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鬼都聚在这两人的周围,如同屏障,身上浓重的阴冷气息把过路的、起了邪念的那些鬼魂都逼走,见虚耗来了之后,纷纷收起了那股煞气,侧身给它让出一条道来。
  虚耗叔叔,你回来了?步尘容唤道。
  她向来懂得如何讨人欢心,虚耗想,从很久之前她就这么喊了,它也就这么应着。
  你在这个时候回步家,是因为聂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玄圃堂,白玄。虚耗刚在心中念出这几个字,便觉得意识有一瞬间的溃散,赶紧凝神聚气,不让魂体因此崩溃,也不说第二遍了,只告诉步尘容万万不能随便提这几个字。
  步尘容听着,没有多说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远处。
  落雨纷纷,山色晕染成水迹,在她眼中化开,和泪没什么区别,都是澄澈而沉重的。
  此后的几天时间里,虚耗想尽办法要将阵法修复,也不知道是不是它实力大不如以前,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总之这阵法修修补补,终究还是没撑太久,消散了。
  虚耗提议,要不然,它去霞雁城寻覃瑢翀,覃家势力强盛,总能将此事摆平。
  步尘容却只是摇头,掐指略略一算,说道:我会解决好这件事的,不劳叔叔费心。至于覃公子,他那头出了岔子,左右为难,就不要在这种时候再去麻烦他了。
  最后,我还想让你给聂秋带一句话。
  她说:新生在春,枯败在秋,月有阴晴圆缺,洪流亦有涨潮退潮,万物皆有迹可循,没有什么是无端出现的,也没有什么是无端消逝的。所以他不必太担心这个,不过
  聂秋倚在门边,望着眼前一片雨后景象,回想起步尘容带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好好享受此刻的安宁吧,因为,之后的事情将要接踵而至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间隔太久,可能有小可爱记不清楚之前的剧情了。
  提示一下哦,老人是贯穿步家线的那个村长。
  第132章 、初晴
  典丹觉得, 这是一个怪事连连的早上。
  黑影无声无息地摸到他床前,直挺挺站了半天。
  他不会武功都能感觉到那股视线,没过多久便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就瞧见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站在他床边,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 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黑影毕恭毕敬地抱拳,声音沉稳:医师不必害怕,是玄武门。
  典丹很想答一句我真没怕, 但是他半个身子都缩到墙角了, 这话说出来恐怕只会招人笑话, 索性也不解释了,松开手中攥紧的被褥,斥责道:你就不能敲敲门?
  教主和右护法吩咐,要悄无声息地来, 我不便打搅医师睡眠,所以
  敢情你还是为了我好啊, 那我还得谢谢你是不是?
  若是典丹有起床气,他就得破口大骂了, 可惜他经常被人从梦中叫醒, 早已习以为常。
  好,那你等我收拾收拾就来。他打了个呵欠, 起身就准备去收拾药箱。
  不是的,医师。不知道是哪一位的玄武难得有些腼腆, 犹豫片刻,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您不必亲自过去, 教主要我来取的是伤药,最好是药膏,擦着不疼的那种。
  典丹按着床沿的手一顿,整个人垮了下去,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只好秉着医师的良好素养,硬着头皮问了问具体情况:外伤还是内伤?
  玄武答:都有。
  上面还是下面?
  玄武答:都有。
  典丹怒道:到底是上了床还是打了架?给我个准数!
