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想着些有的没的,头一点,就垂了下去,又猛地抬起,晕晕乎乎地睁着眼。
身旁的男人叹息道:别撑了,睡一会儿吧。
苏玄哑声道:不行,我要撑到顾朔来
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
那你一直盯着我看,我、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男人失笑。
苏玄的眼皮又一次闭了上去,头一点,垂下。
他挣扎着想要醒过来,一股熟悉的檀香味却包裹住了他。
他被人拥抱住了。
随后,小顾那略显低沉的嗓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苏玄最为熟悉的温柔嗓音。
那道嗓音温柔道:阿玄,我们回家吧。
在那稍显漫长的回程中,苏玄曾醒过来一次,看到身旁驾驶座上熟悉的俊美男人时,便安安心心地捏着对方的衣角,坠入了短暂的梦乡。
他梦到了顾朔。
他们两人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一条长街,两旁不是叫卖的贩子,便是酒肆、香铺等各种店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他趴在一家茶楼的二楼栏杆边,炽烈的太阳晒得他脸颊发烫。
他嘴里咬着一根草,百无聊赖地望着底下的长街,于这繁华的京城闹市中,思忖着他怎么才能替阿娘招揽来更多的客人,怎么才能赚更多的钱呢。
想着想着,视野之中,底下有一顶轿子经过。
轿子外观特殊,庄严贵气,想必出自某大户人家,只是苏玄不认识,而他便发着呆,看着轿子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小厮一溜烟跑进了沿街的某家店铺,大概是要帮忙采买些什么东西。
路过的行人当中有不少对这顶轿子投以目光,一些小娘子更是面露娇羞,眼波潋滟。
苏玄继续发呆。
一阵热风袭来,卷起轿子轻掩的帘。
这一刹那,男人的侧脸径直映入了苏玄的眼中。
苏玄微微一顿。
那轿中男人脸色略有苍白,却依旧面若冠玉,俊美如天上星辰。
他微微垂着眼,神情淡漠,然而即使毫无表情,那安安静静的一张侧脸,依旧恍若一幅美画。
苏玄嘴中的草掉了,风溜过了,轿中的男人突然握拳抵唇,轻咳起来,而帘子便也随之落下,遮挡住了苏玄的视线。
一只乌鸦飞到了他的身边。
苏玄看着底下的那顶轿子慢慢离开,震惊道:那美人是谁?
这只乌鸦不似其他妖怪,不用将头变成人形,便能开口说话,只是嗓音粗嘎,略显伤耳。
乌鸦嘎嘎道:嗯?这是顾府的轿子,你说的美人难不成是指顾三郎?
苏玄来了精神:顾三郎又是谁?
乌鸦道:顾三郎,就是顾揽玉啊。
舅舅是当朝阁老,母亲是与那位阁老最为亲近的妹妹,当年嫁了一个不知来路的男人,据说还为此好生闹了一番,可到底是家中爱女,最终家里人还是对她妥了协,所幸那男人不知怎的又得了圣人的赏识,封了官,设了府,如今倒也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那顾揽玉,更是顾府生得最为俊俏的郎君,自小便天资聪颖,天赋绝伦,甚得阁老,甚至是宫中圣人的喜爱。京城里有不少小娘子盯着他呢,按着猜想,这顾三郎理应也该早早地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可惜
苏玄好奇道:可惜什么?
乌鸦遗憾道:可惜,顾三郎患有怪病,自十岁那年便常年卧床不起,据闻如今虽已调养好不少,身子骨却依旧不如常人,京城里最厉害的大夫都道他活不过二十六,入朝为官更是再无可能。
苏玄一怔。
乌鸦叹息道:这好好的郎君啊,可惜,可惜了。
苏玄又模模糊糊梦到在一个夜晚之中,他不知为何被牵扯进了一起事件里头,被人带进了一个地方。
那堂上坐着一个人,苏玄没看清,就被押着他的人按到了地上。
押着他的人五大三粗,他则暴躁不已,费了老大的劲,才克制住自己的暴脾气,没在这些人面前直接变成原形,把他们全部摁趴下
但他们要是敢冤枉他,对他用刑,或是杀他的头,那他绝对要这些人好看!
