?
  说完,她曲起了膝盖,狠狠地顶在贾昭的小腹上,贾昭没想到她会忽然动手,反应过来的时候痛感已经铺天盖地袭了过来,眼前一阵花白,随即便摔下了床。
  咚,一声闷响,随之而来的是响起的敲门声。
  张妁并没有理会门外的人。
  我说过,让你不要轻易碰我。
  死物尚可陪伴我一生,我也不需它同我言语,而活人还得费尽心思去讨好,委实无趣她的话刚说了半截,就看见贾昭满脸怒火,忍住疼痛,猛地扑了过来。
  张妁抽出发间的鎏金簪子,就像是甩袖起舞一样,在空中轻飘飘地一划。
  血液顿时喷涌而出,溅了满地,还溅到了她的身上,温热的,腥甜的,鲜红的。
  然后她看见贾昭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额上青筋暴起,伸手去捂住了脖颈上的伤口。
  伤得应该不太严重,张妁略有些遗憾。
  你觉得,我是该让他们进来,还是放任你在这里失血致死?
  贾昭的呼吸声愈来愈急促,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觉得面前的女人就是个疯子,彻彻底底的,不计后果的疯子,声音从他的喉咙间艰难地挤了出来:咳,张妁你他妈就是个疯子既然不喜欢活人,为何为何不许我断你子嗣?
  张妁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的胸口,这是我的身体,要不要子嗣是我说了算,你又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来替我做决定?贾昭,既然你已经成功了,你该开心呀。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郁,贾昭的视线逐渐模糊,一张脸苍白如纸,嘴唇上被咬出了几个深深的齿印子,泛着不正常的白色。
  汗珠淌进了眼中,又从眼角处滑落,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泪痕似的水迹。
  他本来就继承了贾陵昌年轻时的俊朗模样,平日里不露声色,此时倒显得脆弱至极,单膝跪在地上,一向挺直的背脊微微弓起,口中不自觉地泄出两三声急促的喘息。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贾昭意识到他必须得从这个地方逃出去。
  他张了张口,欲要大声呼救,然而张妁的手很快就伸了过来,掩住他的口。
  甜腻黏稠的安神香气息迅速涌进他的鼻腔,让他觉得呼吸更加困难了。
  夫君,不如这样吧。如果你愿意开金口求我,那我就让他们进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从贾昭进门以来头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意,你觉得如何?
  贾昭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张妁的话。
  不算尖锐的牙齿狠狠地咬上了那只芊芊玉手,在她掌心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齿印。
  半圆的齿痕,皮肉下陷,细细密密的血珠从里面渗了出来。
  张妁吃痛,手臂发颤,然后就听见贾昭说道:既然不喜欢我碰你,那你也别碰我。
  贾陵昌之前就说过贾昭太偏执了,偏激而固执,这样的人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生死摆在面前都不愿意开口求句饶。
  别忘了,我爹是镇峨王,你就算是死在这里,贾家也不会对我动手的。更何况你还有意在我的安神香中添药,平日碌碌无为,万事都做不成,就是颗没用的棋子而已。张妁看着贾昭的眼睛,语气忽然变得温柔下来,和往日里没什么区别,不过
  她的手指向下滑动,顺势抬起贾昭沾满了汗珠的下巴,细细看了看他因为紧张而上下滚动的喉结,说道:这回就算你欠我一次。
  然后,张妁起身坐回床边,抬高声音,让门外的两个人进来。
  刚刚发生的事情,就是这样了。
  贾昭虽然没肯开口求饶,但是萧雪扬把他从死亡的深渊又拉回来之后,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阵恐惧,不止是恐惧差点丢了性命,更是恐惧张妁当时的眼神。
  这个镇峨王家中闺秀,平时都很温柔,脾气也好,很少会因为什么事情而情绪不稳。
  所以才让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真以为她就是这种人。
  但是,张妁那时看人的样子,分明是上位者瞧着猎物时的神态。
  萧雪扬小心翼翼地问道:二位难道是吵架了?
  贾昭还没回答,张妁将短剑收回琵琶中,缓缓说道:当然不是,我们二人如胶似漆,情投意合,我夫君他为了我都不肯纳妾,又怎么会因为些小事同我吵架?
  难道贾昭脖子上的这道伤口是他自往簪子上撞出来的吗?
  其余二人同时想到。
  张妁将酸枝木琵琶放到一旁,笑:更何况,他还欠我一个人情呢,是吧?
  贾昭不想接她这个话茬,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对张妁动了真感情这话是不假,但是他如今却想要贾济赶紧过来请走这尊罗刹。
  以及,这事多多少少也该让贾陵昌知道,免得被这人无害的外表所蒙蔽。
  我不欠你什么。
  贾昭的声音还有点哑,他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这件事了。
  不等张妁作出反应,这位二公子便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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