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死了!她方才才从后廊出来,廊下的烛火虽暗,但不至于连路都看不清,而且才半炷香不到的功夫,就死了!一点声息都没有!这压根就不是什么失足落水,而是有人蓄意为之。而那人,极有可能就是厉式开,毕竟后廊,方才只有他在。
想到这,阿矜不禁有些后怕,若是,稍迟一步,或者,厉式开动了杀念。那今日失足落水而亡的,就会是她,悄无声息,被人用草席一卷,扔到乱bbzl 葬岗。
“阿矜姐姐,醒酒汤已经好了。”旁边有个小宫女瞧见“咕噜咕噜”的醒酒汤轻声提醒道。
“哦。”阿矜应声,略微失神地将醒酒汤倒好,端着去信阳殿。
到信阳殿,宴上已经有许多人喝了不少酒,阿矜端着醒酒汤往里走,察觉到有一个目光看她,敏觉地顺着看过去。厉式开正坐在位子上,鸦青色的官服比方才稍平整些,只是看着依旧松松垮垮的,没个正形。对上阿矜的眼睛,厉式开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阿矜看着这笑,只觉得瘆人。
这皇宫里的人,大抵都不太正常。阿矜这样想着,低下头,往陆倾淮那边走。
陆倾淮靠坐在龙椅上,神色漠然地看着下面,意识像是已经有些涣散了。唐祝看见阿矜将醒酒汤端来了,走到陆倾淮身边,轻声提了一句:“陛下,醒酒汤。”
陆倾淮听见声音懒懒地偏头,瞥了一眼,未应声,而是径直站起身道:“回临华殿吧。”
唐祝正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下面,不知道该怎么办,下一秒就听见陆倾淮道:“皇祖母,孙儿有些醉了,就先行回宫休息了。”
听见陆倾淮这话,唐祝稍稍松了一口气,若不是陆倾淮自己说要离席,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会很难办。
彼时,姚华正用着一块芙蓉糕,听见陆倾淮这话,动作都未停顿,只是从喉咙深处“嗯”了一声,接着便没有旁的话了,甚至连眼皮都未抬。
陆倾淮喝了酒,眼神有些迷蒙,似是在意料之中,也未放在心上,往外走。
“微臣(臣妾)恭送陛下!奴婢(奴才)恭送陛下!”
陆倾淮转身的时候,跪了满满一殿的人,他的步子比来时还要从容懒散几分,慢悠悠的,一步一步地往下走。檀紫色龙袍上的龙尾,随着他的动作一摆一摆的,至高无上的同时,却也有着万人之上的孤寂。
回到临华殿,陆倾淮进门之后,阿矜上前替陆倾淮解身上的紫貂大氅,陆倾淮敛眉,看着阿矜小心地给他解系带,随口道:“你们都下去。”
“是。”唐祝及众人应声退下。殿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陆倾淮喝了不少酒,阿矜离得近,酒气极甚,有些熏人。将陆倾淮的大氅解下,挂在旁边的架子上,回身轻轻地问了一句:“陛下现下可要安置?”
如果要安置,那阿矜便准备去铺床了。
“今日,不是要守祟吗?”陆倾淮有些钝滞地反问,阿矜一凝,这话从陆倾淮嘴里说出来,阿矜是有些惊诧的,从不守规矩的人,竟要守旧俗。
“是。”阿矜诺诺地应声,心里想的却是,今夜可要遭罪了,不能睡。陆倾淮在,她只能站着,若是要站一夜,腿脚必然疼得厉害。想到这,阿矜轻叹了一口气。
正想着,就看见陆倾淮往书桌那边走,陆倾淮走得慢,阿矜也慢慢跟着,一步一步。
陆倾淮走到龙椅旁停bbzl 下,阿矜以为他要坐下,上前给他拉了拉龙椅,没想到陆倾淮微微弯腰,拉开第三个屉子,珠子滚动的声音分外清晰。
阿矜想起来了,这个屉子里,放着一颗上回岳晋阳拿来的东珠。她当时还有些好奇,明明那些东珠都赏赐给了后宫的嫔妃,怎会偏偏落了一颗在这。
只见陆倾淮拉开屉子,东珠就滚到最前头,拇指一般大,圆润饱满,在跳动的烛光下闪着细光。
陆倾淮伸手,拾起那颗东珠,接着直起身,伸手递到阿矜的面前。
阿矜不知道陆倾淮要做什么,疑惑地抬眼看向他。
“手。”陆倾淮命令道。
阿矜将手伸出去,“嗒”地一声,那颗东珠就落在了阿矜的手掌心。阿矜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会儿,捧着东珠就跪下了:“陛下,这东珠太过名贵,奴婢不敢……”
阿矜正说着,就被陆倾淮打断了。
“不敢?有什么不敢的?”因着喝了酒,他的话比平时软一些,没有那么凌厉,声音也有些轻,就像是在轻声反问。
阿矜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应声,下一秒就感觉到一阵凉凉的酒气,反应过来的时候,陆倾淮已经蹲在她面前同她平视了。
“压祟钱。”
陆倾淮接着一句,阿矜懵了,垂下眼皮看着手上的东珠。
陆倾淮会给她压祟钱,真的出乎她的意料。通常,压祟钱都是由长辈给小孩的,若是真要说年纪,过了今日,她便十七了,十七在宫外,已经是一个孩子甚至几个孩子的娘了。唐祝会给她压祟钱也是因为她进宫早,他算起来又是她的长辈,加之前两年他也都给了。可陆倾淮给她……
阿矜的思绪正乱着,冷不丁就听见陆倾淮接着问道:“朕的呢?”
