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猜错,戚潜渊此时此刻确实是想质问他到底去了哪里。
  以及,戚潜渊还想问,他明明没有派人去告诉聂秋,为什么当他的暗卫到达望山客栈的时候,却已经发现人去楼空,而店小二说他们几个人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戚潜渊心疑是孟求泽提前去通风报信了,但是望山客栈没有一个人看见过他出现。
  依据宫中侍卫的说法,孟求泽也就是花了点时间去如厕,自己刚走他就回来了,左右不过半炷香的时间,这么一点时间,就算是轻功大成者也没办法从宫中到客栈走上一个来回。
  更何况是打小就体弱多病的孟求泽了。
  体虚光靠装是装不出来的,毕竟连御医都说他这副身体是天生的,治不好。
  于是戚潜渊只好将孟求泽从怀疑的人选里剔了出去,方才觉得四面楚歌,身边尽是杀机,看见谁都觉得像是叛徒,欲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他抬起头,第二十一次,重新看向面前那个叫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当初他对聂秋说的那句亲手打碎祭坛,不是说笑的。
  既然聂秋不去做,那戚潜渊就带了死士和暗卫,亲自来到邀仙台,将祭坛彻底打碎。
  算着时间,宫中那头,萧无垠应该也准备下手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此时此刻不在宫中,再辩解几句,找些替罪羊,自然而然就能洗脱嫌疑。
  但是面前的、此前从未暴露在天日下的东西彻底打乱了戚潜渊的计划。
  敲下第一锤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
  祭坛是空的。
  顺着脆弱的墙壁摸过一个个砖块,没过多久,就有暗卫找到了暗道的入口。
  戚潜渊本来以为里面有什么机关陷阱,所以是先叫死士进去探路,结果一路上安安全全,什么陷阱都没有,唯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郁腻人的香火气息,也不参杂任何毒物。
  真当看到暗室尽头的东西时,戚潜渊的目光一凝。
  然后他就明白了,这上头的东西不是祭坛,下面的才是。
  神龛上摆满了堆砌如山的金银财宝,可见其信徒的虔诚。两侧悬有鎏金灯台,那里头盛着的乳白色液体,大约是传说中的人鱼烛,之所以说是传说,是因为它已经快要熄了,既不是长燃不灭,也没有散发出什么奇异的香气,只是燃得久一些的特殊蜡烛罢了。
  神龛之后,紧紧贴在墙壁上的,是一尊冰冷的雕像。
  这种用作祭祀的雕像,按理来说,面容应该是模糊不清的,抑或是统一的,都是那副慈眉善目、耳垂圆润宽大、嘴唇饱满的模样,衣着朴素,仙风道骨,以示亲近凡俗。
  而面前的这尊神像不同。
  这明显是一位男子的形象,面似冠玉,目若朗星,皎皎如同寒珠冷玉,又似一枝雪中寒梅,孤然傲立,睥睨众生。他该是名将领,长发高高束起,无风而动,身着坚实甲胄,裙带衣角处皆有星辰纹饰,在烛影的摇曳下缓缓游动,手中持有长//枪,随意地垂向地面。
  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普通神像的眼睛该是看着地面的。
  而它的眼睛看向天际,不肯将一丝一毫的余光施舍给人间。
  同样,戚潜渊也不想将目光施舍给这高傲的神像。
  他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让一旁等候的死士们上前将这尊神像毁掉。
  这雕像虽然做得精致,栩栩如生,但是冷面的将领却还是在凡人的手底下渐渐化为碎片。
  说来也很奇怪,在神像裂开第一条缝隙的时候,戚潜渊竟然有一种灵台清明的感觉。
  当神像半张脸都毁得面目全非的时候,戚潜渊忽然想到,他为什么要将聂秋放走?
