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男子的眉头紧皱,好像有什么难以决断的选择。圆球中两三个头颅不停地冒出,大张着那好像通往地狱的嘴在他面前晃荡,他显得有些微微不耐,挥了挥手,圆球就飞快地干涸缩小下来。不过几眨眼的功夫,无论是液体还是液体中的人体就彻底脱水成了一大蓬灰烬。
摧毁了之前的劳动成果,男子好像也下定了决心,转头对着另一片开口问:“哈默,你在吗?”
“听候您的吩咐,副会长阁下。”不远处一个直立在试验台的架子上的男子开口回答。
这个男子没有手脚,只剩下躯干和头颅,被支在一个特制的架子上,身上还插满了大大小小的软管和缝补上的古怪器官,没有毛发的头颅上还算干净,只是连双眼都被缝了起来,虽然呼吸平稳,偶尔会爱能看见眼皮下的眼珠在转动,但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用人改造成的奥术道具而不是一个人。
“西海岸的a2计划开始运转了,注意记录。”痴肥男子的声音小而温柔,带着好像生怕被别人拒绝的胆怯气息。
“当然,我这里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魔网的震荡。我已经开启了所有能使用的记录仪器。”只剩躯干的男子没有任何表情,但是说出来的声音却带着几分激动。
痴肥男子肥厚的嘴唇微微抽搐着,迟疑了一会之后才开口,声音越发地温柔和小声:“那个……会长呢?”
“因为上次施法的消耗和反噬,盖西迪阁下还在深层冥想中沉睡,这种震荡还不足以惊醒他,我也正想请示您,需不需要唤醒他。”
“不用了。”痴肥男子马上说,随后轻轻长出了一口气。
“是。”
“那么……星殿现在的状况呢。”痴肥男子又问。
“一切正常运转中。”
“那个……次元隔断防护法阵呢?”
“没有侦查到任何危险的可能性,当然也就没有开启。”支架上的男子顿了顿,又开口传来询问声:“需要开启吗?”
“不用了。”痴肥男子的脸抽了抽。“……节省一点吧。”
“……”支架上的男子好像迟疑或者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痴肥男子面无表情地回答。支架上的男子随后就彻底沉默下来。
痴肥男子也不再说什么,朝不远处打了个手势,然后一个凳子一样的东西就自己飞快地爬了过来送到了他的背后。
能够自己爬动的当然不会是真的凳子。这是两个身体的一侧被不知名的东西粘在了一起,并排趴在地上的两个年轻女孩,都很年轻很漂亮很有生机的样子,微笑的脸上都透着自然而可爱的粉红血色,嘴唇上细细的绒毛上好像还挂着晶莹的汗珠。两个女孩打扮得也很华贵乖巧,只是和桌上支架的那个男子一样,她们除了会照着指令行动之外在没有其他任何自主的迹象,脸上的微笑也一直保持那个样子。
痴肥男子一屁股坐在两个女孩的身体上,庞大身躯的非凡重量让两个女孩也是微微朝下一弯,不过还是撑住了。男子并没有理会身下的两个女孩,就那样微驼着背,看着自己的脚尖和地面发起呆来,呆滞而漠然的神情,涣散的眼神,看起来好像一个内向怯懦的痴呆肥胖儿童沉浸在自己思想的世界中,又好像在等待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的东西。
第六十七章
南方,炙炎要塞,帝国炎龙军团的总部。
相比破败凋零,几乎要沦落成为土匪的北方军团相比,南方军团无疑要幸运得多,尽管同样也经过了几十年的艰难光景,但是军团的规模,装备,战斗力都还保存了近半,没有像缺乏给养的北方军团一样烂成一团臭泥。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这又是不幸的。能让奥罗大平原的贵族老爷们在节衣缩食之下还要送上军费,物资,还有兵员,当然不是因为炎龙军团的名字比北方军团好听,而是在南方大草原上生活的兽人的侵略性和战斗力,远不是那些只知道抱着麦酒桶的矮人们所能比拟的。如果奥罗由斯塔和大平原上的贵族们不想某一天清晨在自己的门前看到狼骑兵,不想和自己的领民们混在一起被那些凶恶的绿色亚人类抓去当做奴隶甚至食物,他们也只能这么做。事实上从帝国时代至今的五十余年间,南方草原边境上大大小小的战事确实就没停过。