  玄武这次顿了顿,到底是没想到别的说法,只好犹犹豫豫地答道:也都有。
  什么人哪,看看,都是群什么人哪。
  于是典丹怒气冲冲地下了地,在药箱里翻找了一阵,摸出好几个小瓷瓶,扔到玄武手中,咬牙切齿地说道:告诉教主和右护法,我建议都用。
  随即,他两脚一蹬上了床,往被窝里一钻,摆明是送客了。
  徒留玄武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堆小瓷瓶,半分茫然,半分无辜。
  这事儿真要讲明白,还得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窗外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在枝头喧闹,扰人清闲,清晨的雨雾褪去,取而代之的便是温暖的阳光,照进房内,即使有床帐的遮掩,方岐生还是在喧闹中悠悠睁开了眼睛。
  喉咙干得能冒烟,眼前的光斑连成一片,隐隐绰绰。
  他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渐渐习惯了这刺眼的光芒,按了按太阳穴,脑子还是昏沉的,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摸衣裳。
  床榻上和以往的整洁不一样,乱糟糟的,被褥都被挤到床尾去了,半截堆在上面,半截搭在地上,枕头可怜兮兮地躺在床底下,帐顶垂下的流苏挂坠断了几根,血腥味和石楠花的气息混杂,沉郁难闻方岐生胡乱摸索了几下,衣服没摸着,倒是无意间将一盒刻着萧字的药膏踢了下去,落在地毯上时发出一声脆响,里头显然已经不剩什么了。
  然后他就想起来了。
  昨夜折腾得太晚,深更半夜还跑去后院打水,淋了一身的冷水,洗去血污与浊液,仍觉得天气闷热,困意难消,草草收拾了一下,回房倒头就睡了。
  方岐生做了一夜的梦,头脑昏沉,刚醒来都跟失忆了似的,这时候才后知后觉。
  衣裳全堆在地上的,床上哪儿可能找得到。
  于是他将被褥又往旁边挪了挪,撩开层层薄纱,长腿一迈就下了地。
  没了遮挡视线的东西之后,方岐生抬眼便看见白衣胜雪的人倚在门口,捧着杯热茶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平静,眼底偶有碎光浮动,约摸是外头明媚的秋日所留下的余晖。
  长发垂在腰际,眉眼低垂,衣服也没好好穿,都敞到胸口了,露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咬痕与吻痕,袖口卷到臂弯,毫不遮掩手腕上的铜铃与月牙形状的烧痕。
  玄武门的人自然不敢留在这附近,气息全无,约莫是躲到庭院深处去了。
  方岐生随意挑了件凉快的里衣,一边走一边穿,走到聂秋身边的时候正好准备去系腰间宽长的带子,然后面前的人就很自觉地将手中的热茶递给他,屈尊纡贵,露出白玉一样的手指,骨节微动,牵住那根腰带,轻轻巧巧地交叠几下,打了个漂亮的结。
  茶水不温不凉,正适合睡醒后用来提提神。
  那口热茶在他的喉咙中滚了几圈,润了润嗓子,随即便被咽进了腹中,暖流流窜至四肢百骸,茶香四溢,将身体中沉积的污秽洗净,总算是让他的头痛感缓解了许多。
  方岐生深吸一口气,温暖阳光混着雨水的气息涌入鼻腔,明明截然不同,他却觉得和聂秋身上的味道很像,忍不住倾身过去亲了一口,尝到股浅淡的茶香。
  聂秋轻轻地笑了下他现在真的很容易笑,兴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他接过茶杯,视线在方岐生面颊上流连,还是没忍住,先为昨晚上的一时冲动道了歉,随即问道:要不然,我去一趟典丹的住处,找他讨点伤药来?
  年轻俊朗的魔教教主,要是在脸上留了疤,而且还是咬痕,那就不太好看了。
  方岐生经他一提才记起这事儿,摸了摸脸颊上那个明显至极的咬痕,觉得比身上的酸痛都还叫人难受,直视聂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很好笑?
  聂秋低咳两声,很乖巧地敛去面上的笑意,神情严肃:不好笑。
  他这副模样实在憋屈,方岐生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可偏偏就是想逗他,于是板着脸,不跟他讲理,语气不算好地追问:怎么着,留了疤就不喜欢了?
  喜欢喜欢。聂秋强忍笑意,顺着方岐生的话去哄他,怎么样都喜欢。
  说这话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往下滑去,松松垮垮地卡在锁骨的边缘处,好似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将它整个儿都掀下去,方岐生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心想,聂秋实在心怀不轨。
  要是旁人敢在他面前这么穿,他不得直接把人赶出魔教去。
  方岐生将聂秋的衣服往上提了提,拢紧衣襟,令他好生穿衣服,别一副不端正的样子。
  这么你推我让的,肯定争不出个什么结果。
  于是方岐生与聂秋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派玄武去找典丹拿药。
  没别的原因,就因为聂秋身上的伤口也不少,两人的行动都不大方便。
  在玄武离开后,他们二人闲来无事,便搬了躺椅在庭院的梅树下,阳光虽盛,但是不久前才下过一场雨,所以天气并不炎热,正是适合懒洋洋地晒太阳闲聊的时候。
  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好话、坏话,甜言蜜语、威逼利诱,昨晚上都说净了。
  所以,聂秋和方岐生有那么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开口。
  也没必要去说,在这种闲适宁静的氛围之中,说点什么都像是画蛇添足,狗尾续貂。
  风太柔,阳光太暖,不说话的后果就是,方岐生差点又睡过去。
  聂秋很快就发现他昏昏欲睡,本来想让他回房间里睡,想了一会儿,悄悄地俯身子在方岐生的耳侧,轻声说道:生生,我自作主张,给你准备了一个小惊喜。
  方岐生登时吓醒,困意全无。
  他抬头的时候差点撞到聂秋的喉结,聂秋没想到方岐生的反应会这么剧烈,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的肩膀,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你上回一宿未睡,我醒过来之后你也给我了一个惊喜。
  当然,是有惊无喜。
  方岐生现在都怕从聂秋口中听到惊喜两个字了,那种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遇见第二次。
  有时候,他半夜惊醒过来,就会去看聂秋还在不在,然后又去摸他手腕上宛如烧痕的印记,确定手掌底下是温热的触感,这才感觉到一星半点的宽慰,安稳睡去。
  就因为这些原因,再加上刚回到总舵,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方岐生最近基本上没有睡过踏实觉,白天里都是又困又倦,恨不得倒头就睡,所以精神状态并不好。
  方岐生捏捏眉心,问道:什么小惊喜?
