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主今日的衣衫不算整齐,或许是听到他进来,又戴上了斗笠,遮掩住了惊艳的容貌。
  他依然是一身黑衣,下半身盖了一张很薄的毯子,旁边的脚踏上摆放着一双做工精细的黑色布靴。
  江寒枫想到那张神似凌云的脸,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在玉鼎山庄的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个人极有可能不是沈映雪,但是最开始也没有情爱,只把他当成对手看待,相处了一段时日之后,江寒枫才愕然发觉,他确实对凌云的身体感兴趣。
  他喜欢与凌云在一起。
  玉鼎山庄的弟子说,这是爱情。江寒枫不知道什么是爱,他思考了很久,就以为那样是爱了。
  可是和凌云分别之后,那种思念的感觉在逐日减少,凌云在他心里的分量越来越轻,他们似乎又变成了没有交集的人。
  江寒枫以为弄错了自己的心意,没想到那天看到花主与凌云不知哪出相似的脸,又想起来那个人。
  花主和凌云的身形真的很像。
  江寒枫看着花主的鞋子。
  那是一双崭新的鞋子,上面没有复杂的绣花,但是鞋底纳得很厚实,针脚也细密,简朴又漂亮,很符合花主的气质。
  看到这双鞋,江寒枫就觉得可惜。
  再好的鞋子对花主来说,也不过是摆设罢了。
  不知道花主的身体是否与凌云一样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江寒枫心里一震。
  他真的馋凌云的身子!甚至连和凌云身形相似的花主的身体他都馋!
  练剑将近三十年,江寒枫从来没有涉猎过情爱一事。他以为自己会终生与剑相伴,却不曾想到,他竟是如此肤浅的人!
  您在想什么?韩敬用柔美的女孩的声音问。
  江寒枫的视线从花主鞋子上移开,对上韩敬探究的目光,非常羞愧。
  他把韩敬当做后辈,一直以身作则,为韩敬做出表率。虽说韩敬已经离开了玉鼎山庄,性别还换了一下,但终究是他爱护过的那个孩子。
  他竟在孩子面前,想这些龌龊的事情。
  此时,沉默许久的花主开口了:坐下吧,晶儿,给他倒茶。
  韩敬起身:是。
  他去添了一只茶杯,放在江寒枫面前,提起茶壶,倒了半杯茶水,行动间自然流畅,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风情,是从前的韩敬没有的东西。
  看来韩敬确实是个女孩子,以前女扮男装,不方便展露真性情,只能伪装成那副风流模样。他去流连在烟花之地,应该也是掩人耳目吧。
  江寒枫觉得,韩敬也挺不容易的,就是不知道他潜伏在玉鼎山庄里是为了什么。
  如果他提前那么久,就是为了带凌云从玉鼎山庄离开,江寒枫只会觉得谋划这件事情的人未卜先知,却是个傻子。
  不对。
  如果凌云并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而是真的很有背景呢?
  江寒枫想着他和花主相似的脸。
  如果凌云也是花主的儿子,有这么一层父子天性在,韩敬做的事情,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花主说:尝一尝,这是猫今日刚送来的茶叶,听说是前天烘焙好的,没有普通茶叶那么苦,反倒有一股甘甜。
  江寒枫谨慎地拿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
  花主笑问:如何?
  江寒枫淡淡道:确实不错。
  花主说:你喜欢就好,回头给你送去一些,留着慢慢喝。
  您对我似乎太过客气了。
  花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有些忧愁:我这里就你这么一个客人,不对你客气,对谁客气?
  原来是有两个客人的,没想到诸成玉突然变成了他儿子。
  现在沈映雪的日常生活,从听荀炎说江湖事、看电视剧、打游戏、陪小乌龟说话,又多了一件检查诸成玉的作业。
  自从认了诸成玉做儿子,他就不闹着不想去医馆了。
  那家医馆已经被兰锦买了下来,兰锦每天亲自接他上下学。诸成玉回来的时候,沈映雪都吃完了晚饭,玩会儿游戏就要睡了,还要强打起精神应付他。
  沈映雪哪里懂什么医术?都是听着诸成玉叭叭叭地说。
  而且诸成玉知道花主双腿残废,一直念着要学好医术,把他的双腿治好,沈映雪吓得背后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的腿本来就是好好的,可千万别给诸成玉这个新手当试验品,一不小心可能真的废了。
  诸成玉这个客人成了沈映雪的噩梦,沈映雪看着江寒枫就顺眼多了。
  沈映雪说:难道在你心里,我是个无礼之人?