要塞深处,通往军团长办公区域的长长过道上,战神殿大祭司正大步疾走。
如今的南方军团当然也和帝国时代有了不少区别,至少就在对待神灵的态度方面已经完全放弃了以前的老传统,不止允许神殿和教会在军队中传播信仰,允许在各个据点中设立神殿祭坛,甚至近些年还大力扶持战神殿,帮助战神扩展神职。当然由此和其他神殿引发出各种口水纷争,但相比以前的互为死敌已经要好上太多太多。而刚刚在炙炎要塞中修成的战神大殿已经是整个大陆当之无愧最大的一处战神祭坛,极有可能随着时间逐渐演变成为战神殿的中枢。
对于执掌这处战神殿的大祭司来说,这绝对是件天大的好事。但是现在大祭司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轻松的味道,相反却有重重的忧虑之色,他的步子迈得极大也极快,虽然是行走但却当得上寻常人的全力奔跑,高大健硕的身躯带出呼呼的风声,这宽阔得可供几尊魔像并排冲锋的巨大走道好像被他一人就完全占据满了,甚至他这个人几乎就是一尊行走中的筋肉魔像。不像其他神殿的祭司通常都是垂垂老矣的老人,能在“战斗”这个领域中出类拔萃感悟至深的,他当然也是最顶尖的战士,即便是最强壮的兽人战士,纯论体格和身体在他面前也占不了什么上风。
“大祭司大人,您也来了?”前面的岔路口上,一个满脸油汗的胖子正等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大祭司就开始打招呼。这个胖子一身华贵的丝绸衣服都来不及理顺,看起来是仓促间匆匆套上就连忙赶来的。他身后跟着一个面貌俊美柔和的年轻人,手中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似乎是秘书之类的职务,不过大祭司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人身上的衣衫也是仓促间刚刚套上的。
大祭司漠然无视,连脚步都没有放慢直接就从胖子身边走了过去。这个胖子是“夜枭”部的指挥官小艾瑞亚男爵,专职从事情报搜集的,向来颇得军团长的信任和喜爱,整个南方军团中就没有多少人喜欢。大祭司当然也同样不喜欢,他可以肯定自己在奥罗由斯塔里刚刚购置的豪宅还有十七个情人三十一个私生子都被这个家伙调查得清清楚楚,不过相对于现在的愤怒,之前的小小厌恶又完全算不得什么了。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直接把这个胖子抓过来一把捏成肉酱,那不会比捏烂一颗橘子难多少。
“等一等,等一等我啊,大祭司大人……”小艾瑞亚男爵连忙跑着跟上,也算他没有落下平日的锻炼,居然也还能勉强跟得上大祭司的脚步,他后面的那个秘书就吃力许多了,跑得偏偏倒到的样子似乎是脚下发软。
“到底是什么事啊?军团长大人突然紧急传唤我们,以前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先例的……而且我听说他很生气,到底是什么事情,您能告诉我么?”小艾瑞亚男爵那一头一脸的油汗原来不是累的,是紧张出来的。一个一直从事情报工作的密探头子,也许整天都因为掌握了无数机密和讯息而沾沾自喜,觉得世界在他眼中没有秘密,然后忽然发现有个他完全不明白的危机降临在头上,那种恐惧可想而知。
大祭司当然知道军团长为什么会发火,因为他自己也很发火。他却没有对这个胖子解释的兴趣。这时候军团长的书房也到了,大祭司都没有理会门边的侍卫,直接推门而入,对身后的小艾瑞亚丢下一句:“你马上就知道了。”
书房在照明水晶的照耀下显得很明亮,但是站立在书桌后的枯瘦老人却是一脸的阴郁,连同他身周的空气都好像跟着变得阴暗了几分。这个看起来高高瘦瘦,几乎只有大祭司三分之一的宽度和厚度的老人就是炎龙军团的军团长,乔治?佛兰多尼亚?多利亚迪?阿莫斯伯爵。
看着大祭司和小艾瑞亚男爵进来了,然后是跟得气喘吁吁的男爵秘书,阴沉沉的阿莫斯伯爵开口:“关上门。”
