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才思索了一瞬永平知府彭兴是谁,随即想起来,原来是淑妃之父。
不由得暗道,方铁头还是方铁头,不愧是他。
片刻之后,龙椅上传来了景德帝平静无波的声音:“此事交由锦衣卫调查,大理寺审判。”
说罢,便宣布退朝。
虽说好像陛下没有当场发火,但殿内众臣都心知肚明,陛下这是气得狠了。
褚云祁揣着手走到谢琢旁边,主动邀他:“一块儿走?”
谢琢点头应了,两位阁老便一道往回内阁的方向走去。
“看来陛下是被这件事给气得不轻啊。”路上,褚云祁不由得感叹道。
谢琢颔首,亦开口道:“平日里的案子,多交由刑部调查审判,再由大理寺复核,这件事居然把刑部直接跳过去了,可见陛下之怒。”
“的确。”褚云祁点了点头,随即又笑道:“只是杨相公估计不怎么高兴。”
谢琢想到杨和是刑部尚书,顿时深以为然。
……
锦衣卫动作极快,毕竟苦主是直接带着证据找上了方御史,人证物证俱在,永平府离京都也不远,一来一回也没花多长时间。
待到淑妃和福柔公主知晓这件事再想办法时,已经来不及了。
大理寺已经将审判结果交到了景德帝的手中。
“好,真是好得很!”
景德帝看完锦衣卫和大理寺呈送上来的东西,怒不可遏,登时便将手边的茶盏摔在地上。
“皇上息怒!”
包括刘用等一切在殿内伺候的宫人内侍们连忙下跪,出声劝道。
景德帝阖上眼,半晌之后复又睁开,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看了眼跪了一地的人,道了声“起来罢。”
将视线收回来,又缓缓道:“从翰林院叫个人来写诏令。”
看样子,已经对如何处置永平知府,有了打算。
去传令的小内侍原本听了自家干爹的话,打算叫陛下近来看重的沈编修过去,到了地方才得知沈编修今个儿正好去了东宫为皇太孙授课,只得叫了谢修撰过去。
见过来的人是谢之缙,景德帝也没说什么,面色平静地口述旨意。
谢之缙提笔蘸墨,落笔下去。
涉事下属判斩立决,彭兴全家流放琼州,就连淑妃也被夺了封号,降为贵人,与福柔公主一道被禁足宫中。
这惩处,不可谓不重。
虽然起先约莫有所预料,只不过亲耳听到,还是有几分讶然。
……
旨意传下去,执行得比调查起来更快,就连民间都听说了这件事。
翰林与庶吉士们时常过来的吴家食肆中,沈伯文正在与邵哲还有谢之缙同坐一桌。
难得没有在中午的时候在饭堂用饭,盖因邵师兄过来找他,道有事要同他说,谢之缙正好也在一旁,便被邀着一块儿过来了。
“师兄要定亲了?”
听到邵哲方才所说,沈伯文不由得有几分诧异,但随即又想到他不过比自己小上两岁,如今定下亲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先前在长源县时的未尽之言,既然没了后话,就当没听过便是。
“是。”邵哲点了点头,随即便道:“是母亲替我相看的亲事。”
沈伯文如今也算是明白过来了,刚回京都那会儿,为何师兄态度那般别扭,想必是亲事不成,觉得无颜面对自己。
虽然这件事不会太过影响他与师兄之间的情谊,但多多少少,自己心里还是有些许……
将脑海中的想法甩了出去,沈伯文面上挂了笑,主动问道:“不知是哪家的闺秀?”
邵哲似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过了会儿才道:“是白祭酒的孙女。”
沈伯文与谢之缙同时了然。
原本的国子监祭酒告老还乡,前些日子,白希音的祖父升迁至国子监祭酒,这是翰林院众人都知道的事,只不过相看亲事之事,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定的,应当是在白祭酒升迁之前。
只能说师兄的母亲,挑亲家的眼光的确很准,运气也不错。
这样一来,师兄只要在三年后的散馆考核中名列前茅,从而留在翰林院的话,熬几年资历,在转迁至国子监,路会好走许多。
虽然与自家的亲事未成,但沈伯文倒也不至于见不得自家师兄好,想罢便拱了拱手,真心实意地道:“恭喜师兄。”
邵哲见他面上神色陈恳,便知是真心恭喜,心里的那点儿不自然总算是放下了。
谢之缙见他们二人说完话,忽然笑了笑,道:“那邵兄日后岂不是要叫白希音兄长了?”
沈伯文闻言,心道还真是,随即又想到了住在自家隔壁的陶正靖,他的嫡母似乎就是白祭酒的女儿?
如此一来,自家师兄与陶正靖似乎也成了拐着弯儿的亲戚。
没成想,他们这几个广陵府出来的举子们,倒还能以这种方式再拉上一层关系,倒也是场缘分了。
他们几人话刚说完,方才点的菜也上来了,正当他们准备动筷时,隔壁桌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议论声。
“彭家倒是罪有应得,只不过连女眷一起流放,是不是有些过了?”
