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聂秋眯起眼睛,声音含混,乖乖答应了下来,我会戴的。
  第139章 、双璧
  张蕊支起一条腿, 毫无形象可言,流里流气地靠在椅子上,居高临下望着底下的那群人。
  她的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茧, 是常年舞枪弄棒所留下的痕迹。
  比武招亲的擂台上,有两人正缠斗,你来我往, 拳脚毫无力度,一看就是花架子,亏得街旁伸着脖子凑热闹的那群百姓看得津津有味, 竟然也没发觉出什么不对劲。
  这大抵就是外行看热闹, 内行看门道了。
  妁姐, 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魔教教主与右护法在哪里?张蕊看得倦了,打了个呵欠,扯扯张妁的衣角,凑过去轻声问道, 这些人实在是太无聊了他们多久能来啊?
  你别着急,肯定得等父亲来过之后, 他们才会现身。
  张妁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衣角从她这个不省心的妹妹手中抽出来。
  镇峨王平日里处理的公务可不少,不可能天天守在擂台旁, 所以他只会在第一天的时候露露面, 好让镇峨城的百姓们知晓他对此事的看重。
  之后,只有在比武中夺得头筹的人才能进镇峨府再见到他一面。
  而方岐生和聂秋会刻意避开镇峨王, 等他离开之后再出现,免得被认出来。
  张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把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椅背上,懒懒地掀起眼皮,四处看了看, 这才好像后知后觉似的,对张妁身旁坐了许久的贾昭笑道:哟,这不是姐夫吗,实在抱歉,我这时候才瞧见你,姐夫这么大度,应该不会怪罪我的无礼吧?
  贾昭嘴角抽了抽,表情是一贯的沉稳内敛,语气平和,很宽容地说道:不碍事。
  蕊蕊。张妁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一敲,眯起眼睛提醒道,别总是捉弄他。
  张蕊活了十六年,没有哪一天是让人省心的,经常闹得镇峨城鸡飞狗跳,凶名远扬,街坊邻居都怕了她,可她又是镇峨府的闺中小姐,所以想借此巴结她的人倒也不少。
  如果说镇峨王最放心的女儿是张妁,最头疼的女儿就是张蕊。
  这不,时机一到,就忙不迭地将张蕊往外推,落得个清净。
  张蕊闻言,翻了个白眼。她本来想找个软柿子捏,没想到却一脚踢在了钢板上。
  贾昭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其实不关心,毕竟,商贾世家的贾家又如何,富可敌国又如何,在这隆冬一月朔风似冰凌的严寒镇峨,金银财宝是换不来任何东西的。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张蕊有点同情她的这个姐夫。
  贾昭以为他与张妁的初遇是在镇峨城,张妁的手帕掉在他的面前,秉着良好的素养,贾昭将手帕捡起之后,看见手帕一角绣着的妁字,一路打听下来,送去了镇峨府,张妁亲自出来迎,谢他捡回自己的手帕很巧合,很浪漫,这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但是张蕊知道,张妁压根不可能弄丢任何东西,更别说是她贴身的手帕了。
  在她坚持不懈的追问之下,张妁才勉勉强强透露了几句,只是说她有一次偶然遇到了贾家走迷路的小公子,送回家的时候,就是贾昭出来领的人,不过他大抵不记得了。
  张妁出远门的时候一向是喜欢以纱遮面,所以贾昭不知道她的长相,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张蕊也不想着捉弄贾昭了,按了按指节,噼噼啪啪作响,她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正寻思要不要从这些人里面随便抓一个过来玩玩的时候,一道严厉的声音就传入了她的耳中。
  蕊蕊,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爹!张蕊循声转头,想到张妁口中的魔教教主和右护法也快出场了,简直喜出望外,脸上都带了明显的笑意,半是埋怨半是撒娇地说道,您怎么才来呀?
  人群错开,四十好几的中年男人缓缓走来,面如冠玉,一身石青色,如同冬夜中沉沉的雾霭,裹挟了浓重的水汽与寒冷,威严肃穆,能压得人大气都不敢出。腰间挂了玉玦,衣带上纹了浮云图案,随风飘扬的时候仿佛在缓缓流动,然后又消散在他袖袍之中。
  张双璧瞧着自家小女儿笑脸相迎,下意识便觉得她心里正盘算什么诡计,毕竟张蕊前几天可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将房里的东西砸了个遍,好几天都不肯跟他说话。
  但是他又想不出原因,于是只好点头应下了这一声虚情假意的问候。
  张妁与贾昭也跟着行了礼,张双璧倒不在意这些礼节,摆了摆手,寻了个椅子便坐下了。
  一阵骚动过后,擂台上的两人又继续比试了下去,不过能够明显看出来他们的气势都不一样了,底下等候的人也是,一个个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就上去给镇峨王瞧瞧本领。
  然而,张双璧只是略略扫了几眼便挪开了视线,问张蕊:半天过去,你可有心仪之选?
