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望鹤期待的目光一凝,愤恨地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聂秋还真没想到这猫对于季望鹤来说这么重要,他上一世都没听过季望鹤养了只猫, 说实话,他根本不觉得季望鹤这种人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什么别的珍视之物。
  刚刚是安丕才跟石荒耳语了几句之后,石荒就匆匆离去,将这只猫抱了过来
  所以说,这消息其实是安丕才打听出来的?他猜测。
  这厢,石荒扯了半天都没把这黏人的白猫从衣服上扯下来,又不敢用上力气,生怕伤着它了,叫季望鹤因此而动怒,折腾了好一阵子,眉头紧皱,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你就不能管管你的猫?他咬着牙说道。
  要不是你给它灌了迷魂汤,它能黏着你不放吗?季望鹤的语气比石荒更凶。
  见小白是怎么都不肯从石荒怀里出来了,季望鹤只好让步,退而求其次,说道:那你先抱着吧,就站在那里,我看着你,要是敢伤到它
  石荒听他这么说,就没有再试图将白猫拎起来,可这猫的毛太厚,抱在怀里又太热,刚刚又折腾了一番,他早就热得汗流浃背,衣服都湿了一大块。
  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虎,石荒用手指碰了碰猫的后颈,蹲下身子,试着把小白扔给大白。
  这猫似是有灵性,一发现石荒不是要将它扔给季望鹤,立马变得乖巧起来,十分听话,叫也不叫一声,就这么被拎了起来,放到了大白老虎的身上。
  季望鹤看都不用看其他人的表情,他已经能猜到他们心里头在想什么了。
  你这人究竟是有多烂,才能够被自己的猫这么嫌弃啊?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不然会衰老得更快,前些日子精心保养的皮肤就白搭了。
  季望鹤深呼吸了好几次,瞪了小白一眼,不再去看它,重新看向方岐生,说道:你不会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谈你的条件吧?
  既然他肯谈了,那方岐生就依着他,遣退了其他人,将季望鹤扭送至大堂中。
  醉欢门的人独来独往惯了,也不想和他们近距离接触,所以便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回到了魔教特地给她们准备的偏僻院落中歇息去了至于周儒,他还是不太放心,就跟去了大堂,好歹在旁边听一听方岐生的条件,若是有什么不对的,他也能及时指出。
  四位门主,除了玄武以外,连同左右护法、教主,都在这大堂之中落座了。
  白虎驮着小白猫,慢吞吞地踏进了大堂,卧在石荒的身侧,正好能叫季望鹤看得清楚。
  季望鹤整了整发间的步摇,将散乱的长发捋到耳后去,又拉紧了衣襟,捋平皱褶,这才总算是肯听听方岐生的条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好似没有看见那两个魔教弟子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似的,说道:我原以为你只是想换个门主,后来发现你动了杀心,再后来我就觉得你其实就只是想在众人面前杀鸡儆猴,给我朱雀门来个下马威,并不是真的想要杀人。
  方岐生,我确实没想到你竟然不选这种更稳妥的方法。这是不是说明,我对你来说还有那么一点利用的价值?他继续说道,你到底有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季望鹤都说得这么直白了,方岐生也不和他客气,首先,朱雀门的副门主一位空缺多年,等几位门主、左右护法和长老商量之后,我会告诉你新的副门主是谁。
  他这话就是说,商量不是指的和你商量,你就老老实实接受最终结果就好。
  让方岐生没想到的是,季望鹤仅仅只是思索了片刻,很快就应了下来。
  其实,对于季望鹤来说,谁当朱雀门的副门主都行,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管朱雀门,管得都快累死累活,早就想撒手了事,可偏偏一直没有合适的下任人选,偌大的朱雀门,连个新的副门主人选都没有,更别说是门主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眼光太挑剔。
  如今总舵这边要直接替他选个人出来,季望鹤自然是不会拒绝。要是有副门主在旁帮衬,不管是哪头的人,好歹他会轻松许多,以后也不用亲自跑去找萧无垠那个老狐狸换草药,晚上的时候做好皮肤保养就能早早地上床,不会因为一些芝麻大的小事被喊醒了。
  之前有一次,朱雀门的弟子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半夜三更爬起来制药,结果弄得好几个人昏迷不醒,最后不得不去狂敲季望鹤的门,求他去看看到底还能不能把人救起来。
  季望鹤顶着不耐烦的神色,起床气都犯了,骂道:我说过我不管医人!
