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的事情基本上都被他解决了,新的朱雀门副门主也已经定好,就等朱雀门长老那边观察一段时间,商量之后再给出答复,剩下的事情都是很快就能处理的。
  他上过药,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很安心地拍了拍聂秋的肩膀,找了个新房间去休息了。
  毕竟原先住的房间乱糟糟的,也需要清理,总之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住人了。
  方岐生去休息之后,聂秋仔细想了想方岐生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照葫芦画瓢,到他的书房去处理了一两个时辰的公事魔教不兴上折子那一套,有什么事情都是当面说,如果真要正式一点,那就先上报玄武门,再由玄武门整理了消息之后报给方岐生。
  近日魔教无大事;至于正道,聂秋翻了翻卷宗,一看,上面的各大门派都是眼熟得很,什么落雁门和刀剑宗历来不合,结果落雁门的副门主和刀剑宗的长老私奔了,搞得门主和宗主现在都很尴尬;而皇城那头笼罩着阴霾,人人自危,戚潜渊雷厉风行,在戚淞进了陵墓之后,将朝廷内的局势彻底颠覆,现在还在搜罗追捕天底下的道士,抓住之后无非就是个死字。
  处理完公事之后,聂秋合上书页,突然想起一回事来。
  玄武。他扫视周围,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这书房以前是常教主的吗?
  这不是什么需要瞒的事情,玄武很快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方岐生说过,他十五岁的时候在半夜偷溜进常锦煜的书房去偷风筝
  聂秋想,就从方岐生还留着当初结缘灯会时买来的红线这件事来看,他虽然只字不提,但是聂秋能够猜到,方岐生应该将那时的风筝妥帖地放了起来。
  而且,就放在这个常锦煜曾用过的,且方岐生还在用的书房内。
  书房内应该设有许多机关,聂秋虽然有把握能够避开,但是却没那把握将那些机关再装回去,也不想轻易触动那些机关,毕竟他又不是偷偷溜进来的,没必要如此。
  要说谁有可能知道方岐生会将这些东西放在哪里,也就只有周儒了。
  左右护法的地位相当,因为方岐生,聂秋对周儒挺有好感的,所以他并没有让玄武直接去请周儒,而是自己先去了周儒所住的宅院,向他和段鹊打了声招呼。
  顺道也将饮酒的事情说了,请他们两个到时候赏脸。
  周儒肯定是没意见,他一答应,段鹊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当然,聂秋到后来才知道,段鹊去只是为了把周儒这个喝几口酒就醉倒的人给带回去,而她饮酒饮惯了,魔教基本无人能喝得过她,只不过她一般不会喝到那种程度。
  风筝?我没听过这回事,那时候我并不在魔教。周儒托着下巴想了想,说道,不过我应该知道方岐生会将这类小玩意儿收在哪里,他从以前开始就喜欢收集这种东西。
  压根就不需要躲什么机关。
  聂秋回到书房,在桌案底下摸索了一阵,大约用了一盏茶的时间,他触到一处微小的凸起,按下去之后,咔哒一声,弹出来一个暗匣,里面满当当地盛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刀剑宗,宗主腰间的刀鞘上镶着的那颗猫眼石,被他当作战利品装了进去。
  神鼎门,炉鼎的断腿,切面光滑,上有蝉纹,明显是什么大人物所用的。
  一根白绸,霜雪似的绣花,针脚细腻。聂秋本来还以为自己的这根发带是丢了。
  还有,醉欢门的匿光、藏芒令;样式奇异独特的短刀暗器;璀璨明澈的异域明珠。
  轻轻掀起最后一样东西,映入眼帘的就是方岐生口中所说的那面风筝。
  聂秋此前想过许多,比如,那夜的雨下得密不密,雨珠大不大,风冷不冷,方岐生是从哪里跑到哪里的,是以怎样的姿态将风筝放飞,脸上又是何种让人挪不开视线的神色。
  独独没想到这风筝这么丑。
  纸糊得不牢,或许是因为时间过了太久,这个能够解释。
  但是那上面画着的图案,歪歪扭扭,好像是个刚摸着毛笔的小孩儿,随手往上画的。
  大概是他七岁时画画的程度。
  聂秋沉思了半天,将那面小小丑丑的风筝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觉得像是燕子,又像是青蛙,换了个角度再看,似乎更像没有角的鹿?