站都要站不稳的小秘书连忙放下手中的文件,转身将大门关上。可以容纳魔像进出的厚重木门一关合就发出轻轻的嗒的一声,然后上面镶刻的魔法阵就自动运转起来,把这房间里的一切声音响动都隔绝,没有伯爵的同意,外面就算是用最专业的窃听道具和高阶探查奥术,也根本别想听到这里面的任何响动。
然后小秘书刚刚才转身,就看到阿莫斯伯爵两步就跨过十数米的距离来到了小艾瑞亚男爵的面前,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胖脸上。
啪的一声大大的脆响,夜枭部队的最高长官就像被小孩扔着玩的布娃娃一样,在空中打着旋飞出好几米之外,又在地毯上一路滚过去一直到撞上墙才停下,十几颗牙齿像是岩石被砸碎时候崩飞的碎石子一样在书房的空间中四处乱窜,打在墙壁和家具上发出格拉格拉声。
军团长脸上的阴冷并没有因为这个耳光而散去半分,反而有丝一直压抑的暴戾从眼神深处激发了出来,他随手抬起就像要找什么东西扔出去打砸一样,不过最后手却落在了旁边正目瞪口呆的小秘书的头上。更加响亮却显得沉闷的“啪”的一声,这个年轻俊秀好看只是有些腿软虚弱的小秘书就像被人猛砸了一拳的番茄一样炸成了满地飞溅的血红浆汁。
“怎么回事?”一身血污肉泥的军团长依然阴沉,阴郁,好在那丝暴戾已经散去,他眯着眼看着墙角上努力想要站起来的夜枭指挥官,问。
小艾瑞亚男爵用尽全力才靠着墙壁勉强站了起来。那张原来就肉呼呼的胖脸半边已经肿胀得像是抹了油的猪头一样,恶心想吐的眩晕感他自己都没有去在意,只剩巨大的恐慌和恐惧把所有的思维感情都占据了,看着军团长的目光,如果不是在之前刚刚的玩乐中把所有的尿都留在了小秘书的嘴里,他现在早就失禁了。
怎么回事?他才是最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人。他从来没见过军团长如此的愤怒过,是自己挪用军费的事被知道了?还是上次偷偷把战俘卖给奴隶商人的事被捅出来了?抑或是自己对军团长那个英武可爱的外孙抱有些想法被察觉了?可他只是想想,只是想想而已没有付诸过任何行动啊,再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而且就算是这些事,一向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的阿莫斯伯爵大人好像也不会愤怒到这个地步吧。
“忘了这个废物感觉不到。”军团长偏了偏头,对一旁的大祭司说:“托尼,你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站在军团长身边,大祭司就像是站在猿猴旁边的狗熊一样的显眼魁梧。但是面对军团长的命令,他顺服得好像被驯兽师驯服了一辈子的一样。看了看这个瑟瑟发抖狼狈不已的胖子一眼,大祭司很确定那狼狈模样如果被军团中其他人看到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拍手称快,只是他自己心中的怒意并没有稍减半分,沉声给他解释:“主祭级别的神职者都可以感觉得到,有一个新的次级神灵正在飞快孕育诞生,位置是大陆西北,阿古斯大山脉附近。而这个速度不可能是依靠仪式慢慢地积累信念,唯一的解释是:有人使用了十一环奥术,奥罗格林的神灵律令。”
“整个魔网都在微微震荡,这确实是十环之上的奥术。五十多年了……足足五十多年没感受过这样的感觉了……”干瘦的阿莫斯伯爵遥望北方。他虽然不是神职者,但身为帝国时代就担当军团高层的人,奥术上的造诣不会比现存的任何一个大法师差多少。他再低头看向小艾瑞亚男爵,阴郁的眼神中又有怒火在缓缓燃烧。“……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可能再制作十一环的奥术卷轴了,而且即便是帝国时代本身也不可能有多少这卷轴,也许这就是存世的最后一本……我叮嘱过你的,任何有关这个东西的情报都是最为优先的,但是直到这个奥术卷轴被激活之前,我却没有得到过任何消息……原来我每年花费上百万奥金来维持的情报部队只是一群废物,或者是你把钱全花在了那些年轻侍从身上?”
