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长剑翩翩起舞,封存的剑鞘逐渐向下褪去,最终,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她却连看也懒得看一眼,指腹避开了刃口,贴在冰冷坚硬的剑身上,手腕稍稍用力,轻轻巧巧地将露出尖锐獠牙的猛兽收拢在掌心中,态度温和地抚了抚剑柄,猛兽便安静了下来。
  方教主的意思,我听得很清楚。江蓠将剑尖斜斜地指向地面,聂秋认得,那柄剑名为薄骨,与普通的铁剑相比,它的剑光并不冷冽,也不夺目,全身呈骨一样的白,泛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光泽,宛如罗刹古寺的一具枯骨,魔教是要和我江蓠抢人,对吗?
  听她的语气,不像是因为符重红一事就与魔教针锋相对,而是积怨已久。
  聂秋压低了声音,问道:她和魔教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方岐生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偏过头,嘴唇贴在聂秋耳畔,回答了他的问题。
  江蓠,曾经是我师父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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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5章 、师兄
  常锦煜的情人有很多, 基本是几天换一个。
  他从来没说让方岐生和黄盛叫谁师娘,方岐生也懒得喊,黄盛是不想喊。
  在那群莺莺燕燕中, 方岐生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江蓠。
  原因其实很简单,江蓠是刀剑宗里属剑派的宗主,身份极高, 她的性子又是冷冷清清的,不像是会轻易和别人在一起的人,更别说那个人是魔教教主了。
  以及, 更别说那个魔教教主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偷走了他们剑阁的踏镜剑。
  将踏镜重铸后, 常锦煜此后就一直用的这柄剑, 只不过世人将其取名为惊魂。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相处的,不过,能够知道的是,尽管江蓠是常锦煜来往最久的情人, 但他们后来还是闹得很不愉快,都是成熟稳重的人, 所以都没发脾气,像沉睡的冰山, 冷冷洌洌, 底下潜藏了流动的刺骨水流,他们交谈, 没有争吵,异常平静, 然后就这么分道扬镳了,无论当初有多么轰轰烈烈,百转千回, 最终还是止于无声。
  有种说法是,江蓠是剑痴,接近常锦煜也只是想得到他的剑法。
  还有种说法是,江蓠或许对常锦煜是真的动了心,可惜正邪不容,她终究是舍下了。
  其他的那些,什么常锦煜在半途中跟别的姑娘在一起了,什么常锦煜经常和江蓠起争执,方岐生觉得委实是没有道理的传闻,不值得一听,更不值得相信。
  当常锦煜命丧黄泉的消息放出去的时候,没过几天,江蓠就递来了信。
  信上只简单地写了一行字,问,踏镜何时归还我剑阁?
  如果常锦煜真是死在了魔教,方岐生大可将剑还给刀剑宗,也不必受江蓠步步紧逼,可惜常锦煜不知踪影,剑也不知道沦落何处,江蓠来要,他又能从哪里弄来一柄剑?
  但是方岐生不能吐露真相,只好装聋作哑,即使是收到信也当作没收到。
  常锦煜的朋友遍天下,情人也遍天下,恨不得他死的,仍然耿耿于怀,知道他死讯时哭得撕心裂肺的,要来替他报仇的,倒也不在少数,而江蓠是哪种,方岐生不知道。
  虽然他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江蓠肯定是最难对付的那一种。
  你看,这就是后果,把新仇旧恨一并算上,就是这位宗主如今对他们的态度。
  方岐生看着在不远处站定的江蓠,抱拳说道:江宗主此言差矣,若是我早知她是你看中的弟子,就不可能跟她确认她口中说的是不是刀剑宗了,更不可能想到宗主身上。
  江蓠从来不屑仗势欺人,所以她说魔教是要和我江蓠抢人,而不是魔教是要和刀剑宗抢人,关于这一点,方岐生还是对她抱有信任,并且因此高看她一眼。
  真要打起来,玄武门的人就在暗中听候命令,任江蓠剑法再登峰造极,也双拳难敌四手,魔教不是正道,没什么单打独斗、堂堂正正的说法,交恶就交恶了,等到常锦煜回来之后,再将这个重担子甩给他,让他自己去解决曾经的情人,这事就结束了。
  方岐生想得明白,说得也明白,江蓠闻言,眸光闪了闪,手中的剑却还是没放下。
  不止是剑,她一身凛冽的杀气也没有丝毫松懈,似乎凝结成了实质,边角都是尖锐的,冰冷刺骨,压得人喘不上气来,方岐生等人还好,离得近的符白珏就觉得难受了。
  符白珏听着他们两人的交谈,面露痛苦,找了个机会就急匆匆跑到了聂秋身后。
  该说他是不会看场合,还是该说他是贪生怕死,总之他就这么大摇大摆、明目张胆地过去了,江蓠冷飕飕地瞥了他一眼,倒没说什么,可就是苦了站在原地的符重红了。
  符白珏安心地钻到了聂秋的身后,这才感觉那种浑身血液都停滞的冷意褪去。
  聂秋侧头看着他过来,也只是看了一眼,和江蓠一样,看过之后就移开了视线,什么也没说,嘴唇抿起,明显是准备保持缄默,无声地,算是容许了他的行为。
  然后,符白珏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同样在聂秋身后的萧雪扬就揪住了他的衣襟。
  她极力压低了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蝴蝶还我!
