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重红心想,要说他们是互相纵容也不为过,如此互相折磨也无妨,可是,为什么杨晟要将她往外推,就连符白珏也闭口不语,问也不问她的想法,自顾自就决定好了。
  她的话说出口后,符白珏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轻声说道:你都看见师兄的反应了,还想着继续守在他身边,怕走后他受尽委屈吗,还以为他对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吗?
  杨晟猝然回头,抬手就在符重红的脑门儿上弹了一下,骂道:胡说八道。
  嗡嗡的低鸣,连天灵盖都在震颤,符重红眯起眼睛,其实不觉得疼,但是她的脑子却变得一片混沌,杨晟所说过的每一个音节都在她的耳蜗中回荡,让她觉得眩晕。
  我不想走。她只能徒劳地重复着,带着点哽咽,师兄,我真的不想走。
  听着,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杨晟刻意放轻了声音,一字一顿说道,不让旁人听见,只同符重红耳语,总归你也对揽云峰没什么感情,不如换个更光明坦荡的道路。
  此时,冷眼旁观许久的方岐生终于开了腔,适时地说道:我好像还没有说过魔教能够开出的条件。和刀剑宗不同,在魔教,你若是想要回去探亲,只需要师父同意就行,而且,魔教不需要你叩拜师门,每月发放的银两虽然比刀剑宗要少,不过,若你现在同意加入魔教,我想左护法会很乐意拨钱为你师兄在附近置办住处,托熟人给他找些轻松的生意来做,至少能保他衣食无忧条件是,这些花出去的银两都由你以后偿还。
  江蓠回过头,看着方岐生,眼神中有一丝不虞,她总算是明白这位魔教教主的意图,为什么他要将主动权交到自己手中,为什么要引导自己说那些话,原来是因为这个。
  察觉她的视线,方岐生也从容地和她对视,嘴唇动了动,做出口型。
  抱歉,他说,魔教从来不可能拱手相让。
  第218章 、选择
  符重红知晓, 虽然师兄向来都惯着他们,但是他一旦做了决定,谁也拗不过他。
  既然杨晟说了要符重红离开, 去换条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更加坦荡的道路, 他坚持如此, 符重红也没得选,如果真的要走, 她还不如选择她觉得更好的那一个。
  刀剑宗是名门正派, 可每月只能下山探亲一次,若有比武,就连这一次也没有了。
  而在魔教, 想回去探亲只需要师父肯答应就可以, 条件更少, 限制也没那么多。
  其实,符重红直到现在都对钱财没什么概念,她压根就没见过二两银子有多少,也不知道用它能买到哪些东西,若是师兄觉得每月发的二两银子多, 那就是多, 若是师兄觉得叩拜师门的那十五两贵得吓人,那她也觉得刀剑宗的这方面委实不合常理。
  她的选择,纯粹是基于杨晟来考虑。
  刀剑宗的承诺固然诱人,但是魔教甚至愿意拨钱为杨晟在附近置办住处, 给他找些生意来做,至少能够保证他衣食无忧,而方岐生最后所说的,花出去的银两都由符重红以后偿还, 她觉得没什么可指责的,说实话,她的思想尚不成熟,怎么可能考虑那么多。
  但是符白珏很清楚,这话就是在暗地里将符重红的后半生都与魔教绑在了一起。
  方岐生对银两的数量、多少,只字不提,他只说拨钱为杨晟置办住处,却没有具体说出一个数字,如果少,符重红不满意,这事儿就这么栽了,如果多,那么符重红就将在魔教用自己的后半生来偿还这笔债,就像江蓠一样,在师门里将这匆匆几十年蹉跎干净。
  这些所谓的好处,在符白珏眼中狗屁不是。
  谋略罢了,诡计罢了,陷阱罢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没有哪句话是实在的。
  他看得出来,自从方岐生说出这番话后,符重红的选择就逐渐偏向了魔教。
  而师兄开口就要将符重红往外推,她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杨晟也好不到哪去,所以一旦符重红提出要自己选择,杨晟即使是对魔教有所偏见,松口却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至始至终,局势都在方岐生的掌控中,他对符重红的心思了如指掌,也知道该如何将江蓠引向对他有利的那一方,先是沉默,然后适时地放出条件,彻底地说服了符重红。
  如果方岐生没有走错一步棋,这盘棋局倒也能得一个圆满的落幕。
  他唯一做错的,是将杨晟引了过来,或许对他来说是正确的,但是,符白珏想,在他的观念里,只要将杨晟牵扯进来,就已经触碰到他的逆鳞了甚至不能说是触碰,简直是用一把刀子在溃烂的伤口处反反复复地拉锯,他难以容忍那种痛楚,也不想忍气吞声。
  鲤河镇不大,所以,一旦有陌生的面孔出现,就很容易引起注意。
  本来,魔教派人过来打探消息,符白珏第一时间就有所察觉,他没有亲眼看到来者,却能从旁人的闲言碎语、蛛丝马迹之间隐约感觉到不对劲,因为对方的态度暧昧不清,所以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更不能确定他们会不会做出一些不利的事情。
  在和符重红商量之后,符白珏决定亲自去会一会那个隐在暗处的人。
  当然,他们绝不可能将师兄牵扯进来,所以就变着法子撒娇,央求杨晟,说现在天气转暖,山上只剩残雪,可他们都还没有去看过雪,于是连哄带骗地将杨晟支走了。
  他考虑得清楚,也留有后路,说,让师兄先去驿站,他和符重红可能会晚点到,如果半个时辰都没有过来,那杨晟也不必等了,直接去山上就好,温一壶酒再提其他的事儿。
  杨晟本来是有点疑惑的,符白珏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是成功地糊弄了过去。
  结果方岐生直接派人将杨晟引了过来是的,肯定是方岐生,符白珏确信。
  不是因为他对魔教有所偏见,只是因为,一切线索都指向了方岐生,而刀剑宗的江蓠,从接触的这几日来看,她是断不可能用那种肮脏的手段,对此也不屑一顾。
  符白珏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又将雨后特有的草木腥气吸入鼻腔中。
  符重红再如何偏袒魔教,也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她的眼神亮亮的,看了看杨晟,又看了看符白珏,到底还是和他和解了,没有再去纠结符白珏将她往外推的举动,趁着江蓠在与方岐生对峙之际,俯身凑近师弟的耳畔,轻声询问道:你觉得如何?