“我……我……”小艾瑞亚男爵抖得像是筛糠一样。他当然从中捞了不少钱,阿莫斯伯爵也肯定是知道的,作为帝国时代的贵族,伯爵当然不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死脑筋,只是军团长阁下的底线也很清楚——钱可以贪,但是事一定要办。而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一两件事情搞砸这么简单了,小艾瑞亚男爵也是非常清楚这个十一环卷轴对于整个南方军团,对于阿莫斯伯爵的计划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事先居然完全没有得到这个卷轴的有关消息,治他一个渎职都是轻的,就算军团长马上像对他那个小情人一样一拳把他敲成肉泥也不是不可能。
好在小艾瑞亚男爵虽然贪钱,虽然喜欢培养一些漂亮又可爱的年轻小伙子玩玩特别的游戏,但也并不只是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东西上。每年拿着那么多的军费,掌控着大陆最强军团的情报部队,他也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有关西北的情报在心中飞速地过了一遍,巨大的压力下思维速度以平常十倍百倍地提升,居然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就想到了说辞:“这……这其中肯定有问题……伯爵大人您请想想,那里是北方军团的地盘,这样一个也许是大陆仅存的奥术道具居然在那里悄无声息地就被使用了,绝对是非常不正常的!那些一整年都收不上十几万奥金的给养,需要靠着贩卖装备物资需要靠着抢劫村庄勒索贵族来维持生计的烂泥部队,会允许一个价值至少也是上百万奥金的奥术道具从眼前飘过吗?”
“神灵律令不可能脱离教会和必要的祭典而单独使用,而想要在北方军团和西海岸那些神殿教会的眼皮底下玩这一手,这绝对不是普通教会能办到的事……最近一段时间西海岸只有一个以西方人为主体的信奉复仇之神的复仇者教会在私下活动。一帮西方人而已,能做些什么?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们只是一群敬小慎微的商人,软弱可欺的无信者胆小鬼,北方军团眼中随时可以割肉剪毛的肥羊!他们怎么可能到手这种珍贵无比的奥术道具?他们不可能去发掘奥术遗迹,他们也许有钱,但是这东西怎么可能用钱就能买到?这背后一定有阴谋!有一些手段高超算计高明的人在背后操控!这事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的!”
阿莫斯伯爵的眼睛眯了起来。虽然神情依然阴冷如故,但难抑的愤怒和杀气慢慢消散了。他并不是感觉到这事的诡异之处,只是巨大的愤怒和失望下没有去多想,对西海岸那个地方他也没兴趣去了解,现在听到小艾瑞亚男爵的说辞才慢慢地注意到了其他方面“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大祭司闷哼了一声。其实最失望最愤怒的是他,如果战神殿能够得到这个卷轴,就可以将目前还比较微弱的斗神神域彻底稳固下来,还能尝试将神职领域朝由单纯的“战斗”朝更进一步的“战争”上扩展,这也是炎龙军团一直大力支持战神殿的原因。而这个尝试一旦成功,战神殿直接便会成为次级神教会中最为强大的一个教派,那些说他们走上了歪路的质疑声也会立刻消失。
但现在这一切都变得有些遥远了。军团长说得没错,这种只有在奥术文明顶峰的帝国时代才能制作的奥术卷轴不大可能流传下来多少,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抱有希望,现在这希望就已经变得相当渺茫。
“嗯?”就在这个时候,大祭司豁然一惊,抬头上望。
“怎么了?”阿莫斯伯爵皱眉。他却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而且这里是炙炎要塞的中央核心区域,整个大陆最为强大的军事堡垒,不大可能有什么东西能秘密潜入到这个地方来。