阿矜眉头微蹙,一脸懵地看向陆倾淮。踌躇了半晌应声道:“宫里从前也没有……没有这样的规矩,所以奴婢……奴婢并未备。”
堂堂帝王,问一个小小宫婢要压祟钱,即便是话本都不敢这么写,更别提什么历朝历代的规矩了!
“从前没有,现下便有了。”
“是,奴婢记着了。”
阿矜希望陆倾淮下回能少喝一些酒,原本脾性就阴晴不定的,喝了酒之后更甚。陆倾淮确实喝了酒,可言行并没有上回的失态,除了话比平时多了些,说的温吞了一些,其他的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才更觉得吓人。
“既未备,那便给朕写一句祝词吧。”陆倾淮接着悠悠道。
第三十一章
祝词!陆倾淮怎会突然想到让她写这个。
“奴……奴婢的字百拙千丑, 恐污了陛下的眼。”阿矜忐忑道。
陆倾淮听见这话,似是觉得好笑,轻笑着应道:“那朕倒是想看看, 到底有多丑。”
“是。”阿矜细颤着声应了, 陆倾淮都如此说了,再推脱,自是说不过去。握着东珠站起身,东珠的触感很是温润细腻,摸着极舒服。
站起身之后, 看了一眼bbzl 书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毕竟桌上的东西,都是陆倾淮用的, 她一个小小的宫婢,按规矩是不能用的。
有些茫然地偏头, 看向陆倾淮,轻轻地叫了一声:“陛下。”
陆倾淮看着阿矜,心莫名软了一块。
她站在书桌前,穿着粉红底红梅绣花的衣裳,发髻上簪了一只小小的浅紫色蝴蝶,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眼睛澄澈透亮,有几分稚气未脱的模样。
陆倾淮蓦然想到一句诗:容则秀雅,稚朱颜只。
陆倾淮一直没说话, 也没旁的动作, 阿矜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敛声屏气地看着陆倾淮。
没想到陆倾淮径直走到阿矜的身边, 随手抽了一张纸出来,在桌上铺开。
“坐吧。”陆倾淮接着道。
阿矜侧身,看了一眼龙椅,龙椅的靠背上,雕刻的腾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头,不怒自威,阿矜有些心惊胆战,嗫嚅道:“陛下,奴婢站着写就成。”
坐龙椅,就算是陆倾淮借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啊!
还未反应过来,突然耳边一阵温热,陆倾淮的呼吸喷薄在耳边,酥酥痒痒的,声音低沉微哑,仿佛在同她讲小话:“朕身上你都坐过了,坐龙椅,怕什么?还是想坐在朕的身上?嗯?”
阿矜想到什么,脸一下涨得通红,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应声,也不敢坐下,被陆倾淮说得又有些羞。
陆倾淮还未挪开,垂下眼帘看着少女的脸慢慢地变红,觉得甚是有意思。
见阿矜还没有动作,接着调侃:“真想坐在朕身上吗?”
