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亦思把那两块钱推回到冯厉面前,“这是你的零花钱,你自己随便怎么花。”
冯厉看也没看桌上的钱,说:“那就当成我买药的钱。”
“什么药?”
严亦思脱口而出之后有些后悔了,因为她看到了冯厉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冯厉指着架子上的一小瓶药说:“那个药。”
严亦思走到架子旁边,把药瓶拿起来,瓶身上面全是英文,看到“heart”这个单词时,她猛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冯厉是被亲生父母丢弃的,因为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而被丢弃的时候他四岁,已经记事了。
严亦思放下药瓶,重重叹了一口气,说:“过几天带你去县城检查一下。”
“不用检查,去年爸带我去检查过,没事,按时吃药就行。”
“不行,去年是去年,这都已经过了一年了,谁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要检查,绝对要检查。”严亦思很坚持。
冯厉愣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三人很快吃好了,放下筷子就朝外跑得没影。
严亦思追出去,朝着冯竞的身影喊了一声:“冯竞,村里李大爷的牛丢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冯竞回过头,一脸茫然:“不知道啊,怎么了?”
“没事,”严亦思挥挥手,“你走吧。”
严亦思回到家里,看着桌子上四个空空的碗,再看看架子上那瓶药,一时觉得,家里要用钱的地方真多。一个月二十块钱能用得到吗?
其实冯耀齐每次都是寄三十五元回来,但是其中十五元是要给冯太爷的。
冯太爷就是冯耀齐他爸,太爷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但他脾气古怪,和子女们都住不好,便一个人建了一个小房子,自己烧火做饭,自己照顾自己。
冯耀齐娶妻的时候,邀请太爷过来同住,太爷果断拒绝了。
他就想一个人住,图个清闲。
但是老人家不干农活,没有收入来源,总要有点闲钱在手上。
太爷是有些技术在身上的,他能做手工活,给死人扎灵屋,简单一点的灵屋能卖五块钱,复杂一点的灵屋甚至能卖十块钱。太爷每天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屋子前扎灵屋。因为手艺好,十里八乡的人都闻名而来请他扎灵屋。
太爷其实是有些闲钱在手上的,但是书中的严亦思刚嫁过来时,怕别人说她闲话,所以还是分了十五元给太爷。
现在的严亦思看了看手中的十一块五毛八,心里很是苦恼。
这点钱怎么用一个月?
过几天带冯厉去县城检查肯定要花钱,平时想给孩子们改善点伙食也要花钱,家里穿的用的都要花钱,即使够用,那绝对是没有多余的钱了。
不能从每月的用度里面节省出来钱的话,她要做生意哪里有本金?
现在如果不做生意不赚钱,那以后的日子也绝对富不起来。
八十年代正是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得正响的时候,只要大胆点,出路还是非常大的。
不行,她得想办法搞点钱。
严亦思找来了纸和笔,她先是给那个素未蒙面的远在天边的丈夫冯耀齐写了一封信,表明自己想做生意的决心,顺道问问他那边还能不能筹到钱。
然后她想起了自己娘家的大伯。
她大伯家是有些富裕的,但是她和堂姐严亦想有些过节。
当初严亦想骗书中的严亦思嫁给冯耀齐之后,书中的严亦思就已经和严亦想撕破脸皮了。
她现在要是去找她大伯借钱,似乎不怎么硬气。
算了,还是先去找找太爷吧。
太爷这些年扎灵屋应该挣了不少钱,再加上她每月给的十五元,应该是一笔很可观的存款。
太爷这些年一个人住,吃穿都非常节俭,一个人也用不了什么钱,所以村里人都传太爷手里有钱,太爷的两个女儿也都觉得太爷手里有钱,每次都很殷勤的过去看望老人,想方设法从太爷手中扣钱。
严亦思买了一篮水果看望老人,她今天也要去给太爷献殷勤了。
只是,刚到太爷家门口,她就瞧见一张瓜子脸蛋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
这是冯耀齐的大姐,冯耀霞。
冯耀霞生得白净,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远比同龄人年轻。她喜欢打扮,头顶用彩布做了一个发箍,戴着更显生机。
她瞥了一眼严亦思手中的水果篮子,捏着嗓子问:“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严亦思假装没听见她话里的调侃,反问道:“大姑子今天怎么也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来借钱,”冯耀霞叉着腰斜睨着严亦思,问:“你呢?”
严亦思笑了笑,“好巧,我也是。”
第8章 不厚道
冯耀霞一听严亦思也是来借钱的,脸上的表情僵了僵,随即说道:“哟,耀齐每月发了工资都寄回来,你还需要借钱?”
冯耀霞是不大喜欢严亦思的,她原先看中的是严家大姑娘严亦想。
严亦想虽然长得不如严亦思,但也不差,而且个子高挑,一张嘴能说会道。冯耀霞就是喜欢严亦想身上那股伶俐劲儿。冯耀齐太老实了,就该找个厉害点的媳妇,不然谁都能欺负到他们头上。
而且严亦想家里挺富裕,如果能嫁给冯耀齐,她们这些大姑大姨说不定也能沾沾光。
严亦思除了外貌略占优势,其他地方和严亦想简直没法比。严亦思性子闷,也不爱说话,吃了亏全都埋在肚子里,这样软的性子,别人不欺负她欺负谁?