“有……有些不大对劲……”大祭司脸上的惊愕表情越来越大,他的双眼圆睁,嘴也张得越来越开,连口水流出来滴在他那引以自豪的金色胡须上也没察觉。他凝望向北方,好像想用目光贯穿这层层保护的铁壁要塞一样,一股只有神职者才能感觉到的深远波动正在那个遥远的地方兴起。
噗通,健壮得像是一尊筋肉魔像,好像随时都能扛起一座山的大祭司突然跪下了。
西北边境,灰谷镇。
火光升腾,满地血腥,然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不是没有人,而是每一个人都安静到了极点,除了呼吸之外什么都忘了。因为他们正在目睹一个神灵的诞生。
仇断大祭司脸上的面具已经粉碎,露出下面一张横肉丛生,粗豪中带着狰狞的脸,而现在这张脸上全是一片肃穆和神圣,全神贯注地看着上方半空中那片虚空中正在翻腾纠结的光影,那是他脸上面具粉碎之后升腾而上的气息。曾经凝固在那面具上的庞大信念,纠缠的因果和法则已经摆脱了物质实体的拘束,开始朝更高层次,更深层的存在演化。
那光影忽而是之前复仇教徒们斩落仇人头颅的画面,更多是模糊不清的许多人影杀戮,斗殴,来来往往瞬息万变,演变的光影范畴大体却是一个放大了百倍的面具,每一幅画面每一次光影的变动都带出一阵凄厉,暴戾,愤怒的气息,而这气息正在越来越淡,或者说越来越由容易外显的波动升华成相互勾连,自成体系秩序的深层法则,并开始与这世界本源相连接。
即便是最为迟钝,已经喝得烂醉的矮人战士都发不出丝毫的喧闹,所有人都能从灵魂中感觉到一种最深层的悸动,他们身处的世界正在孕育一种细微,但却是根本性的改变。
除了两个人,只有两个人还在用极低的声音窃窃私语。他们的声音放得极低,又处在远处的边缘上,就算是这一片寂静中也没有被其他任何人发觉。
“你要注意,如果有什么变化,那么久应该已经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了。我们不是神职者,在这方面的感觉远没有他们敏锐。所以你必须要小心。”阿达里爵士是唯一一个还是一脸平静的人,经历过五十年前的战争,还有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能够让他激动失色的事物几乎已经没有了。“一旦有机会,你就抓住那个西方人离开。他们应该不会有余暇来理会你。”
“……好。”斯蒂芬妮拿出一瓶提振精神的炼金药剂喝下,苦涩的味道直冲脑门,把已经枯竭的精神力恢复了一点。精神力的本质涉及到灵魂层面,再高明的药剂也只是短时间的激发,并且副作用不小,她平常时候是绝不会使用的。但这显然并不是平常时候。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去慢慢回味刚才启用那一道十一环奥术卷轴的感觉。几乎难以计数的奥术回路仿佛在构建一个自成体系,自成循环的新世界一样,带着难以言喻的美感化作一道由奥术方程式组成的长河,一直从魔网最浅表的最外环的延伸到她感知尚未能及的最深处,勾连起整个世界的胎动。
曾经她无数次地想象过,奥术文明巅峰时创造的那些传奇奥术会是什么样,是不是繁复到需要成百上千个大法师来一起构建回路,庞大到需要花费成吨的宝石和晶石来消耗,直到真正接触后她才明白原来并不只是单纯的大,繁复,还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以她现在的奥术知识和感知水平,十一环奥术实在太过深奥,即便是亲手释放也根本谈不上能从中学到什么受益多少,单只是品味这种不可言说的奥术之美,她觉得都是一种无可替代的享受,直至现在她都还沉湎其中,苦涩的炼金药剂不止补充了精神力,还将她的注意力也拉了回来。
卷轴制作得非常完美,两位副会长在十一环奥术卷轴外层附加的辅助性奥术都不亚于几个叠加在一起的七环法术,可以充分保证这个原本需要数个大法师才能合力开启的传奇性奥术现在只需要一个普通的高阶法师就可以使用。斯蒂芬妮很肯定就算自己不出手,那个西方人法师大概还是可以完成的。这让她在对两位副会长再度佩服无比之余,也对接下来的行动有些担心。
斯蒂芬妮的眼光看向远处大祭司脚下的那个古怪无比的西方人法师。这个人是一定要带回去的。原本按照和大祭司的约定,只要这个仪式成功完成之后她随时就可以把他带走。单纯从协议上来说,斯蒂芬妮并不担心这些西方人敢毁约,就算他们真有一个新诞生的次级神撑腰,也还没有和复兴会撕破脸的胆量。