  他有花主这个马甲之前,确实仗着马赛克,故意不搭理人,很没礼貌。但是有意做一个正常人的马甲之后,沈映雪已经很努力了,绝对是正直善良,懂礼貌知进退。
  江寒枫道:只是觉得,您没有必要这般待我。因为无论您如何待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江寒枫说完,立刻感觉到气氛变得凝滞。
  花主被他惹得不高兴了。
  沈映雪没怎么听懂,想了一会儿才问:改变什么主意?
  凌云的下落,我是不会放弃寻找的。江寒枫道,已经过去许久,不知您可有线索?
  关于凌云的事情,沈映雪都想好了,无论江寒枫怎么问,都是一句话:没有。
  找人本来就很难,沈映雪又不是官差,可以查路引和身份凭证。江寒枫自己都没找到,花主找不到又怎么了?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江寒枫也不能拿着剑威胁他。沈映雪不觉得自己和江寒枫有多大交情,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江寒枫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明明江寒枫是个恐同直男,不可能真的喜欢上他。
  难道这个人把他当成了好兄弟,还把自己当做了责任和义务,所以才这么尽职尽责,一心想确定他的下落?
  依照沈映雪从前疯癫的形象,确实容易让人牵挂。
  沈映雪很感动,不愧是他看中的盟友!
  但是江寒枫的反应,却和沈映雪想象中不太一样。
  江寒枫用一种一言难尽的复杂目光看着他,眼神中有千言万语,说出来的话却言简意赅:您是不是不想我与凌云相见?
  如果花主是凌云的父亲,应该很清楚凌云的病情。
  一个男人,趁着自己的儿子神志不清时喜欢上了他,极有可能会利用他的混乱的心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自己喜欢凌云,花主必然是知道的。
  如今来找人,用的借口也是心悦凌云,就算凌云在花主这里,花主也不会同意让他们相见的。
  原来如此。
  从前江寒枫一直觉得花主的行为很奇怪,如今知道他和凌云的关系,就解释得通了。
  沈映雪听着江寒枫说的话,想了一会儿,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他当然不能让江寒枫和凌云相见,见面就是掉马,掉马之后,他就没有那么强大的威慑力了。
  没人会怕一个用不了内力,还疯疯癫癫的人。
  哪怕沈映雪身边有很多得力助手,凝聚起来的威望也是会散的。
  江寒枫是他未来的盟友,沈映雪不想骗他,能说实话的地方,都没有撒谎。
  他点了点头:不错。
  江寒枫说:为什么?
  花主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没有为什么。
  江寒枫知道花主不愿暴露他和凌云的关系,就好像他不愿暴露出自己和诸成玉的关系一样,都是为了保护他们。
  说起来花主真的可怜,大儿子受了重伤,不能习武,疯疯癫癫,寿数有损。小儿子容貌异于常人,白发蓝眸,还是个瞎子。
  花主就算有高绝的武功,还有簪花巷这样厉害的势力,寻常日子里,也是个很不得意的人。
  怪不得他总是温和有礼,仿佛一个世家公子,根本不像打打杀杀的江湖人。
  因为他的日子太难熬了,但他性格坚韧,绝不会轻言放弃,哪怕是这样,也会用最认真的态度生活。
  他遮盖了脸上的痕迹,从来都是坐在椅子上,绝不让人见到他残废的双腿。
  他所有的狼狈,都被体面地覆盖。
  花主在努力追求正常人的生活。
  江寒枫突然理解了花主,他很钦佩这样的人,一点都不想与他为敌。
  只是花主的图谋,似乎非常深远,或许会影响到整个江湖。就算现在不翻脸,等到了日后,也会翻脸的。
  江寒枫道:我对凌云没有恶意,只是想见他一面,确定他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花主的手指摩挲着白瓷杯子,淡淡道:是吗?
  我将凌云当做好友,从未对他图谋不轨。当着揽月楼那些人面前说的话,都是为了洗清凌云的嫌疑。江寒枫说了句很违心的话。
  他当时确实对凌云的心思不算歪,但是现在是真的馋他的身子,甚至还馋凌云父亲的身子。
  江寒枫觉得自己好下流。
  幸好他的理智尚存,可以克制自己的行为,不会露出一丝不妥。
  江寒枫说:等见到凌云之后,我绝不纠缠,立即回到玉鼎山庄,我说到做到,您大可以像以前一样,派人监视我。
  沈映雪听得迷迷糊糊,他越来越不懂了。
  为什么江寒枫的话就像打过马赛克一样?可是马赛克爸爸除了给他放影片和游戏的时候有幻听,其他时候只会屏蔽他的听觉,不会无故发出声音啊?
  而且江寒枫脸上的码,和他的话也是同步的,应该就是他本人说出来的吧。
  为什么会这样?