  他明明想要直接处理掉聂秋毕竟对于他来说,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可是他为什么又临时改变了主意?戚潜渊感觉头疼欲裂,无数个不属于他自己的念头滋生又枯萎,最终归于平静,化为黑暗中的静默丛林。可是他仍旧想不起半点原因。
  戚潜渊按着额头,唤暗卫去望山客栈寻聂秋,得来的消息却是他们早就离开皇城。
  他心里烦躁,又上前去翻神龛上的东西,仿佛渎神一般的,将贡品打乱,丢得到处都是。
  然后他看到了戚淞藏在最底下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盒,比戚潜渊在宫中看到过的任何盒子都要精致特殊。
  戚潜渊抱着看看戚淞这个疯子到底还做了什么蠢事的念头,漫不经心地、毫无崇敬之心地打开了木盒,却在看清里面东西的同时愣住了。
  他感觉几十年的信念在顷刻间被摧毁,和神像一同化为碎片,随即烟消云散。
  盒子里只有一小片衣角,边缘整齐,是被利器所切下的。
  不能用言语来形容那是什么材质的布料,柔软又坚硬,冰冷又温热,其上有华光流转,又有水纹浮动,北斗七星的纹路在衣角上忽隐忽现,而七星之尾的光芒尤为明亮显眼。
  这话不是夸张的。
  那上面的水纹是真的像水一样流淌,用手触碰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冰凉的湿意。
  戚潜渊看着,甚至产生了奇怪的念头:他觉得这简单的一片衣角是拥有生命的活物。
  然后他又发现这片衣角,无论是样式还是纹路,都叫他感到眼熟。
  想起这种熟悉感的源头来自何处的那一瞬,他像身临冰天雪地之中一般,手脚冰凉。
  戚潜渊猛地看向几乎被毁得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神像。
  碎成石块的神像沉默地躺在地上,身体四分五裂,只有边边角角的地方还有迹可循。
  这片衣角,分明和神像袖口处的那一角是一模一样的。
  何止是一模一样。
  简直就像是从上面取下来的。
  戚潜渊骤然觉得呼吸困难,将那片衣角攥进手里,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呼吸着。
  他想,戚淞一定很得意,就算是死也没给他留下半分安宁。
  他一直觉得戚淞是错误的,毕竟戚淞昏庸又糊涂,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活在可笑的幻梦中。
  然后,戚淞在临死之前,狠狠地打了他响亮的一耳光,笑着,指着他,说
  世人是错的。
  你们都是疯子,只有我是清醒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慌,下章还有糖吃
  总算是把关键剧情点出来了,我爽了
  前面零零散散有挺多隐晦的伏笔,大家有兴趣可以找找
  第114章 、归途
  聂秋等人悄悄离开了皇城, 周儒接到他们的消息之后,早早就在皇城外候着了。
  毕竟走得急,一路上连寒暄的时间都没有。
  临到真要各奔东西的时候, 萧雪扬满脸的不舍,先将自己从未用过的脂粉交到黄盛手上,说, 反正他对这些东西也熟悉,以后要是有喜欢的姑娘,可以帮着涂。黄盛抿了抿嘴唇, 回道那估计是用不上了, 却还是被她强行塞到了手里, 半推半就地揣了起来。
  然后,萧雪扬又从药箱里取出几瓶奇奇怪怪的膏药,亲手交到聂秋和方岐生的手上。
  她压低了嗓音,鬼鬼祟祟的, 这些药,无论是哪个地方受了伤都能用
  聂秋伸手去敲萧雪扬的脑门儿, 训她:不像话,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东西?
  方岐生不似他, 毫无心理负担地将那些膏药尽数收下了, 聂秋,是你自己想太多了吧, 别冤枉别人。总之我就先收下了,以后可能用得上, 劳烦你费心了。
  最后,萧雪扬从典丹的手中取过那一封推荐信,千恩万谢, 还拿了一瓶萧无垠以前做的药给他典丹简直就像是遇到天上掉馅儿饼似的,笑得嘴都合不拢,赶紧收了起来。
  她这次倒是没有哭,眼泪都没有掉一滴,最多只是眼眶微微泛红。
  要是现在有酒就好了。萧雪扬抬了抬手,做了个碰杯的姿势,各奔前程,不问归途。
  其余人纷纷也抬手虚握酒杯,将离别的愁绪溶于风中,又一饮而尽,痛痛快快。
  言尽,她换上了马车,不似上次那样犹豫,洒脱的很,从窗户口探出头来,冲他们挥了挥手,大声喊道:记得给我写信呀!等我出师之后,我一定会去找你们的!
  聂秋忽然有种从小带到大的不省心妹妹终于长大成人的欣慰感。
  知道了,他回应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萧雪扬走后,黄盛也去借了匹马,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他和萧雪扬完全不同,没有那么多的离愁别绪,也不喜欢伤春悲秋,只是居高临下地扫了其他人一眼,让方岐生记得解决完总舵的事情就赶紧和安丕才出发去镇峨。
  还没等方岐生作出反应,黄盛双腿一夹马肚,走了,只留下滚滚尘土。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微风吹拂而过,周儒被尘土一呛,咳嗽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四个人是乘坐一辆马车的,车夫仍旧是上回拉着聂秋和方岐生去聂府的那一位,从外面来看,马车很朴素,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比覃瑢翀的马车华丽。
  但是马车内却很宽敞,软榻、小桌、各式各样的瓜果,应有尽有。
  周儒恐怕事生变故,就选了条偏僻的远路回总舵,即使会在路上浪费不少的时间,好歹能够省去不少的麻烦,算是保全了性命的万全之计。
  这世道可不太平,沿途也可能会有仇家出现。
  真要遇上什么危险,聂秋和方岐生倒是会武功,但是他们还拖着周儒和典丹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打起来可就麻烦了,顾忌的东西也更多。
  天生不适合习武,周儒和典丹也很无奈,所以只好选择了这个绕远路的方法。
  从皇城到魔教总舵,最少也要四五天的时间,更别说还要走远路过去了。
  若是只有方岐生和聂秋共乘一辆马车也还好,可对面还坐着两个目光灼灼的人。
  当然,目光灼灼、虎视眈眈,或许是聂秋自己想出来的。
  但是他确实没办法当着周儒和典丹的面,旁若无人地去和方岐生做一些亲密的举动。
  别说聂秋心里都觉得憋屈,方岐生这头更是烦躁得不行了。
  方岐生回想了一下这几天在马车里度过的时光,他和聂秋做过的最亲近的一件事大概是聂秋中途的时候起了困意,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睡了一会儿。
  摸摸手的程度还能接受,要接吻的话聂秋就会刻意避开。方岐生寻思,他和聂秋也才刚坦白心意,还以为会怎么腻腻歪歪,结果接下来的好几天什么都没做,简直是油盐不进,他总觉得这几天完全被浪费了。
  他心里火烧火燎,跟猫挠似的,抬头看向周儒和典丹的眼神也变了许多。
  周儒提醒道:你清醒点,你现在的眼神已经不像人了。
  方岐生说:我看你现在就不像人。
  说罢,他又看向聂秋,忍不住劝说道:你管他们做什么,当他们是空气就好。只要你心里不去想,到时候尴尬的就是他们两个。
  典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教主,我谢谢你说我俩是透明人啊。
  方岐生不理他,伸手去捏聂秋的脸,你说说,你的脸皮这么薄可叫我怎么办?