斯蒂芬妮担心的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更超出她所能把握的范畴。对于这个西海岸a2计划的具体情况她并不清楚,这是两位副会长直接策划的并委托阿达里爵士执行,甚至老爵士也并不清楚这计划会导致的变化和后果。她和老爵士出现在这里纯粹就是意外。不过斯蒂芬妮很清楚,两位副会长花上这么大的力气改造,浪费上这样一个珍贵无比的奥术卷轴,绝不会真的只是为了卖个几百万的奥金。
“来了。这是……”老爵士浑浊僵硬,几乎已经如同死物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光。
第六十八章
看着上方不断变换的光影,仔细感受着天地法则如同胎动般的鼓荡,那仿佛世界将要新生的韵律,风吟秋很感慨,很迷茫,很失落,又很期待。
总而言之,他很激动。
经历过那许多事情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也许这辈子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心绪澎湃,难以自已的了。但是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原来并不是这样。当目睹无垠的星空展露在眼前,目睹天地宇宙的根源在自己面前显露出一丝端倪的时候,以前那些心灰意冷,连自己生死似乎都觉得无所谓的疲惫心态,忽然被一种冲动掩盖了过去——他很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想靠得更近一些。
神魂深处的“太上正一弥罗万有真符”正在随着这股天地法则的胎动浪潮而一起鼓动,原本已经消耗一空的力量正在以原本百倍千倍的速度飞快恢复,但是风吟秋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或者说他就算注意到了也根本不会去在乎。这股胎动的浪潮,跟随着整个世界一起跃动的韵律是如此的宏大深远神奇不可思议,仿佛能揭示这世间一切存在的意义。
曾经感受过真神之威,曾经感受过同样不可思议的佛门大法和道门神通,但是碍于当时自身的修为和境界,风吟秋并不能感受得如何清晰明白,也谈不上能理解多少其中的大道真意,就如雾里看花,隔着一层窗户纸去分辨字画一样。但此刻那规划细分得清清楚楚,每一丝变动都纤毫毕现可以看得明明白白的魔网的演化变动,却是在万有真符中映射得清清楚楚。从那卷轴拉开开始,好像是一瞬间,又好像是一万年,风吟秋却从头到尾看到了那一点点一滴滴最细微的变化开始一直到组合成一片贯穿宇宙的银河。
这还只是单纯地映射,就像水面反映景色一般,并没有让万有真符真的接触到这个奥术,就有如此壮美神奇不可思议的景象。风吟秋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个阻碍,阻碍着万有真符展现出它的真正形态,阻碍着它和原本就遥相呼应的世界根源相接触。
也幸好只是映射而已。风吟秋同时隐隐也能感觉到,如果他真和之前拓印那些奥术一样,让万有真符真正地去和这股恍如世界胎动一般的洪流接触,他的识海,他的整个人说不定会直接被瞬间膨胀的真符给吞噬同化,化作一片恢弘宇宙中的一分子。
不过若是真有那个机会,风吟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忍耐得住不去试试。能见识到如此浩然深邃的天地并投身其间,与这世界本质相融为一,那种归属感绝对要远超于生死欲望之上。
朝闻道,夕死可矣。原来这才是修道者之所以修道的原因。相较之下那些什么长生不死,王霸雄图之类的东西,简直苍白肤浅得像是乡间社戏台子上的三流戏本。
到了这个时候,风吟秋也不得不承认他之前估计错了。这欧罗奥术当真是有塑造天地真灵这种几乎不可思议之能,即便只是借势而造一个人道之神,也是从根源上改变天地法则,真正的改天换地的无上法术,比之什么移山填海都要高明上无数倍。根本不需要旁人解释,风吟秋就知道这绝对只能是曾经的奥术帝国巅峰时的产物,只凭现在的那些余孽,再是号称什么了不起的组织或是大法师也绝不可能做到,甚至他们不可能有办法想要在这个奥术上做什么手脚。
