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浆还没完全流淌下来,那块本该被人类拿去献给火车换取喘息机会的金色核心被这个世界再度吞噬,它像是在酝酿着更为巨大的爆发。
我开始感觉到那些火山探测家的不容易了。木慈竭力大叫起来,声音被盖在轰隆隆的火山之下,他不是想浪费体力,可如果不说些什么,他实在很担心自己的精神会撑不住,这样恐怖的灭顶力量,让人类显得无比渺小,木慈已经感觉到恐惧在分散他的体温跟体力,我这辈子,估计都不会想参加火山旅游!
莉莉丝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在动,他们全身都被包裹在石棉衣里,活动起来几乎闷出一身汗:你说什么?
最后四人汇聚海岸边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它单独地伫立在海水当中,过往的石块被冲刷得湿润光滑,岛屿的开发商在现实的基石上建造了极粗糙原始的庙宇,几根高耸的石柱跟台阶,如实地在汐世界里反应出来。
火山彻底爆发了,涌动的岩浆最先开始摧毁修复好的火山口,顽固的岩石被炙热的高热瞬间消融成粘稠的热水,它浩浩汤汤地往下冲来,所过之处几乎都被掩盖在金红色的光辉之下,无数石块在他们的头顶倏然爆炸开,如同一场场黯淡的烟花。
大部分都能避开,小部分实在避不开的,头盔跟石棉衣都能防御一二。
轰
更惊心动魄的响动震撼着四人的耳膜,火山的半个山脊已经塌陷下来,在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下,他们无法沟通,无法交流,他们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只能等待。
等待,多么让人绝望的字眼。
木慈心惊肉跳,他没有去看时间,而是仰望着天空,在有限的空间里尽可能闪避开有可能的伤害,随之而来的还有火山灰,一个不小心,脚面就会被淹没。
岩浆带来的气味跟高热灼烧着众人的鼻腔跟眼睛,它很快就将整座岛屿吞噬,如左弦所说的那样,地面沸腾起来,皲裂又融化,试图回归到最原始的面貌。
车来了!不知过去多久,在众人几乎麻木的时刻,那个一直处于惊恐状态的新人突然哭喊起来,眼泪将他满是灰烬的脸冲刷出两道可笑的痕迹,在海里!
他纵身一跃。
莉莉丝紧随其后,左弦跟木慈站得稍微远些,花了好几秒才赶过去,这才看见在岩石之下,火车违背自然的规律,浸没在海洋当中,它的一侧车门正面朝上,大开着。
岩浆已经蔓延而来了。
走。
左弦的声音还没落定,忽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推力袭来,他难以置信地在地上滚动了两圈,看见一颗灼热的流火穿过他之前所站的位置,击穿了没来得及站稳的木慈。
木慈看着他,很快从岩石的边缘栽倒下去。
这让左弦觉得被击穿的人是自己,他茫然地从地上爬起来,沸腾的岩浆已经越过海水跟石面,他完全感觉不到烫,而是狂奔过去。
死亡是很快的,有时候甚至是猝不及防的。
不
左弦看见木慈消融在海水当中,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真正能与汐世界交融的,只有活着的精神,当他们死去后,精神无法保护□□,于是汐世界就把它们挤回到了与现实相连接的潮世界。
不
左弦坠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完结了,是HE!【尔康手】不要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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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现实(01)
左弦是黎思的老师转诊来的病人,是个真正意义上非常棘手的患者。
一开始,黎思甚至以为左弦是陪同的心理医生,毕竟他看上去风度翩翩,幽默风趣,没有任何人陪同,信步闲庭般走进来,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欣赏她的小花园。
跟病例里的幻想症病人实在天差地别。
转诊时,黎思曾经看过左弦的信息,他是比较少见的那类患者,对治疗相当积极配合,从不会突然发病,更不会跟医生意气用事。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左弦所提到自己曾经参与过一个相当危险的探险小组,参与过的许多事情,都没有办法在现实里找到依据。他没有任何同伴的联系方式,也从不说出具体地点,甚至于他有次失口提及的火山爆发,黎思也没能在新闻上找到任何消息。
难怪老师会诊断左弦患有幻想症。