  温热的吐息吹散雨后初晴的冷意,符白珏抬眼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并未回答。
  杨晟的那件事,符重红还没有看出来,如果此时告诉她,师兄是方岐生有意引过来的,是他想要将师兄搅进这趟浑水,以符白珏对符重红的了解,她肯定会当场翻脸。
  并且,她永远、也绝不可能再产生一丝半点要拜入魔教门下的念头。
  但不论曾经,只谈当下,符重红是想加入魔教的,她虽然是问了符白珏,脸上的神色却很清晰地传达出了一个讯息,她是在征求意见,却也希望得到她想得到的答案。
  如果抛开杨晟的事不谈,魔教开出的条件确实很好,方岐生虽然在每个字眼里都设下了陷阱,但是他至少要用表象去掩盖陷阱,符白珏想,那些表象就足够让人为此冒险了。
  他不明白,以方岐生这样谨慎的人,怎么会如此肯定符重红以后能还得上债?
  方岐生宁愿做出看似对符重红完全有利的承诺,也要将她的宿命和魔教死死锁在一起,光是这一件事,符白珏就打心底地觉得奇怪,就好像方岐生早就知道符重红会成长得如何,就好像他真的看过符重红的未来,所以才能够如此自信地孤注一掷。
  符白珏想着,只觉得郁结难消,喉咙闷闷地堵着,不止是符重红在等待他的回答,杨晟也在等,他的师兄面露不虞,是对魔教的抵触,却还是想听听他们两人的考虑。
  符重红越是等,符白珏就越清楚,自己的回答不能说是一锤定音,也能推翻她的想法,他一直都充当着引路的角色,前途是好是坏,是坎坷是平坦,不过他一念所想。
  他甚至开始痛恨起符重红的信任,全无顾虑,她就不怕他会令她粉身碎骨吗?
  与其在这里问我,你为什么不先去问问师兄呢?
  符白珏看着眼前的符重红,忽地觉得一股郁气升腾而起,语气中也就带了点没来由的怒火,不是冲着她去的,更像是想借这熊熊的烈火将自己彻底烧成灰烬。
  因为,白珏比较可靠。她毫不自觉,还有闲心同他开玩笑。
  符重红早就习惯了第一时间询问符白珏的建议,说完之后,她也意识到自己该先问问杨晟,于是她将刚刚小声说的那句话打散,转身看向了杨晟,说道:我知晓师兄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我仍然不想走,不过,如果我拜入师门能使师兄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好一些,我就觉得离开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的事情了。毕竟,这样离师兄一直所追求的,重建揽云峰的目标不是更近了一些吗,不再像以前那样宛如揽月摘星般困难了。
  杨晟一直不开口的原因在于,他也认为魔教开出的条件更好,可偏偏开出条件的是魔教,和他之前所说的换个更光明坦荡的道路背道而驰,并且,揽云峰虽然算不上什么名门正派,却也不至于与□□同流合污,所以他也想先听听重红和白珏的看法。
  可惜符白珏含糊其辞,什么态度也没有表示,他也就只能凭着内心所想而说了。
  杨晟叹息一声,无论你拜入哪一门下,揽云峰都与你无关,你也没必要关心这个。
  既然师兄替我做了选择,要我叩拜师门,求学问道。符重红的态度异常坚定,那张脸上没有流露太多情绪,有的只是平淡,杨晟就知道她其实早就做好了决定,那么,我是拜入刀剑宗还是拜入魔教这件事,就应该由我来选择了,对不对,师兄?
  你说出这种话,就说明你心中早就已经有答案了,江宗主有一点说得没错,离开揽云峰之后,我就不是你的师兄了,更何况我曾经也不算是,我又凭什么替你做决定?