  结果最后还是被吵得没办法,去看了,那药毒性也不重,一副药下去,这群昏迷的弟子们就悠悠转醒了,然后就让季望鹤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顿。
  此类种种,烦得季望鹤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现在终于要有副门主了,往后再遇到这种麻烦事就轮不着自己出面处理了。
  季望鹤想着,感觉总算是有了点盼头。
  然后,方岐生抛出了第二个条件:如今的朱雀门好似独立在魔教之外,不仅与总舵没有交流,和其余三门也鲜少来往,这样不利于魔教的繁荣稳定。我要你每三个月都要来总舵一趟,当然,不仅仅是朱雀门,还有白虎门、青龙门也要来,到时候我会让长老传信给你们。
  从朱雀门到魔教总舵,距离可算不上近。
  季望鹤眉头微皱,环顾四周,见石荒和安丕才没有异议,也只好应了下来。
  周儒俯身在方岐生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方岐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最后一点,你们朱雀门如今医术最高超的弟子是谁?
  都是群什么都不会的蠢材,季望鹤这回是真的皱紧了眉头,有点烦躁,真要遇到什么事儿了还得我出面去医治,原先是副门主擅长这个,现在基本上都是我接手了。
  方岐生也知道季望鹤这人追求完美,朱雀门不可能没有医术高超的弟子,于是就说:等会儿谈完了之后,你带着典丹去瞧瞧,挑四五个弟子出来,就留在魔教总舵,每年可以回去探亲一次,若是偶尔想要回朱雀门看看,总舵也不会强留人。
  季望鹤已经百无聊赖地开始用手指绕头发了,闻言,很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典丹原先是圣医阁的人。
  他也知道总舵这么多年以来所用的医师都是从各处搜罗来的江湖郎中。
  现在估计是实在找不到人手了,刚好又要拉近总舵与朱雀门的关系,于是就提出了这个要求,季望鹤也明白方岐生心里打的无非就是这些主意。
  三个条件提完了,季望鹤一句话也没反驳,很顺利地就接受了所有的条件。
  方岐生甚至都觉得不真实,毕竟季望鹤这人事儿多的很,一句话说得他不爽了,能直接掀桌子走人,便确认道:你确定这三个条件你都接受?
  季望鹤按了按太阳穴,叹出一口气:你觉得我不会这么轻易接受,还是说怕我之后反悔?我答应过的事情就从来不会出尔反尔,常锦煜现在是问不了,那你去问问安丕才,他都能佐证。还有,我对你下手,仅仅是因为我看你不顺眼,并不代表我想让朱雀门独立出去,也不代表朱雀门对着总舵宣战,就算是我派去了杀手,那也不是朱雀门的弟子。
  石荒翘起腿,手拖着脸颊,斜斜地看他,问:那为何朱雀门从来不与其他三门来往?
  青龙门锻器,白虎门驭兽,玄武门神出鬼没,基本上只跟教主来往频繁。季望鹤觉得石荒问的就是句废话,隔得又远又偏,面都见不着,有什么好来往的?写信聊天?
  聂秋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总觉得季望鹤和某个人的想法很像。
  仅仅是看方岐生不顺眼罢了,其余的都无关,该谈的就谈,该接受的也不会拒绝
  黄盛。
  季门主,聂秋见方岐生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说了他们进大堂后的第一句话,若是魔教面临危机,你会怎么做?朱雀门会怎么做?
  自当团结一致,共同退敌。魔教有难,朱雀门不会置之度外。季望鹤看了方岐生一眼,又加了一句,不过,我不介意换一个发号施令的人,或许没有也行。
  果然和黄盛的想法很像。
  但是又不一样。
  黄盛会因为常锦煜的嘱托,即使再不愿意,也要扶持方岐生登上教主之位。
  而季望鹤,他同样重视魔教,不过确确实实不会给方岐生半点好脸色看,恨不得换人。
  季门主,你难道没有想过,若是魔教少了教主,如同群龙无首,势必会大乱,正道那头的人找到可乘之机,肯定是会对魔教动手的。安丕才的手指点了点膝盖,提醒道。
  季望鹤倒没有被这话唬住,嗤了一声,那当初到底是谁让魔教少了教主的?