  他本来不想瞒这件事,现在也想瞒了。
  怪不得方岐生知道他对这风筝感兴趣,却一直没有提过,原来是不想叫他看见。
  聂秋又看了看手中的风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久了,到后面他竟然还觉得有点可爱。
  毕竟是放了四年的东西,又是纸糊的,脆得很,容易坏,所以聂秋没敢看太久,很快就将小风筝小心翼翼地放进暗匣中,按照原样将其他东西一样一样地放了回去。
  然后,聂秋对隐在暗处的玄武嘱咐道: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你们教主了。
  玄武无声地表示同意。
  难得看见方岐生的这一面,聂秋感觉就像发现了什么无伤大雅的小秘密,越想越觉得喜人,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愉快,大步踏出了书房的大门。
  他已经邀请了周儒和段鹊。
  接下来还有
  聂秋的步伐一顿,突然回过头来,指节抵住下颚,莫名笑了一下,看着好像空无一人的暗处,说道:对了,玄武,几天后在高台上饮酒赏月,你也记得来。
  他笑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位玄武到底是不是门主,总之先提了。
  玄武的声音毫无波澜,很快答应下来:玄武领命。
  离开书房之后,聂秋先去的青龙门。
  青龙门善用兵器,内部有锻器池,即使是身在总舵,安丕才和青龙门的一众弟子也没有丝毫懈怠,聂秋踏进青龙门歇脚的宅院时,他们刚好在练武。
  一个个将上衣褪下大半,随意地系在腰间,身上肌肉虬结,沁出的汗珠在烈日下闪闪发光,随着一招一式的动作而动,划过半空,落在地上又被稳健的脚步踏入尘泥。
  见到聂秋过来,安丕才向身旁管事的弟子耳语几句,便主动迎了过来。
  安门主。聂秋先与他寒暄几句,略略向他解释了一下此番前来的目的,说道,我听教主说过,你鲜少沾酒,所以到时候也会准备一些茶水,安门主意下如何?
  聂秋是吧。安丕才笑了笑,我知道你对我客气是因为我是岐生的师叔,不过,你没必要和我客气,这句话我在霞雁城的时候就同你说过了。既然你知晓我是岐生的师叔,你就更不需要和我客气了,将我也当成你的师叔就可以,都是一家人。
  聂秋顿了顿,没有再推辞,应了下来,私底下也学方岐生喊安丕才师叔。
  最近我都有时间,到时候你提前派人来叫我,我也好准备些东西一齐带过去。安丕才说到这里的时候,有意停顿了一下,态度温和,大漠深处的吃食,你应该没尝过吧?
  好,这就敲定了第二位门主。
  青龙门之后,是相距不远的白虎门。
  今天的天气正适合晒太阳,所以,聂秋很远就看见白虎门的弟子们,全都窝在院子里,懒洋洋地眯着眼睛,靠在自家白虎的身上,半个身子都陷在软毛中,很是惬意。
  而石荒正专心致志地给镇门的大白老虎梳理毛发,白虎卧在地上,巨大的头颅枕在石荒的膝盖上,尾巴轻轻扫动,带起一片尘土,舒服得打起鼾来,昏昏欲睡。
  聂秋一走过去,石荒就搁了手中的梳子,将白虎挪开,准备起身来迎。
  白虎嚎了一嗓子,似是撒娇,张口咬住他的衣摆,不愿意让他走。
  石荒不准备在这种时候还惯着它,抬腿用膝盖顶了顶白虎的侧腹,不轻不重,却叫白虎不再要求他留下,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眼巴巴地往这边看。
  它最近因为毛发掉得严重,情绪不太好,还请右护法见谅。石荒解释道,又问,右护法此时前来,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吗?
  听完聂秋的话,石荒压根没有犹豫,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最后一个,是朱雀门。
  在聂秋的预想中,季望鹤不太好说话,喝酒赏月的时候又是晚上,他向来为了保养皮肤,都习惯早睡早起,让他答应这件事恐怕还是有一定的难度。
  结果季望鹤只说了几句话,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什么时候?
  有果酒吗?我不喝别的酒。
  我先提醒你一句,我喝醉后可能会到处下药。
  我往后的几天要请假休息,就不去参加晨会了,方岐生同不同意?
  本着先把人骗过来的想法,聂秋一口气全往好处说了。
  季望鹤很满意,答应了下来,想到能从方岐生这里捞到好处,喝了他珍藏多年的酒,还能请请假,哼着小曲儿就回宅院去看朱雀门弟子们晒草药去了。
  至此,所有该邀请的人都邀请好了,就等着几天后,挑一个月光如洗、无云遮蔽的夜晚,拎几大坛子的酒,登上魔教总舵的高台,对酒赏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刀小季。
  第134章 、清音
  五天后, 总舵的高台上开始筹备酒宴。
  季望鹤中午的时候,终于磨磨蹭蹭地去挑了几个医术勉强过得去的弟子,让他们留在魔教总舵, 给典丹打下手若是留下的人医术差劲,遭人耻笑,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所以他挑的这几个弟子,都是他掉了好几根头发,精挑细选之下定下来的人选。
  天色渐晚, 便能看出今夜正是月光皎洁如玉, 星幕垂悬的好天气。
  于是他花了点时间好好打扮了一番, 力求艳压四座,小白都不愿意伸手去抱了,生怕它身上的毛粘在自己的衣裳上,随手就交给了抱猫童子, 破例让他抱一晚上。
  至于这位弟子到底愿不愿意,季望鹤没有那个心思去猜。
  到了高台上, 在最后一个空位落了座,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上当了。
  这就只是个小小的酒宴, 魔教本来就不喜欢那种繁文缛节, 所以没有刻意地去排上位下位,一张长桌, 上下位无人落座,其余人都是相对而坐的。
  对面一侧, 分别是:玄武、安丕才、石荒。
  这一侧,分别是:方岐生、聂秋、季望鹤、段鹊、周儒。
  季望鹤又惊又怒,这也太明显了, 正常情况下肯定是一侧坐四个人啊!