  沈映雪陷入了沉思。
  该不会他披马甲太久,真的精神分裂了吧?听说精神分裂患者会真的有幻听。
  沈映雪很惶恐,却又无人可以倾诉。他想到了系统,对着系统呜咽一声:[爸爸,我有点害怕。]
  系统说:[怕什么?]
  沈映雪说:[我会不会真的疯了?]
  系统沉默了,沈映雪冲着系统嗷嗷乱叫:[你为什么不说话?我是不是真的病了,呜呜呜我还能完成任务,给自己治病吗?]
  [你不会有事的。]系统插着沈映雪叫喊的缝隙说,[你没有病,现在你的精神是正常的。而且最近你都有好好吃药,原主留下的身体,也在渐渐恢复。]
  [那就好,安心多了。]
  沈映雪又确定了一遍,系统还是给出的这样的答复。沈映雪以前只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没想过把小命交到别人手里,但是如果他的精神真的出了问题,那就太可怕了。
  还好一切如常。
  和系统聊完,沈映雪目光不善地看向江寒枫。
  就是这个人,好端端的说一些奇怪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映雪声音冷了下来,他很记仇,别人让他不高兴了,能当场报的,沈映雪都会报复回来。
  沈映雪给江寒枫找茬:你对凌云的心意,就如此不值钱,说变就变?你这般负心薄幸,凌云知道吗?
  江寒枫暗道一声糟糕。
  花主对他和凌云的态度,完全不是想象中那样啊。
  江寒枫很想说,他对凌云没有起过歪心思,只是真心把凌云当朋友,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刚才江寒枫已经说过一次谎言,他是个很正直的人,那一句谎言都说得很艰难。江寒枫都要被愧疚淹没了,哪里还有力气继续欺骗花主?
  沈映雪看他心虚的模样,冷笑:我看你和那些抛妻弃子的男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幸好凌云没有答应你,否则他这一辈子就毁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沈映雪却很清楚,江寒枫是恐同直男。这些话只能让他的难受一会儿,并不会给他实质性的打击。
  他和凌云清清白白,本来就没有什么,所以沈映雪说得毫无压力。
  江寒枫冷漠的表情绷不住了,他抿了抿嘴,不敢看花主的斗笠。
  花主的目光非常锐利,哪怕隔着黑纱,江寒枫也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花主是个好父亲,一心一意为儿子着想。只可惜,正如花主所言,他并非良人,他确实是个禽兽不如的男人,肤浅地喜欢一个人的外表,然后又对那个人好,期待得到回应。
  幸好凌云神志不清,有时候又像小孩子一样,根本不懂情爱,才没有对他心动等等,花主这个反应,该不会凌云他
  如果说江寒枫刚才的愧疚才到他的胸口,现在就已经淹没了他的脑袋。
  江寒枫心中一痛,花主,请让我见凌云一面,我会与他说清楚。
  沈映雪还没有撒完气:不可能!
  江寒枫低落道:您打算怎么办?
  沈映雪也没想过打算怎么办,他就是想把江寒枫留下来,给他呆几天,然后把他给送走。没想到一时口快,又加了点剧情。
  更糟糕的是,沈映雪有点记不起来刚才说了什么了。
  幸好屋里还有韩敬在,等江寒枫走了,可以问一问韩敬。
  刚才的韩敬像是被打了马赛克,沈映雪都忘记这里还有那么一个人了。
  他和江寒枫讲了这么多奇葩的对话,韩敬应该很震惊吧?
  沈映雪看了眼韩敬的表情,发现这个干儿子他,有点茫然,但是浑身写着与我无关,正在那里给苹果削皮。
  注意到沈映雪看他,韩敬与他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满的都是信任和崇敬。
  沈映雪忘记了,韩敬也是他的舔狗,就算他指着星星说是太阳,韩敬也会觉得他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从刚才的情绪里跳出来,沈映雪就没有那么生气了,他看着江寒枫,觉得这人被他逼问的样子也怪可怜地,摆摆手,道:我心里乱的很,你出去吧。
  江寒枫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接着喝掉了杯中的茶水,起身离开。
  等江寒枫走后,韩敬虚心请教: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沈映雪揉了揉脑袋。
  他这两天冰块用多了,有一点感冒,荀炎不让他用这么多冰,可是沈映雪真的很怕热,兰锦便提议让沈映雪穿厚一些,所以沈映雪才在这里盖着毯子歪着。
  沈映雪说:你有没有看出来不妥?
  韩敬摇头,义父做事,自然有您的道理。我年少无知,没有您经历的多,及不上义父深谋远虑。
  沈映雪悲伤地发现根本指望不上韩敬。
  他心里好累,然后把韩敬赶走了,自己到床上去睡了一觉。
  等沈映雪睡醒,荀炎正在床边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