  杨晟双手抱胸,这句话说完后便不再开口,和其他人一样,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不管是方岐生,聂秋,还是萧雪扬,江蓠还是杨晟,都适时地止住了话语,齐齐看向了符重红,她却转过去,最后看了符白珏一眼,少年垂下了眉眼,翕动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将眼底那些所有滚烫的、翻腾的情绪都隐在深潜的暗流中,始终没有和她对视。
  她觉得符白珏好像是生了闷气,又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是气刀剑宗和魔教同时看中了自己,却没人提及要收他吗?符重红暗地里想,她其实是愧疚的,她能够走得如此干脆利落,不止是因为杨晟,因为方岐生开出的条件,还因为她知道符白珏会守在杨晟身边。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符重红的天赋,她却很清楚符白珏能做到的事情比她多太多了。
  符重红悄悄捏了捏符白珏贴近虎口处的那一块软肉,像她以前常在他被昏沉的噩梦惊醒后下意识做的那样,片刻后,符白珏如同大梦惊醒般的,抬起头来对她笑了一下。
  于是符重红松了一口气,以为他没再生闷气,便撤了手,转身看向其他人。
  江宗主。她先看向了江蓠,说道,抱歉,我认为刀剑宗可能不太适合我。
  方教主。随即,她又看向了方岐生,在魔教,还麻烦你多多担待了。
  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符重红果然选择了魔教,甚至连江蓠都有所预料,没有太惊讶。
  第219章 、宣战
  江蓠不喜欢纠缠不休的人, 所以也从来不说挽留的话。
  况且,她身为刀剑宗的剑宗宗主,座下弟子几十, 她平时也忙, 这么多年了, 连那些弟子的脸都没认全,见到了也喊不出名字, 只能以弟子们所使的剑名来代称。
  她本来就只想从符重红口中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不管是拒绝或是同意,她都认可。
  不过方岐生在眼皮子底下抢人的举动还是令江蓠感到了一阵不快。
  加入什么门派不好,偏偏是魔教, 江蓠这么想着, 却念及这是符重红自己选的, 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尊重她的想法,将这句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不再提收徒一事。
  如果你已经决定好了,那就做好一条路走到黑的准备。
  江蓠没有甩脸色, 反而是走上前和符重红握了握手, 她的指尖很凉,掌心则是温热的,幅度轻微地按了按符重红的掌骨,客气地说道:我期待将来与你在战场上交锋。
  转过脸后, 她的眼神一下子沉了,瞥了方岐生一眼,半是嘲弄,半是不虞, 冷冷吐出一句话来:方教主真是好心计,常锦煜若是还在,恐怕会觉得后生可畏,衣钵可传。
  这话是把方岐生、常锦煜,连同整个魔教都骂进去了,她确实是真的动了怒。
  秉着胜者理应礼让败者的念头,方岐生的心情格外愉快,即使是听到江蓠这么说,他也只是很轻微地笑了笑,丝毫不落于下风,四两拨千斤地回答道:宗主过奖了,我师父若是还在,恐怕会斥责我不通礼数,赞许宗主的坦荡行事,实在是光明磊落,不辱宗门。
  江蓠被他的话一哽,若不是因为她和常锦煜有那么一段过往,知道常锦煜是什么人,她还真不知道方岐生是在这儿故意说反话,而其他人又对全然不知,她更不能提。
  她不善话术,在刀剑宗的时候也鲜少发话,一时间竟然找不到理由反驳。
  顿了顿,江蓠只好装作听不懂方岐生这话的意思,没有直接回应,再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换了个话题,面色阴沉地说道:不久后,我刀剑宗会亲自来魔教取走踏镜。
  这就是新仇旧恨一并算了,方岐生想,到时候他应该也见到常锦煜了,无论是死是活,踏镜剑就在那里,刀剑宗想刁难也找不出理由,如果常锦煜还活着,那就更好,多年前就是他盗走了剑阁名剑,多年后也该给刀剑宗一个合理的解释了,再不济也不过一战。
  于是,方岐生回道:随时恭候。
  江蓠没有理会他这句可信度不高的话,径直拂袖而去,不做停留。
  虽然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可半路杀出来个江蓠还是让方岐生头疼了一阵子,现在总算把事情摆平了,他才得以腾出心思来和符重红商量之后的事情。
  放心,魔教会欢迎你的。方岐生和符重红对视,说道,至于你师兄的事情,不过十天,周儒那头就能替你安排好一切,我们暂时还不急着走,你可以多和他们相处一会儿。
  待我拜入魔教后,负责教导我的师父是方教主吗?她谨慎地问。
  见方岐生摇头,符重红有点疑惑。她现在用的是铁剑,就以为方岐生是看中了她这几年来在江湖摸爬滚打练出来的剑术,而魔教中,她所听说过的,用剑很厉害的人,除了前魔教教主常锦煜之外,就只有方岐生了,至于别的什么人,她实在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