  符白珏又惊又怒,同样压低了声音,回道:这种情势下你怎么还在想那个啊!
  你就是最没资格说我的。黑蛇从萧雪扬的袖中探出身形,张开血盆大口,毒液从它的尖牙上滴落,落在地面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小的凹陷,她说道,我要叫它咬你了。
  符白珏一下子蔫儿了,满不情愿地从身上摸出那只做工精美的小蝴蝶,还给了她。
  萧雪扬闷闷地哼了一声,把小蝴蝶小心地装了回去,这事儿才算完了。
  在他们僵持的时候,江蓠也在继续和方岐生对话。
  凡是也总有个先来后到的道理。她说道,既然方教主明白,那就不必和我抢人了。
  我以为,宗主会让符重红自己选择她的去向,刀剑宗不是向来都如此吗?去的不留,来的相迎,若是仅凭先来后到就草草决定,你哪知她心中是否愿意?
  虽然不觉得符重红会选择魔教,但方岐生还是以此当作借口来拖延时间。
  真要像江蓠所说,先来后到,那符重红就更不可能加入魔教了,所以,至少让他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也可借此扰乱符重红的思绪,让本就因局势而感到困惑的她陷入僵局。
  至于为何要拖延时间他估摸着,去通知杨晟的人也该到了。
  只需要一点推波助澜,一点邻里间的闲言蜚语,这个揽云峰的二弟子就会明白。
  从符重红这里是没办法下手了,想必江蓠也清楚,如果真要让符重红根深蒂固的想法产生动摇,还需要从杨晟那一头下手,所以,这大概就是江蓠能够说服他们的原因。
  在来鲤河镇的路上,聂秋就对方岐生说了说他对杨晟这个人的印象。
  这种人,越是什么没有,就越是想拥有,打肿了脸充胖子,自卑感越强就越有优越感,不被人重视就想方设法想引起重视,没有根骨就用强行用手撑着,如此而已。
  你问杨晟会不会来,方岐生可以给出坚定的答案,杨晟肯定会来的。
  刀剑宗能给的,魔教一样能给,而且更多,而且更自由,所以,为什么不选魔教?
  那种名门正派的规矩繁杂而严苛,从方岐生所看到的、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就能够推测,符重红不会甘心,也不可能甘愿只在刀剑宗蹉跎,所以才会走上了背地里敛财的路。
  不谈杨晟,就说符重红,方岐生有把握说服她,不过,需要让江蓠露出点破绽。
  虽然想了这么多弯弯绕绕,但是,他们之间的交谈其实也不过寥寥几句。
  江蓠听到方岐生颇为大义凛然的话,用冰冷的视线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他一会儿,似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种话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看向愣在原地的符重红,说道:我不得不承认,方教主刚才说的话是对的,重红,选择归处是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而非他人。
  符重红先是看向了符白珏他赶紧指了指聂秋这边,于是符重红很快挪开了视线。
  她动了动嘴唇,看那个口型,似乎是想说师兄两个字,大概师兄于她而言就像是兄长,她本人倒不在意去向,可是如果不和杨晟商量,她又无法轻易做下决定。
  方岐生趁热打铁,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江宗主已经和她介绍过刀剑宗了吗?
  大致说了说。清脆的一声响,江蓠反手将薄骨剑收回鞘中,回道,问这个做什么?
  方岐生微不可察地翘起嘴角,他知道符重红在听,虽然一声不吭,但是思绪好歹是跟着他走的,那就很好办了,江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名门大家,自然不懂符重红的想法。
  她的大致说了说,估计是指的剑法秘籍,门中切磋,名刀名剑之类的东西。
  江蓠不知道,但是方岐生在进入魔教之前,也是像符重红这样在江湖摸爬滚打的。
  所以,符重红在想什么,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若是说得不详细,恐怕她也很难从魔教和刀剑宗之间选出一个来。方岐生说,比如,像是多久能够下山探亲,每月能领到多少银两,诸如此类,江宗主说了吗?