而现在这样看来,仇断大祭司这供奉的复仇之神就要借助这奥术之力,真正从天地之中孕育而成了。风吟秋已经能隐约感觉得到那股天地真灵的气息。
而作为直接孕育出神灵的始作俑者,仇断大祭司可说在神道之路上直接便走到了极致,除了张天师那种想要自身成神的疯子之外,这便是神道的终点。以后只要是真正涉及到“复仇”这个领域,他所能施展的威能可达这世间的极致。
也许他还真有能力返回神州去面对那些人。风吟秋默默地叹了口气。但那又不知是何等的一场腥风血雨,不知又有多少人头落地血流成河,与之相比今天在这里这一场数百人的血祭不过是毛毛雨。只是此事到底会怎么样,却早不是自身难保的他所能操心的了,现在万有真符之力虽然在飞速恢复,他身上的伤势却不见好转,这样近的距离之下,大祭司察觉不对随时就能将他制服,而且面对这潮汐一般的天地胎动韵律,他也不知该怎么样去阻止。
但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起。
满脸庄重肃穆,全神贯注的大祭司忽然身体一震,双眼圆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虽然不是神职者,没有最直观的体会,但在风吟秋的感知中,这胎动一般的天地韵律也好像忽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插入其间,变得舒缓,绵长,更加地充盈更加地强大起来,或者说,似乎被一股更加强大的韵律所同化,掩盖。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在那片正在不断变化的光影上方,一个女人从虚空中迈步而出。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个女人,而是个女性精灵。一双精灵特有的长长尖耳耸立在头侧,一头紫色的长发在空中轻轻地随风舞动,容貌冷艳,看起来很年轻,但一双碧绿眼眸中的沧桑漠然却好似看过了无数世界的生灭演化。这女精灵衣着极其简单,好像只是选择一些大型甲虫的外壳拼凑起来的甲胄,却在几分原始古朴中带出种特异的美感,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上方的虚空之中。
所有矮人,所有那些被俘虏的商队护卫和雇佣兵,看着这个女精灵的出现都完全呆滞,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并不是这个女精灵有多么美,而是那种远比大祭司凝聚的光影更强烈的慑人感,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灵,自己的灵魂都在跟随这个精灵的出现而一起摇曳,一起欢呼,一起膜拜臣服。
地上的风吟秋则是呆若木鸡。他并不认识这种欧罗大陆的特有异族,实际上他连这到底是人是鬼是男是女都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当这女精灵一出现之后,那比之前强大了上数十上百倍的天地法则的鼓荡之中。好似整个世界都在与这个女精灵一同呼吸。
这种气息他在神州的时候就曾经感受过,那是天地宇宙的真灵显化在世间的气息。
真神之威。
“……那是……”远处的角落里,斯蒂芬妮拼命从那摄人心魄的震撼感中清醒出来,低声问。
“……九阶神术,神临术……原来是这个……原来是这样……”阿达里爵士原本已经浑浊不堪,满是死气和暮气的眼珠此刻焕发出的确实锐利无比的光芒,好像回到了五十年前的战场上。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却不再是因为虚弱和无力,感受到这股久违了五十年的气息,似乎将他身体和精神里最后一点潜力都榨了出来。
“……神临术……”知道了答案,斯蒂芬妮心中的惊恐却是有增无减。在她心中宛如信仰一般的帝国和奥术文明,可就是倾覆在这个终极的神术之下。“……那么这个女精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