阿矜又看了一眼龙椅,往旁边走了两步,提心吊胆地坐下,坐下的瞬间,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一眼陆倾淮的神情。
他就站在她身边,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淡淡的,似乎在等她开始。
桌上的纸已经铺好了,鸽血石笔枕上原就有一支上好的狼毫,还沾着墨,是陆倾淮下午才用来批折子的。阿矜伸手拿起笔,笔杆不知道是什么竹子做的,暗紫色,摸着很舒服,跟刚刚东珠的触感很像。
阿矜拿起笔的时候,又抬眉看了一下陆倾淮,有些紧张地将笔伸过去蘸墨。但是,伸过去时,才发觉砚台有些远。
起身一点将笔尖递过去蘸墨,未曾想到肩上一沉,斜看过去,陆倾淮檀紫色的广袖垂落在她胸前,他的左手,就搭在她的肩上。听见声音,顺着看过去,就看见陆倾淮右手推着桌上的砚台过来。
他的手白净修长,推着墨色的砚台过来,檀紫的广袖垂下,遮住了小半的手掌,画面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意。
阿矜的心,好像随着那砚台一起被他的手拨动了一下。
砚台被推到阿矜的手边,阿矜讷讷地开口道:“谢陛下。”接着将手上的毛笔移过去蘸墨。
陆倾淮就站在阿矜旁边,阿矜的字原本就写的不好,刚下笔时,墨就晕开了一团,加上陆倾淮就站在身边,就愈发紧张了。bbzl
字写完了,阿矜自己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了,等着陆倾淮开口。
“但逢良辰,顺颂时宜。”陆倾淮瞟了一眼阿矜写的字,逐字逐句地念下来。
阿矜倒是没骗人,那字,确实不大好看。笔力不够,看着虚浮,一看就是不常写字的。
“怎会写这句?”
陆倾淮有些好奇地问道。
“祝词,奴婢……奴婢现下只能想到这句。”阿矜老老实实的应了,有些不自在地摸着手上的东珠。
这句祝词还是从前未进宫时,在街上偶然间听见说书先生说的,当时觉得甚好,所以印象很深。
猝不及防手上一阵温热,陆倾淮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带着阿矜的手挪过去,在她写的字旁边一笔一划地写。
陆倾淮靠的很近,阿矜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咚咚咚”的,很沉稳。陆倾淮的手正好能包住阿矜的手,行字流畅有力,他的字是顶漂亮的行书,在阿矜歪七扭八的字旁边,显得更漂亮了。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陆倾淮抬手,接着念了一遍道,“这是生辰祝词。”
“你从哪听来的?”陆倾淮微微偏头有些好奇地问道。
“奴婢……奴婢从前还未进宫时,听路边的说书先生说的,当时只是偶然听见这一句,并不知晓其中的含义。”阿矜轻声地解释道。
“现下知晓了?”陆倾淮反问。
“嗯。”阿矜应声,声音细细软软的,很糯。
陆倾淮轻轻摩挲着阿矜的手背:“等生辰再给朕写。”
语气平淡,仿佛在跟阿矜打商量,阿矜有些莫名其妙,但依旧诺诺地应声道:“是。”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的声音响起:“陛下,微臣有要事上奏。”
顾怀远的声音!
阿矜听见顾怀远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就要起身,陆倾淮伸手按了一下她的肩,阿矜便不敢动了,安静地坐着。
坐龙椅,若是要论罪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要是被旁人见了,不管陆倾淮怎么想的,终归不好,更何况,顾怀远原本就瞧不上她。
“进。”
帘子被掀开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脚步声,珠帘碰撞的声音响起之后,阿矜明显感受到顾怀远的脚步顿了顿,大抵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坐在龙椅上。
“微臣参见陛下。”顾怀远接着往前走了两步,向陆倾淮行礼道。
阿矜低着头,并未看顾怀远,所以并不知道是什么情形,正等着顾怀远开口,等了一会儿就听见顾怀远迟疑的声音:“陛下,这……不合规矩。”
阿矜的心一紧,她没想到顾怀远会这么直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如坐针毡。
彼时陆倾淮已经直起身了,站在阿矜的身边,手搭在龙椅的椅背上,听见这话,轻声笑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反问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朕这宫里的规矩了?”
他的话,听着漫不经心,但满是压迫。那种感觉,形容不了,明明是在同顾怀远说话,但bbzl 是阿矜的心也莫名跟着紧绷起来,气氛压抑至极。
“是微臣僭越,还请陛下恕罪!”顾怀远连忙跪下拱手认错,细听,声音还有些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