  说到这个张蕊就来气,嗤了一声,说道:都是在我手底下走不过十个来回的弱鸡。
  刚说完就被狠狠地弹了一下额头,她吃痛,倒吸一口冷气,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不许说脏话。张双璧斥责完之后,又叹道,不过,这些人的武功底子确实都不太行。
  张蕊的额头还是痛的,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和张双璧吵起来,于是只好挂上假笑,提议道:要不然,让我也上场,只要能打得赢我,就可以夺得头筹,如何?
  咳咳。
  张妁在一旁闷闷咳嗽了两声。
  哦,魔教教主与右护法是两口子,据妁姐所说,他俩好像就是冲着之前的规矩来的。
  张蕊一下子就记起来了,翻脸比翻书还快,还不等张双璧有所反应,自己先反驳道:唉,这个方法不行,女孩子家家,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舞枪弄棒呢,多不合规矩啊。
  话音未落,擂台上的剑客手腕受创,长剑脱手,在空中带出一个弧度,飞向台下。
  张蕊向来是什么没名堂的东西都喜欢玩玩,她嫌比武招亲太无聊,就从家里带了两颗饱满的核桃,在手心中盘着,以此来打发时间张双璧因为这个说过她好几次了。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张蕊连看都不看一下,仍然是笑嘻嘻地望向张双璧,手指微动,一颗核桃就飞了出去,准确无误地将半空中的长剑击落,当啷一声,落入尘土中。
  去帮我捡一下。张蕊吩咐完侍从,又问道,对了爹,你什么时候回镇峨府啊?
  椅子都没坐热就开始赶人,这古灵精怪的丫头,绝对是在盘算什么不能让他知晓的事情。
  张双璧打定了主意,面无表情地看了张蕊半天,然后,在侍从将洗干净、擦去水的核桃放进张蕊手心中的时候,突然伸手,用两根手指就轻轻松松地把那两颗核桃都夺了去。
  张蕊不自觉抬高了声音:嗯?爹你
  贾昭。
  贾昭从神游中醒来,下意识抬手接住张双璧抛过来的那两颗核桃。
  张双璧冷声说道:拿去剥了,和妁儿一起吃。
  他突然之间就觉得手中的核桃烫人起来,抬眼一看,张蕊果然咬牙切齿地比了个手势。
  大概是如果你敢按我爹说的去做,我保证你活不过今晚上的意思。
  贾昭坐在那里,脊梁挺直,看了看满面愤怒的张蕊,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张双璧。
  张蕊就是只疯猴子,上房揭瓦,偷鸡摸狗,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干不出来的,他惹不起。
  张双璧更不用说,他是镇峨王,又是张妁的爹,自己的老丈人,他更加惹不起。
  正当贾昭进退两难之际,宛如软玉青葱的白皙手指从他掌心中取过那两颗核桃,摆弄了一下,然后像是失去了兴趣似的,随意地放到了一旁桌案上,笑道:我现在还不想吃核桃,总之先收下了,兴许回去之后就想吃了。爹,你和蕊蕊之间的事情,可别往我们身上引。
  张蕊咬了咬牙,她向来是怕张妁胜过怕张双璧,现在也不敢再追究下去,只是愤愤地瞪着面前的这个始作俑者,埋怨道:我都快盘出包浆来了!只用半天的时间就能给核桃盘出包浆,你也算是天赋异禀。
  张双璧回了句话,抬手捏了捏眉心,垂下眼睛,淡淡地瞥了一眼底下热闹的场景。
  这一望,街旁围观的百姓突然之间就激动起来,更甚者,经常摇着车卖早点的年轻姑娘面红耳赤地喊了一句镇峨王您今天这身也太好看了吧,还有几位凑热闹的跟着就喊,什么风流倜傥,什么英姿飒爽,什么绝世无双,真要将他捧上天似的。
  张蕊的肩膀耸动,憋得发颤,到后面干脆拍着张双璧的背脊狂笑然后被他推开了,她倒没生气,边笑边说:爹,你多受欢迎啊,我看不如改成你的比武招亲算了。
  其实,光从张妁的长相来看就知道,张双璧不可能长得难看。
  更何况,她的长相有七八成都是从张双璧这里得来的,就连蛮横肆意惯了的张蕊,好好打扮一番,只要不讲话,见到她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对她心生好感。
  张双璧的结发妻子是他父亲当年硬让他娶的,两人之前都没见过面,直到洞房花烛夜掀盖头的时候才知晓对方的长相,一起生活了十几年都没生出什么感情,你过你的,我过我的,相敬如宾,所以后来她下定决心皈依佛门的时候,张双璧也就很干脆地下了一纸休书。
  而张妁与张蕊正是潜移默化地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对喜欢这种事是全然不信的。