“你胡说什么呢?”另一人立刻反驳道:“他们全家都是活该!你有空可怜他们家享受过民脂民膏的女眷们,还不如可怜被他们害的家破人亡的苦主。”
旁边有人也叹了口气,道:“正是如此,人家好好的十几口人,就因为他们的恶行,死的就剩一个孤女,若不是凭着一口气,一路行乞走到京都,又正好碰上了方御史,究竟能不能伸冤还未可知呢……”
邵哲听罢,面露不忍,摇了摇头,却未开口说什么。
沈伯文与谢之缙则是对视一眼,默契地收回视线,一块儿用起饭菜来。
他们二人比谁都清楚,被彭家打压的苦主,是如何从永平跑到了京都,又如何能恰好带着状纸与物证,等在方御史每日会经过的地方。
第六十八章
一同经历了上次那件事之后, 沈苏与周如玉这对姑嫂之间的关系好像又亲密了几分。
因着她们当天就被救了出来,便将这件事情捂着并没有让沈老爷子与沈老太太知道。
怕老人家知道了受不住刺激,还是不说为好。
只不过沈苏的裙子却在翻墙的时候弄脏了, 因此还被老太太说了几句。
事情过去已有半个多月了,她们二人也已经从当时的惊吓中缓了过来,这几日又恢复了以往的闲适。
书房内, 沈伯文专门给自家娘子也置了一张书案,闲暇之余, 他们夫妻二人,一个读书,一个作画, 倒也算偷得半日闲了。
这日,沈伯文去了翰林院上值,沈老太太被杨婶子邀着出去坊市中转转,家中只有沈老爷子与沈珠,还有周如玉和沈苏这对姑嫂。
闲来无事,沈苏便跑来书房之中, 看自家大嫂作画。
她也不老老实实坐着, 就半截身子靠在窗边, 立在桌子旁看。
周如玉此时画的正是一副狸奴图,憨态可掬的样子颇为惹人喜爱, 沈苏瞧着便笑了,开口问道:“大嫂,这是咱们老家那只狸奴吗?”
“是啊。”周如玉点点头。
方才她不知道画什么的时候, 便想起了那次见到相公作画, 画的便是狸奴, 便也想画一幅了。
“大嫂画的可真好, 我看着就像是那只胖狸奴跑到这儿来了一般。”
沈苏真是越看越觉得好看,难怪大哥跟娘说,大嫂在画画一途上,极有天分,是连他师娘都欣赏的程度,还收了大嫂做弟子。
娘原本还不怎么乐意大嫂学这些,觉得出嫁了的妇人,就老老实实待在家中侍奉双亲,照顾孩子,要是能再添几个孩子就更好了,学这些有什么用。
不过大哥却说,学这些自然是有用了,且不说大嫂原本就有这上面的天赋,已经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再说了,他如今已是官身,自家的娘子出门应酬交际,若是有几样拿得出手的,岂不是更好?
见娘有所意动,大哥又继续说大嫂学了作画,也能教给阿苏还有阿珠,总是有用的。
娘这才松了口。
沈苏也是有些无奈,在娘心中,儿媳妇儿和自家女儿和孙女总是有差距的,虽然娘已经算是个极为和善的婆婆了,但还是改不了这个观念,这让自己见了大嫂也难免有几分气短。
周如玉自是不知小姑子的这番想法,听她夸奖便温和地笑了笑,道:“阿苏这般聪明伶俐,若是想学,也定然能学会的,要不要大嫂教你?”
不出意料的,沈苏又摇了摇头,只道:“我实在是对这些不感兴趣,看大嫂你画就行啦。”
听她这般说,周如玉也不勉强她,拿起相公此前专门给自己刻的小章,沾上印泥在画上一印。
一边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呢?”
“我也不清楚。”沈苏一边回她,一边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卷画,刚想要打开,又问道:“大嫂,这些能看吗?”
周如玉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自是能看的。”
沈苏展开手中的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家大哥那锋芒毕露,如断金割玉一般的字迹。
尽管已经看过许多次了,她还是会被这笔字所惊艳到。
如今这瘦金体的名号已经传了出去,再加上吴掌柜在长垣书坊中的一顿操作,新科沈榜眼写的一笔好字,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只是摹本容易找,在长垣书坊就有的卖,亲笔却难寻。
就连珏哥儿上次从谢家族学中散学回来,都期期艾艾地在饭后问他爹,说自己那本字帖,能不能借给同窗几日。盖因他那本字帖,是大哥亲手写的。
因而平日里倒是也有人上门,就为了求大哥一幅字,润笔费也给的高,倒是给家中添了几笔额外的收入。
沈苏想罢,又继续展开画往下看。
原本她还以为自家大哥这锋芒毕露的字体,会与大嫂作画的画风不相合呢,然而展开一看。
这幅画中所绘竟是雪中红梅。
傲雪欺霜的红梅配上自家大哥所题的那首诗:
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
倒是意外的相合。
放下这幅画,再拿起其他几幅,沈苏一一看过去,竟然每一幅的字与画极为相衬。
不由得露出几分调侃的笑意,开口打趣道:“大哥与大嫂的感情真好,光从这画儿上都看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