气呼呼想完,苏玄就猛地扭转脑袋,想瞧瞧堂上坐着的这位老大是什么来头。
可一看过去,他就懵了。
座上那美人就如初见般脸色苍白,却也依旧眉眼如画。
他轻咳一声,喝了口热茶,便眼眸微转,看向了他,那双黑眸中明灭着烛光,就像是夜空中闪烁着星辰。
温其如玉,郎艳独绝。
苏玄睁圆了眼睛,呆若木鸡。
目光中有吃惊,有不解还有再次相见时依旧忍不住显露出来的惊艳。
美人碰触到他的目光,顿了顿,挑起了眉梢。
他似对苏玄产生了些兴味,开口,嗓音温柔悦耳:你认识我?
苏玄傻傻地脱口而出:认识你是顾揽玉!
闻言,男人却是轻笑。
他放下茶杯,好整以暇道:那你又是谁?
你是妖怪吗?
男人只是薄唇微勾,那简简单单的温柔一笑,却是让苏玄心口一阵狂跳。
他像是看到了三月桃花,又像是看到了山间暮霭,这一瞬,简直耳朵发烫,大脑一片空白。
绝了绝了。
苏玄呆呆地想,顾三郎不是病秧子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是这帮人的老大呢?
早知道这群人的老大是顾揽玉,他还乐得被抓呢!
苏玄咽了咽口水。
开口时,却是缩了缩脖子,眼珠子乱转,小声道:我、我才不是?
男人忍俊不禁,黑眸戏谑:是吗?
苏玄头皮发麻:是、是的?
堂上堂下,一个莞尔,一个心虚。
周围一群人则是对这情形一脸懵逼,摸不着头脑。
苏玄悄咪咪想,顾揽玉好看归好看,但感觉似乎有点危险
但是但是,也是真的好看啊
大概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如此想着,他便听到男人轻笑着问:那,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苏玄心一跳,下意识道:我叫苏玄
苏玄。
男人的唇齿间,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梦境扭曲,旋转,变成了色彩纷杂的一团旋涡。
漩涡携卷着一切,从苏玄的脑海中迅速消失。
转瞬之间,苏玄的脑海中只剩下了那一晚,男人坐在堂上,被烛光映照着脸庞的那一幕。
烛火带着些暖意。
男人的笑容轻轻浅浅,亦带着苏玄往后漫长岁月中始终最为喜欢的温度。
他轻轻念道:苏玄。
那亦是苏玄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第二次的相见。
却是第一次的相识。
这一幕,还有这一声轻喃,足以让苏玄铭记一辈子。
然而这一切,最终也被旋涡给带走了。
苏玄的心中涌现出一股惶恐,他想去追,拼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那一切却如同沙子一般,全都从他的指缝间漏走。
直到最后,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心中却一直喊着那个名字。
顾揽玉,顾朔!
阿朔
阿朔!
苏玄伸手,猛然抓住了什么。
他骤然睁开眼,回归了现实
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灯光,和蹙眉注视着他的顾朔。
苏玄拼命地喘着气,冷汗沁了满身,脸色苍白,瞳孔震颤。
他的手微微发抖,正紧紧攥着顾朔的衣服。
顾朔搂着他,轻抬着他的脸查看着他的情况,蹙眉道:阿玄?阿玄?你做噩梦了吗?
他们刚刚抵达公寓。
他刚把苏玄放到床上,苏玄突然间就挣扎了起来。
那一瞬,他身体里的灵力甚至差点又要暴//乱。
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听到顾朔的话,苏玄却是满脸茫然。
他尚且喘着气,可刚刚梦到什么,却忘了。
只依稀记得,好像和顾朔有关。
苏玄的喉结滚动。
他紧紧抓着顾朔的衣服,目光微转,看了看四周,哑声道:我、我们回来了?
对,回来了,在我这边,顾朔定定地看了苏玄几秒,伸手捋了捋因为汗水而粘在了苏玄额前的碎发,问,阿玄,你真的没事吗?
苏玄平复着呼吸,迟钝地摇了摇头:就是做梦了吧
见苏玄想不出所以然,顾朔顿了顿,也只能作罢,起身道:我先去给你倒一杯水。
苏玄却心里一紧,一把将他拽了回去。
顾朔一怔,等到回过神时,苏玄已经紧紧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了他的肩上,闷闷道:我不要喝水。
苏玄的心脏还跳得飞快,这一刻,他几乎像是怕顾朔被什么东西带走一般,紧紧抱着他。
苏玄少有这么不安的时候,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只想把顾朔攥在手边。
他可以什么都不干,只要顾朔现在陪着他就行了。
苏玄的不安,顾朔感受到了。
他微微凝眉,沉默片刻,问:真的想不起来梦到什么了吗?