  先皇,也就是戚淞,好几次想要给张双璧赐婚,都被他婉拒了,后来也就没再提。
  简而言之,镇峨府如今并没有主母。
  试问镇峨城中哪个尚未出嫁的姑娘对镇峨王没有好感,张蕊想,基本上没有吧。
  她与张妁也想过在暗地里为张双璧物色一个人选,不过,多半是不可能叫他妥协了。
  毕竟,尽管她娘皈依佛门已久,张蕊偶尔还是会撞见张双璧从皇帝那里领了新进的丝绸之后,捧着那匹丝滑柔软的布料,第一反应就是去敲她娘的房门,正要敲下去的时候才记起这里边早就没有住人了,伫立半晌,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喜欢是容易消磨,习惯却不易改变。
  张蕊在那头思绪纷飞,张双璧这头,很是无奈地向那些人颔首示意,随即便将侍从唤了过来,侧头说了几句话,点了几下头,不愿在这是非之地多做停留,起身就要走。
  你们安叔还在府里跟小漆下棋,在张漆面前,安丕才就算是先走十步都赢不了。张漆心思缜密,顾虑周全,多多少少也会让着他,估计现在憋屈得很,我就不跟着你们凑热闹了。他想了想,又细细叮嘱道,比武结束之后尽快回府,现在天黑得早,别在外头滞留太久。
  您可算是走了。
  张蕊简直就要拍手叫好,自然是乖乖地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就该妁姐口中的那位背负剑匣,使四柄剑的魔教教主,还有那位腰间系刀,武功路数奇特的右护法登场了吧?她眼巴巴地望着张双璧离去的身影,想到。
  第140章 、狐面
  白衣刀客是突然出现在比武擂台中央的。
  素衣白袍, 银边翘靴,瓷白的狐狸面具将面庞严严实实地遮了去,腰间挂着一柄足有四尺长的刀, 刀鞘是暗红色的,配有深褐色的穗子,风一吹, 如水般灵动的流苏就四散开来。
  面具底下的那双眼睛稍稍一斜,幅度极小地向高台上的张妁等人颔首示意。
  使刀,这是右护法吧?
  张蕊陡然精神起来, 一改之前的懒散劲儿, 坐直了身体, 饶有兴趣地观察擂台上的局势。
  张妁取过桌案上的茶杯,轻轻吹开面上的茶叶,声音在氤氲的雾气中愈发飘忽:我可得提醒你一句,他家里那位醋劲可是大得很, 你最好不要表露出太大的兴趣。
  她劝是劝了,不过, 很明显,张蕊这时候压根就听不进去任何劝说。
  遮得可真严实啊。张蕊咬着指甲, 啧了一声, 磨磨蹭蹭的,叫人看一眼又不会怎样。
  张妁斟酌着用词, 说道:我想,用白月与暖玉这两样来形容他, 大概是最贴切的。
  张蕊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我说的是刀, 你说的是什么?
  她还是高看了她这个一根筋的小妹。
  张妁搁了茶杯,干脆不想再与张蕊搭腔了,望向下方。
  因为聂秋的突然出现,围观的百姓安静了一瞬,随即又欢呼起来,恨不得这种戏码多上演几遍,这才能叫他们看热闹看得痛快而擂台上的剑客脸色不太好,似乎是没想到半路竟然会闯出来个拦路虎,他原本还以为没人再敢上台挑战,自己可以缓口气了。
  方岐生并不在他们之中,张妁猜测,或许是隐在了暗处。
  台上的剑客将手重新按在了剑柄上,问道:这位侠士也是来挑战我的吗?
  挑战算不上,不过是切磋而已,点到即止。白衣刀客刻意压低了声音,隔了一层面具,显得不太真实,他甚至没有去碰自己的那柄刀,抬起手,很客气地说道,请。
  尾音很柔,语气很谦逊,动作却毫不留情,就如同那柄泛着冷光的锋利长刀。
  话音刚落地,寒光出鞘,噌的一声响,划破凛冽长风,直取剑客面门。
  剑客硬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堪堪避开了来势汹汹的刀若不是他看清楚这刀客用的是刀背那一侧,他还以为面前这人是找上门来的仇家,这架势,分明是要取他性命。
  什么点到即止,什么切磋,剑客暗骂一声,说得倒像是那么回事,下手却照样狠厉。
  他咬紧牙关,拉开几尺距离,反手拔剑,定了定心神,想仔细看看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刀客究竟是用的何种刀法,周旋了半天后,却全无头绪,只看出有点像西域那边的路子。
  又凶又野,只进不退,与这刀客浑身的气度截然相反,但又相得益彰。
  凶猛如猎鹰;轻盈矫健如羚羊;既不计后果,又谨慎小心,如同饥肠辘辘的孤狼。
  胡思乱想之间,刀客已经轻松地挡住了他的一剑,刀剑交错,刺耳的声绵延不绝,从剑格上的一寸距离一直滑到剑尖末端,挑开了他唯一的庇护,随后,刀背抵上脖颈。
  略宽的粗糙刀背压上脖颈,使脆弱柔软的皮肉陷下一块,最终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