不过黎思倒是不这么认为,左弦身上没有任何幻想症患者的症状,他很理性、冷静、逻辑清晰,而且大部分时候情绪平稳,在治疗的过程里,他提及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也不像其他患者会产生新的幻想。
而且左弦有相当惊人的记忆力跟可怕的洞察力,这说明左弦会慎重地对待自己说出来的信息,无论真相是什么,如果连医生都无法信任甚至理解他,自然也无法治愈他。
黎思只能选择先进去他的世界,这让她比自己的老师更快进入了状态。
然而直到治疗开始,她才意识到,这位病人的情况远比自己想象得要严重。
死亡在现代社会里不太常见,不过在心理问题上并不少见,许多人都有伤害自己的想法,或者是意外看到车祸、街头杀人、他人自杀现场等造成了心理阴影。
左弦的问题要比这些都更复杂,黎思发现他似乎长期处于没有安全感的环境之中,有很严重的心理创伤,对人际关系存在信任危机,带有神经性焦虑,这些问题被很好地掩藏在他彬彬有礼的外表之下。
奇异的是,在这种状态下,他居然配合治疗,也不会对医生的质疑感到冒犯。
这对病人来讲不太常见。
黎思尽可能给出了建议,左弦也顺从她的医嘱拓开朋友圈,尽量不远游,去尝试他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画展或是摄影展,偶尔去听听音乐剧。
治疗顺利得不可思议。
只是有时候,黎思必不可免地感觉到这名病人的灵魂并没有真正回来,她也并没有真的接触到问题的核心。
她跟老师特意讨论过这一点,发现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左弦最严重的创伤被他自己包裹起来,藏在更深更深的地方,他们只接触到了表面。
整件事的转折点在一个晴朗的夏日午后。
最近过得怎么样?黎思很注意自己的会客厅搭配,她通常在这里接待自己的病人,恰当的颜色跟装饰能让人心情放松,植物都在外面,可以透过玻璃窗欣赏,她坐在自己的沙发里,以一个舒适的姿态跟左弦展开对话,有什么想跟我谈谈的吗?
左弦半靠在沙发上,感受着空调吹来的凉爽,他微微眯着眼,看上去像是只慵懒餍足的猫:还不错,我昨天去了一家新开的海洋馆,设施很新,动物们的状态也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火山的原因,左弦格外喜欢水,水会让他平静,放松,却也让他走神。
你很喜欢海洋动物吗?黎思尽量不让自己的口吻产生任何偏向性的评价,也不会产生质问的威胁性,左弦对他人的情绪非常敏感,她在过去的治疗里吃过苦头,还是这些动物们让你想到了某些美好的东西?
在过去的时间里,黎思一直在治疗左弦的安全感问题,他是个很奇怪的病人,明明缺乏一定的时间概念比如说凌晨两点钟打电话跟她谈预约,可又相当准时。
如果他们约在下午四点钟,左弦绝不会迟到哪怕一秒。
黎思很难想象一个从事艺术的人会有这么矛盾的习性,而且左弦始终保持着健身的习惯,有次甚至帮她制服了突然发病的病人,这让黎思开始相信他的确参加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小组。
你在暗示我。左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这让黎思有些莫名其妙,他看着黎思,神情有些狡黠,别介意,医生,只是他以前也这么评价过我。
他?黎思忽然得到了一个新的信息。
这是头一次,黎思看着左弦的脸色大变,突然坐立不安起来,哪怕是当初说出火山爆发的事情时,他都没有表现出这么露骨的不安过:对,他。
左弦几乎是有些恍惚地说道,好像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不小心把一样珍贵的东西展现出来。
黎思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关键。
他。左弦顿了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才僵硬地勉强自己说下去,那场火山爆发。
他几乎是哀求地看着黎思,接下去的话他没办法说出来。
左弦曾经尽可能地给予了一切信息,黎思知道他们曾经有个三人小组,一同前往一座死火山探险,在沟通中,左弦偶尔会提起一个女性同伴,总是平淡地带过,两人之间的关系显然很生疏,旅程结束后,他们的联系彻底断开了。
而剩下的那位隐形人,显然就是这个他了。
这就是黎思接触到真相的开始。
左弦没办法提起那个人的名字,黎思尝试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时候,左弦也在她面前被彻底打碎。
大概过了有七周,左弦才重新预约她。
黎思终于意识到,这位一直不被提起的神秘人物对左弦的影响到底多么巨大,甚至于他才是整个问题真正的核心。
然而治疗又卡在这个部分,在黎思意识到新的进展后,她试图去跟左弦交流这位新人物,避开最敏感的部分,从一开始偶尔谈及,慢慢变成一种常态。
因此这位神秘爱人虽然频繁地出现在对话当中,但是他们依旧只能用他来替代,