  是方岐生。
  除了安丕才、黄盛、聂秋和周儒以外,其他人都不知晓内情,只知道是方岐生弑师篡位,引得魔教动乱,至于后面的镇压四门,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他们肯定想着,这些麻烦事全都是因为方岐生当初下的狠手所带来的后果。
  石荒的性格直来直往,他不在意这些,但是季望鹤就对此事耿耿于怀了。
  安丕才听后,只能叹气,捏了捏鼻梁,垂下头,没有再接着季望鹤的话说下去。
  大堂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气氛变得尴尬而沉闷。
  离我远点。季望鹤抬手推开那两柄架在他脖子上的刀,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走到石荒的旁边,毫不留情地把小白从白虎身上拎走,塞进怀里,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走了。我建议方教主以后还是多对我留点心,我接受了条件,但不代表我接受了你。
  不等其他人有什么反应,他转身就离开了。
  第120章 、是非
  季望鹤都甩手走了, 方岐生再和其余两位门主谈下去也没有太多意义。
  朱雀门副门主的一事还得从长计议,他们便没有多做停留,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反手关紧房门, 聂秋将含霜卸了下来,又走过去帮方岐生取剑匣。
  方岐生从季望鹤说出那句话之后就一直很沉默,回房间的路上也一言不发, 眉头微皱,眼底冷然,是他平日里最经常展露的神情聂秋倒是好久没有见过了。
  聂秋伸手拂去方岐生肩上的碎花, 指腹沿着皮革所制的护肩轻轻蹭过, 手指将剑匣的绑带勾起, 方岐生很顺从,所以他轻而易举就取了下来,立在床边。
  剑匣上的猛兽图纹若隐若现,在落日余晖下映照出烈烈霞光。
  他略略瞥了一眼, 发现方岐生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嘴唇抿得紧紧的。
  季望鹤当时说的那句话确实尖锐, 怕是真将方岐生伤得彻彻底底。
  毕竟,常锦煜失踪, 最伤心的就是他和黄盛, 结果他还得背负这平白无故的罪名。
  打碎了牙齿,还得混着血往肚子里咽, 委实叫人难受。
  于是聂秋想了想,从身后贴近方岐生, 在他耳畔轻言轻语地安慰:别难过了。季望鹤他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无端叫你承受了这罪名但是我知道,常教主对你而言很重要, 所以你才会在稳定局势后离开总舵,镇压四门,就是为了在途中调查常教主的行踪,对吗?
  方岐生有一瞬间的怔愣。
  不止是黄盛、安丕才,连周儒都不知晓他此番举动到底是为的什么。
  他说是为了防止魔教动乱,所以要让四门门主臣服于自己,并且放出消息,让正道,让天下都知晓,他这个新上任的魔教教主并不比常锦煜好惹,不可轻视。
  找常锦煜是顺便,收拢人心才是头等大事。
  其他人都信了。
  他自己说着说着,也快信了。
  其实,魔教到底如何,对于方岐生来说,也算不上多重要的事情。
  常锦煜说,以后要将魔教交到他手中,要他登上教主之位,他就点头答应。
  但是方岐生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权利?地位?万人敬仰?凶名远扬?这些都无所谓。
  方岐生九岁的时候,常锦煜带了他和黄盛出席魔教最盛大的宴会,不止有四门的人,还有神鼎门,醉欢门奸邪当道,饮酒作乐,好不痛快。他那时候就坐在常锦煜的身边,紧挨着魔教教主的位子,宴会到底有多热闹他是记不清了,只记得教主的位子是某种奇异的金属所打造,将皮肤贴在上面的时候冷得他直哆嗦。
  哦,他还记得朱雀门副门主看他的眼神。
  两分试探,八分恨意。
  到底是哪里来的恨意,方岐生当时不知道。
  后来才知道,常锦煜一开始是想将副门主的儿子收为徒弟,也算是要将下任教主之位传给他的意思,事情还没定下来,常锦煜就在外出的时候偶然遇见了漂泊在外的方岐生,见他根骨不错,又有血性,便把他带回了魔教,收为徒弟,副门主儿子的那件事就这么搁下了。副门主起先或许还抱有期待,直到常锦煜又收了黄盛为徒,他就失望透顶了。
  然后,副门主的儿子在一个良辰吉日的时候,死了。
  是受不了流言蜚语,还是觉得人生无望,没人知道。
  但他听说过,那位年轻的少年,是边哭边挑断了手筋脚筋,用了十足的力气,也不去止血,任由滚烫的血液流了满床,将被褥都打湿得能挤出血来,厚厚沉沉的。等到副门主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没了气息,脸上挂着泪痕,牙尖都裂了缝,是他咬住刀刃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硬生生咬碎了牙齿,又狠又痛快,也不知他到底想报复的是谁,又希望谁永负罪孽。
  副门主重复着当时的惨状,在常锦煜面前质问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的。
  方岐生和黄盛其实根本没去睡觉,躲在窗外偷听,那时候年纪很小,也没听明白什么。
  有一点方岐生是听明白了的。
  活了十九年了,他还记得那时候突然浑身冒冷汗的感觉。
  常锦煜安安静静地听完了,轻轻地、莫名地叹了一声,问: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些?
  方岐生和常锦煜是不一样的。方岐生是外冷内热,平日里看着拒人千里,笑也不笑一下,又严肃又冷酷,真要相处熟悉了之后就完全不同了。而常锦煜是外热内冷,经常和下属开玩笑,又没有什么架子,好相处得很,但他同时又是漠然到冷血的,没什么不可利用的。
  他见过自己师父上一刻还是笑眯眯地和别人说话,下一刻就能吩咐杀手暗中干掉这个人。
  所以,魔教在常锦煜的统治下安稳了很长时间,而正道也从来不敢越过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