  江蓠微微皱起眉头,她从来不在意那些琐碎的东西,也不太了解,但是,当她看着符重红的眼神时,她意识到符重红是想知道这些的,只不过从来没有主动问起罢了。
  她顿了顿,头一次让方岐生在这场对话中掌握了主导权,同时也踏入了他设下的、几乎不能算是陷阱的陷阱,说道:每月可以下山一次,需要提前七日上报掌事,若是门内有比武,当月就不能下山探亲至于银两,我记得内门弟子是二两,外门的不清楚。
  很快,江蓠意识到有哪里出了问题,本来符重红加入刀剑宗,应该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但是当她说出这些事实之后,她就敏锐地发现自己未来的弟子眼神变了。
  江蓠还想说点什么,嘴唇却没来得及完全张开就又合拢了,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一个方向,没过多久,那里就有脚步声传来,符重红与符白珏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急促的,不稳的,慌张的,杂乱不堪,是杨晟的脚步声。
  直到这个时候,方岐生才真的露出了点笑意,带着十足的从容。
  好,他想,至此,不管江蓠是怎么想的,这件事就已经敲下了尾音。
  第216章 、涉水
  和符重红、符白珏二人一样, 杨晟相貌平平,眼角微微上挑,瞳仁小, 白多黑少,看着就像是不容易应付的,喜欢斤斤计较、吹毛求疵的那种人, 刻薄而又矜傲。
  他腰间挂着一柄短剑,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
  以介于藕荷和朱红之间的颜色为底,以连绵不绝的山与云纹作饰, 洗得发白的青绦结结实实地系在剑鞘上, 鞘上又刻有揽云二字, 在日光的映照下缓缓地流淌。
  杨晟的身体底子不行,跑得也急,鬓间都是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在这两个师姐弟中, 符白珏是头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抿起嘴唇, 明显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他直勾勾地看着杨晟, 看他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众人面前。
  从看到杨晟的那一瞬间, 符白珏就从聂秋身后走了出来,几步退到杨晟身旁。
  兴许符白珏的底线是不能牵扯到杨晟, 方岐生暗想到,他笑起来是一副模样,不笑的时候又是另一副模样, 不止是笑意,连眼底细碎温暖的光芒也一并收敛。
  但是,这又如何呢,现在最要紧的是确保符重红不会跟江蓠走。
  即使符白珏起先帮他们说了话,所有人也都明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仍然是杨晟。
  杨晟不来,符重红不会轻易点头,杨晟来,符白珏会因为逆鳞被触碰而恼怒。
  而方岐生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看到师兄出现,符重红怔了怔,顿时哑了火,小声试探道: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杨晟闻言,先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怎么会没有被你们的花言巧语所骗,依照先前说好的那样乖乖地离开鲤河镇,在之后的驿站等你们,是吧?
  我就说,你们为什么突然提出那种要求,原来是因为有事瞒着我。杨晟脸色不虞,却也明白现在不是闲聊的场合,没好气地撂下了狠话,回去再找你们算账。
  符白珏不动声色地将阴沉的眼神压下,露出他平日里一贯的表情,笑盈盈的,眼睛弯弯,小指勾住杨晟的衣角,熟练地开始撒娇:我和重红已经不是小孩了,平时总是师兄保护我们,总不能这次也麻烦师兄吧?你看,师兄,要不然你就先找个茶馆坐坐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额头一疼,上牙和下牙一磕,不小心咬到舌头,疼得直抽气。
  嘴唇微张,还没来得及开口附和的符重红,同样也没能逃过此劫。
  杨晟像寺庙里的僧人敲木鱼似的,往这两个人的脑门儿上重重地一敲,然后施施然收回手,用一种他以为很凶神恶煞,但是符重红和符白珏觉得毫无威慑力的眼神先是看了看提出建议的符白珏,然后又看了看准备搭腔的符重红,骂道:都闭嘴。
  缠了我好几天,说是想去看雪。杨晟似笑非笑,你们觉得我还会再中这种计吗?
  方岐生在旁边看着,没有出言打断,甚至有意淡化了自己的存在,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剑也放了回去,背脊在聂秋的肩膀上轻轻一碰,聂秋顿时了然,心知局势已经被方岐生所掌控了,于是朝着探头探脑的萧雪扬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安静看着就好。
  江蓠和常锦煜来往了整整两年,两年时间,也够身为旁人的方岐生看清她了。
  更别说,有时候常锦煜还会叹着气跟他抱怨,说江蓠纯粹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虽然没什么小姐脾气,不过却不问世事,除了一身拔尖的武功以外,简直单纯得可怕。
  她向来是愿意就答应,不愿意就拒绝,反正也没人敢跟她叫板,她性情如此,就以为这天下的所有人都如此,不该做违心的事情,也没理由做违心的事情,自找不痛快。
  当然,说完之后,常锦煜又会笑,敲着桌面说,江蓠就是这一点最让他觉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