这位没有名字的神秘人是一名男性,很擅长游泳,乐于助人,有很强的道德感,他是之后加入左弦的探险小组,大概是因为缘分,他们经常成为搭档,救过左弦的命,经常靠直觉行动,在火山事件里丧生。
尽管左弦没提起,可黎思看得出来,他很爱这个男人。
这是典型的幸存者内疚,许多人在灾难之中幸存下来时,都会必不可免地对此产生内疚,认为自己没能做下什么事帮助别人,或是曾经诞生过一些很糟糕的想法,甚至愧疚于死去的人不是自己。
一开始,黎思确实是往这方面开导左弦的,她试图让左弦去直面整件事,可渐渐的,她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左弦无法拿出任何证据,这个神秘人跟临时搭档的那位女伴不同,他们相处很久,在他口中所诉说的这份感情也绝不虚假。
可是,他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段感情真的存在过。
名字、身份、联系方式甚至是遗留下的物品。
这个神秘人,就像他虚构的完美情人。
这让黎思不得不重新思考一开始的幻想症这一可能,在治疗过程里,她不得不暗示过左弦有关这方面的可能性,而左弦只是平淡地反问: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在那个瞬间,黎思几乎感觉到实质性的恐惧,尽管左弦什么都没做。
就在黎思以为自己丧失了左弦的信任,这个病人再不到来的时候,两周后,她再次接到了左弦的预约。
这座城市的秋天总是过得很快,冬天慢慢寒冷起来,黎思给自己擦了擦护手霜,打开门将左弦迎进会客厅里。
如果你不想接受我的治疗。黎思斟酌着口吻,诚恳地说道,我可以帮你转诊给另一个医生。
她是治疗左弦时间最长的医生了,两人甚至建立起一种信赖关系,正因如此,黎思才不希望自己的冒失影响到左弦的想法。
有什么必要?左弦倒是有些讶异,他将大衣挂在衣架子上,脱掉手上的手套,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找你们治疗,本来也就不是为了这个,你们相不相信都跟我没有关系。
这句话不知怎么,让黎思突然毛骨悚然起来,她看着重新落座的左弦,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治疗可以说是平稳地继续下去,黎思却没办法判断好跟坏。
左弦开始更自然地跟她提起当时发生的事。
在年末的一天,距离黎思治疗左弦一年又三个月,左弦又再提起火山,他始终没有办法从这件事里走出来,好像他的人生完全停滞在那场火山之旅里。
我又梦到当时的事了。左弦说,可是他没有出现。
我们谈过这件事。黎思轻轻地说道,自从那次的幻想症意外过后,他们之间的信任关系就如沙滩上的城堡,岌岌可危,却暂时还算牢靠,梦是你潜意识的投射,因为你无法原谅自己
黎思现在已经对火山上发生的事有了更深的了解,在过去的时光里,左弦曾经无数次谴责过自己,他本来不该加入那场火山之旅,他甚至不在名单里,只是因为他担心那个人。
结果他成为了那个人的死因。
火山的爆发只是一场意外。黎思试图轻柔地安慰左弦,他对那个人的死亡有一种近乎扭曲的负罪感,我们都清楚这件事与你无关。
并不是这样的,他推开我的时候。左弦沉默了一会儿,好半晌才继续说下去,他眉眼憔悴,我下意识地认为他想伤害我。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是他也会这么想。可是我没办法。左弦很快就说不出来了。
黎思斟酌着用词:在那样危机的情况下,这种想法是无可厚非的。
他从来从来没有为其他人那么做过。左弦说,他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时候,我在怀疑他,所以这是我的报应。
在我意识到真正拥有他的那一刻,我也同时失去了他。
这场治疗只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弦很快就因为一些要事离开了,他把个人生活处理得很好,工作也没丢下,他总是能井井有条地解决一切问题,除了那座几乎变成梦魇的火山。
黎思送他到门口,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无法扭转的死循环。
左弦永远没有办法真正好起来。
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接受治疗,配合每个认为他发疯的心理医生,做毫无意义的尝试,是因为他认为另一个人希望他好起来,哪怕这个人已经不在世界上了。
这就是症状所在。
左弦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那座小岛,也从没有逃离那场火山爆发,他在不停地重建自己,然后再摧毁自己,周而复始。
促使他自救的核心,也在摧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