连她家里那三个娃都能甩脸色给她看,冯耀霞有时候看着严亦思,觉得好笑的同时又觉得她有些可怜,人活成这样也是蛮可悲的。
如果当初嫁进来的人是严亦想就好了。
明明她去严家提亲的时候,说的是严家大姑娘,而且严家也同意了,然而结婚前一天她才知道要嫁进来的是严家二姑娘。她气得要命,想去严家讨说法,最后被冯耀齐拉住了。
冯耀齐觉得严亦思挺好,不想多生事端,但冯耀霞心里一直挺介意。他们家耀齐哪里配不上严亦想呢?
冯耀齐当过兵,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盘儿靓条儿顺,十里八乡都找不出一个这样出色的人。若不是收养了三个小孩,会等到二十六岁还没人肯嫁?
况且冯耀齐现在在广州工作,有稳定的收入,就这样的条件,如果没有三个小孩,配严亦想是绰绰有余。
所以冯耀霞一直不喜欢冯耀齐家的三个小孩,她觉得是他们耽误了冯耀齐。
然而,即便是收养三个小孩的前提下,冯耀霞依旧觉得,嫁给冯耀齐,是严亦思占便宜了。
严亦思也知道冯耀霞是个什么心思。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初冯耀齐和严亦想的婚事,冯耀霞是媒人。
只不过冯耀霞没想到严亦想会哄骗严亦思替自己嫁过来,她更不会想到,现在的严亦思皮下已经换了人。
严亦思笑了笑,“大姐,我没记错的话大姐夫在厂里上班,每月有固定工资,你儿子现在应该也毕业找到工作了吧?你不像我还有三个小孩到处花钱,你怎么也来借钱了呢?”
冯耀霞没想到严亦思竟然会开口怼她,一时愣住,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又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气得脸通红。
这时,屋子里传来一声咳嗽。
“是谁来了?”冯太爷端着茶杯从房间里走到堂厅。
冯耀霞朝里面回话:“是耀齐他媳妇。”说完给严亦思让行。
严亦思走进去,将水果篮子放到桌子上,笑着对太爷说:“爸,我来看看你。”
太爷手里捧着一个白色的茶盅,茶盅上用红色颜料刻着的“一九八七”已经掉了漆,逐渐模糊。他朝站在门口的冯耀霞看了看,说:“你也进来。”
冯耀霞这时候显得有点局促。
她两只手上都是空空的,严亦思还有个果篮呢,她什么也没有。
她不自在地把手往衣服后面搓了搓,喊了一声:“爸。”
冯太爷指了指对面的两把木椅,示意她俩都坐下。
等两人坐下,冯太爷开门见山:“你俩过来有什么事情?”
这个时候,谁落后谁尴尬。
严亦思嘴快,抢先一步:“我来是想向您借点钱。”
冯耀霞皱起眉头,不满地瞪了严亦思一眼,然后吞吞吐吐地说:“我也是来借钱的。”
说完,她偷偷瞄着冯太爷。
冯太爷听完,沉默片刻,说:“你俩现在都站起来。”
严亦思和冯耀霞对视了一眼,谁也不知道冯太爷是想干嘛,只得按照他的意思,站了起来。
等他们站起来后,冯太爷说:“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然后他捧着他的白色茶盅,看也不看她们,直接往房间里走。
冯耀霞一看,她爸这是要送客的意思,赶紧上前拉住冯太爷的胳膊,把他重新拉回到座位上,用哭腔卖惨:“爸,你这次一定得借点钱给我,不然我日子没法过下去了!”
冯太爷打开茶盖喝了一口茶,再悠悠地放下,“你哪回不是这样说?”
“这回是真的,这回真有急用,你要是不借钱给我,那黄林的工作又没戏了。”
听到外孙的名字,太爷怔了一下,主动问道:“他毕业这么久了,还没找到工作?”
冯耀霞把木椅拉过来,坐到冯太爷身边,拉着他的手细细解释:“也不是没找到,上一份工作他去餐厅当服务员,结果不小心把汤汁洒到客人身上,做了两个月的工资全赔给客人了。”
“他好歹也读了个高中,怎么去做服务员了,他爸怎么不把他带进厂?”冯太爷沉着脸问。
“哎哟,那孩子脾气犟,不肯进工厂,说是没自由。”
“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冯太爷这么一问,冯耀霞有些激动起来,“他现在天天蹲在家里吹他的萨克斯,什么也不做!我和他爸说过多少次了,他就是不听。”
“我想着他老窝在家里也不是事,得出去工作啊。然后我托人打听到一件好差事。”
说到此处,冯耀霞瞟了一眼旁边的严亦思,似乎是怕严亦思听了去,她故意没把是什么差事说出来,只说:“差事确实很好,机会难得,不过要给人家领导送点礼才能办成。现在流行皮草,我要托人买一件送给领导太太,这礼要是送成了,黄林的工作就有着落了。”
冯耀霞说完,摇了摇冯太爷的胳膊,“这关系到你外孙的工作和前途,你可一定要借钱给我。”
冯太爷没回应她,而是把目光转向站在一旁良久没有出声的严亦思,问她:“你呢?你借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