  他看了方岐生一眼,果然,这位魔教教主的脸上带着点阴谋得逞的愉快。
  大抵是你想占我的便宜,可以,酒给你喝,你这一场酒宴都别有好心情了的意思。
  他想,把五个人安排到同一侧坐,方岐生难道都不嫌挤的?
  而且还故意把他安排到了聂秋和段鹊的中间,这不是一下子就衬得他黯然失色了吗?
  他今天穿的这件儿衣服,是请的皇城绣坊所制,连料子都是从异国运来的。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生气老得快。
  季望鹤按着胸口,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这才把情绪平静了下来。
  往左看,左边是段鹊,面容精致,眉目间有股自成的妖冶,神色又偏偏是冷的;往右看,右边是聂秋,面容沉静,是清风朗月,在如洗的月光下显得愈发出尘。
  于是他只能边喝酒边盯着对面的石荒,果酒入喉,怎么尝都是苦涩的。
  石荒说:别看了,今天没带。
  说的是镇门白虎。
  季望鹤一瞬间想把桌子掀了,然后他就想到自己之后可能被教主、左右护法以及其他门主同时围攻时的惨象,忍了又忍,手指微微动了动,还是没有这么做,也懒得跟石荒解释这么多,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
  方岐生没有端着教主架子,其余人便不同他客气,都是敞开了喝的。
  略略瞥了一眼,石荒的酒量很好,已经喝了半坛子酒下肚;安丕才向来不太沾酒,喝的是凉茶,偶尔吃点他自己带来的奇怪食物;玄武的酒量应该还行,但是因为玄武门的职责在身,所以他只喝了一杯就停手了;周儒倒是想多喝点酒,段鹊却说你喝半杯,我就喝两杯,逼得周儒只好小口小口地抿酒,喝了半天还是那么多。
  聂秋和方岐生那头已经酒过三巡,自从发现其他人都知道他俩的关系之后,聂秋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边喝酒边倚在方岐生的肩头,轻言轻语地和他说些什么悄悄话。
  他们的手侧,上位摆了一个酒杯,下位也同样摆了一个酒杯,皆是盛满了酒。
  季望鹤猜,那是分别代表了常锦煜和黄盛。
  后者是因为没在场,前者是因为什么?这杯酒是为表祭奠吗?他不太明白,常锦煜明明是被方岐生所杀,方岐生却挑了这种时候盛上祭酒,这不是与黄鼠狼给鸡拜年无异吗?
  他正想收回视线,聂秋却比他先一步斜过眼睛,轻飘飘地与他对视一眼。
  哦,季望鹤很快就记起来了,这位右护法的武功底子好像也不差。
  他这一夜不想再多说话,于是理直气壮地瞪了一眼回去,转头就要继续喝酒。
  然后,聂护法的声音就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声音在清酒里浸过一遍,就带了一丝一缕的醉意,隐约有点不明显的鼻音。
  他说:季门主,副门主的那件事情,我略有耳闻。
  季望鹤拿起酒杯的手一顿,悬在空中,半天没有递到唇边去。
  你不会是来劝我的吧?他问道。
  聂秋愣了片刻,解释道:不是的,我是想
  季望鹤不想听了,嘭地一声搁下手中的酒杯,引得其他人看了过来。
  而他面色沉郁,眼神越过聂秋,望向方岐生,我愿意恨谁就恨谁,愿意杀谁就杀谁,什么叫无辜之人,什么叫有罪之人,方岐生,你倒是跟我解释解释?
  常锦煜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那个年纪轻轻就死去的少年,是季望鹤的义子。
  朱雀门副门主宋顼,与季望鹤是过命的交情。
  两人虽然平日里经常互损,感情却很深厚,算得上是忘年交。
  季望鹤向来喜欢与人接触,性子孤僻,没想过要和谁过一辈子,也没想过要个小孩儿养着,毕竟他不喜欢小孩子,小孩子又吵又调皮,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小怪物。
  而宋顼老来得子,硬是要他过来看,看完之后还给他扣了个义父的帽子。
  季望鹤一个头两个大,望了一眼就觉得这小孩儿肯定丑,看都不愿意多看,被宋顼磨了半天,才勉勉强强答应了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客套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宋存音。宋顼说。
  这是他夫人取的,到底是比宋顼之前取的好听,季望鹤总算觉得心里好受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