苏玄摇摇头,低低道:想不起来了就觉得难受。
想不起来,那就没有办法了。
顾朔叹息,想了想,道:我听到你喊了我的名字。
苏玄一颤。
顾朔缓缓道:阿玄,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这一刻,苏玄睁大了眼睛,愕然于顾朔与他之间默契的同时,亦觉得一股酸胀感涌上了胸口。
他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毕竟他连自己做了什么梦都说不上来。
但他知道,他是想听到顾朔这句话的。
这句话让他感到心酸,也让他感到心安。
阿朔他低低地喃喃着。
这个男人,怎么就是总知道他想要什么呢。
顾朔不再多问,只反拥住了他。
苏玄躺在床上,而顾朔坐在床边,两人便以这样的姿势拥抱在一起。
顾朔一下一下顺着苏玄的背脊,安抚着他,好像拥有无比的耐心。
卧室里一时悄然无声。
过了很久,大概足足有半个小时吧。
在顾朔近乎呵护的安抚之下,苏玄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吸了吸鼻子,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下来,顾朔察觉到动静,抬起手,轻轻揉着他的脑袋,提了个话题,试图让苏玄更放松一些:我接到你的时候,你睡着了。
苏玄的脑子还有点混混沌沌,听到这话,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蹭蹭顾朔的肩膀。
这会儿放松下来,回想起今天一整天的糟心事,苏玄又觉得累又觉得委屈。
都是那帮美食家害的!
都是那杯酒害的!
他会做奇奇怪怪的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只感觉自己好像被从深渊水潭里捞上来的似的,一定也都是那杯酒搞的鬼!
他堂堂一个一代妖怪,竟然被一杯酒整这么惨。
想到这,苏玄就无比委屈地把顾朔抱得更紧了。
顾朔察觉到苏玄的反应,只也跟着将他搂紧。
他没有再问和梦有关的任何事情,语气温柔地在苏玄耳边说:很累吗?
苏玄重重点头,带着点鼻音:嗯,累死了
顾朔轻轻吻他的耳朵:那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明天早上起来我给你做早饭。
苏玄一颤,抬起头,眼巴巴地瞅了瞅他。
顾朔与他鼻尖相碰,看着他笑。
苏玄心中那一团说不清楚的郁气好像也随着这个笑化开了。
顾朔对他也太好了,苏玄心想。
温柔得简直不像话。
于是郁气化开了,甜意又泛了起来。
眼看着苏玄重新打起了精神,一双漂亮的眼睛也再次变得亮闪闪,顾朔终于放了心,温柔问:那明早想吃什么?
苏玄仰着脸,专注地注视着他:都可以,你做的我都喜欢吃。
顾朔笑:那就煎饺吧。
苏玄:好。
顾朔:再煮两碗馄饨。
苏玄:好。
顾朔又碰了碰他的唇,轻声道:真的不要喝水?
苏玄摇摇头。
呼吸缠绕间,他想起了还未解决的某件事,红了脸,小声说:我、我不想喝水,想、想干点别的
顾朔眸色变深。
他扬起唇,明知故问:什么?
苏玄低头。
毕竟,那杯酒带来的影响还没消除呢。
苏玄非常小声地说:阿朔,亲亲我吧。
*
这一晚,许多人一夜未眠。
有些是因为接连不断的工作,譬如妖怪局的全体员工。
某栋别墅中的两人则是因为一不小心把一把火烧得太旺,直接失了控,细碎的声响直到天明才堪堪停歇。
苏玄和顾朔则也没好到哪去。
苏玄本想着那什么药当然只能靠男朋友压啦,可他想得也太简单了,男朋友真的上场了,别说压火气,没直接理智烧断已经不错了。
两人吻着吻着就越来越重,呼吸也越来越乱。
顾朔的吻一路从苏玄的唇移到了他的脸颊,耳朵,再顺着耳朵下移。
苏玄整个人陷进了柔软的被窝里,微微打着颤,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