  既然没办法动手动脚,那就只能动动嘴瘾了。
  他松了手,又凑到聂秋的耳边,喊他,问,小姑娘到底给不给亲了。
  聂秋直勾勾地看着方岐生,听他说了半天的胡话,终于忍无可忍,头一次在周儒和典丹面前沉着脸,嗓音低哑,近乎命令地说道:转过去。
  周儒把还没反应过来的典丹扭过去,同时捂住了自己和他的眼睛,动作迅速,一气呵成。
  典丹似乎已经听到自己的脖子在咯吱咯吱作响了。
  他觉得,最少也是骨折了吧。
  聂秋眯着眼睛,隔了半寸的距离,反问方岐生:那你说,想要我怎么亲你?
  吐息可闻,滚烫的热气缓缓地喷洒在他的唇上,即刻又散去,只剩下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就难倒方岐生了。
  他没想到聂秋真的会中了激将法,也没想到聂秋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口。
  那你可得
  可得容我想想。
  方岐生这话只说了半截,聂秋就扣住他的下巴亲了上来。
  他毫无防备,犬齿都还来不及收好,牙尖就从聂秋的嘴唇上划过,留下一道口子,鲜血的气息霎时间涌现,腥甜的,又刺鼻,叫他忍不住兴奋起来。
  聂秋感觉到疼痛,闭着眼睛去亲他的同时还微微皱起眉头,一副隐忍的样子,很惑人。
  对方没有要深吻的意思,方岐生就启唇去碰他的牙齿,结果聂秋是死活不张嘴,引得方岐生内心更加焦躁。
  然后,他忽然就明白聂秋到底是想干什么了。
  先是牵手不让接吻,接吻又只是浅尝辄止聂秋这是铁了心要诱他渴求更多吗?
  方岐生推开聂秋,声音暗哑,在胸腔中碾了几遍才吐出来,带着难以消散的情//欲,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也不和他遮遮掩掩:聂护法还真是金口难开。
  聂秋唇上仍有血迹,他却没有管,只等着殷红的血珠从唇角处缓缓滑落至下颚,眸色沉沉,一句话也不说,就看着方岐生,面庞在窗外暗沉的日光中明明灭灭,宛如鬼魅。
  半晌,又抬起下巴,垂着眼睛,清清冷冷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我起先问过了,倒是方教主一直不肯同我讲清楚。
  方岐生的喉结很可耻地上下滚了滚。
  聂秋,你可真行。他说道,你别告诉我你这是在勾引我。
  听到身后的动静,周儒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魔教的惊天大消息,右护法竟然是靠勾引魔教教主上位的。
  然后他又想,段鹊说好的会在中途和他们碰面,怎么人还没来。
  再不来,他就要窒息而亡了这种场面对于他而言还太刺激了,真的。
  正想到此处,马车忽然晃动了一下,很轻微,但是却让聂秋和方岐生警觉起来。
  方教主,好久不见。属于女子的独特声音从马车顶上传来,并不温柔,比十二月的朔风都还要冷上个几倍,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隐约还有细碎的首饰相撞声,叮叮当当,很清脆,下一刻又被狂风吹散,我是来接周儒的。
  典丹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撩开帘子走了出去,挤到车夫旁边,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周儒被他的举动所感动,也不想着去看方岐生和聂秋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赶紧跟着走了出去,唤了句鹊鹊,从聂秋这个角度只看见一只皓白纤细的手臂从上面探下来,动作轻柔,拎住周儒的领子,轻轻巧巧地将他整个人都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