  聂秋见他神色疲惫,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片刻后,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说道:因为我看你最近很累,所以我想要借此机会,邀请几位门主,还有左护法和段门主等人,一起去你之前和我说过的高台上喝酒赏月,放松放松心情,也有利于相互熟悉。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他不知道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到底还能持续多久。
  步尘容说之后的事情将要接踵而至了,这话肯定不是她随口说的,而是她实实在在算过了一遍,得出了结论,所以才托虚耗带话给聂秋,让他提前知晓这些。
  无论是天道,还是什么阴谋诡计,什么纷至沓来的麻烦事,聂秋都不愿意想。
  他只想好好享受片刻的安宁,和方岐生一起,就只活在当下。
  步尘容之所以说的是好好享受此刻的安宁,而不是做好准备,是因为他们都知晓,面对天道,面对藏在暗处的东西,以世人所被蒙蔽的双眼,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无从下手,更别说去考虑如何与其对抗了。
  玄圃堂,白玄。
  后者没有一处记载,无从查证,也不知道这两者之间存在什么关联。
  聂秋只知道前者所指的是什么。
  《十洲记》中有记载:昆仑山三角,其一角正北,干辰之辉,名曰阆风巅;其一角正西,名曰玄圃堂;其一角正东,名曰昆仑宫上通璇玑,元气流布,五常玉衡。
  云中仙山,踏山河,揽星宿,神仙所居之地,就是指的玄圃了。
  他以命换来的重要线索,就是这么一个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实感的神话传说。
  聂秋能感觉到自己离凡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的真相就差一步之遥。
  但是他现在没有心思追下去。
  毕竟,谁又知道天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下狠手呢?
  犯过一次错就够了,他可不想再为了一个荒唐可笑的真相而懵懵懂懂地丢掉性命。
  古有圣人,叩仙门,循仙迹,不惜以身殉道,只为了窥见世间真谛。
  但聂秋不是圣人,他心中也没什么崇高的道义值得他献出生命。
  这应该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和方岐生在一起久了,他大抵也沾染上了那种自在与洒脱。
  聂秋想,昆仑算什么,玄圃算什么,不如人间半点快活,与其庸人自扰,他还不如趁着那些麻烦事到来之前,偷得半分清闲,与方岐生对酒赏月,共枕山河。
  所以他俯下身,平视方岐生的双眼,郑重其事地邀请道
  我也想尝尝你酒窖里的那些酒。他说,我拿一席月光来和你换,你愿不愿意?
  第133章 、相邀
  拿一席月光来换酒窖里的陈年佳酿。
  浪漫倒是挺浪漫, 细想之后方岐生又琢磨了点别的出来。
  聂秋胆子是真的大,这种明显的亏本买卖还好意思说出口。
  可以。方岐生给了个肯定的答案,又问, 除了月光之外就没别的了吗?
  聂秋冥思苦想了一阵,他除了自己以外一无所有,殷师姐给的刀穗给方岐生了, 覃瑢翀给的螭虎玉佩给方岐生了,无论是喜欢,还是吃醋, 无论是生气, 还是怜惜, 也都给了方岐生。
  除了盈满碧空的皎洁月光,对他而言象征着新生的白月,他还真想不到能给什么。
  既然没办法给方岐生实实在在能拿在手中的东西,聂秋就只好另辟蹊径了。
  这样吧。他点了点方岐生的眉心, 替他顺平微皱的眉头,说道, 方教主最近辛苦了,今日的公事就由我代为处理, 而方教主就好好在房间里休息, 养精蓄锐。
  方岐生确实是困,他昨晚上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一会儿是他和聂秋刀剑相交,誓要争出个你死我活的场景;一会儿是他身处衰败的枯草间, 面对一座墓碑久久伫立的场景;一会儿是他满身是血,而乍雪剑断成了两截,没入泥土中的场景诸如此类。
  很莫名其妙, 昨夜明明折腾得那么厉害,按理说是不该做梦,一觉睡到天亮的。
  既然聂秋都这么说了,方大教主当然不会拒绝他的好意,自然是要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