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面,比寺庙里的可要丰盛精致许多,汤色澄亮,还泛着油光,上头堆了好些料,牛肉、青菜、还卧着一个鸡蛋。面碗旁还放着几个小碟子,腌制的小菜,酸醋,辣油,还有小葱,看着就丰盛有味。
陆倾淮未动筷,阿矜哪敢动筷,便等着。
陆倾淮见阿矜等着,笑着道:“动筷吧。”
“谢陛下。”阿矜应声的语调都有些高兴。先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喝,汤色虽澄亮,可极鲜,阿矜感觉眉毛都要鲜掉了。
陆倾淮也动了筷,还未开始吃,就看见旁边的阿矜将酸醋尽数倒了进去,接着款了一些辣油、小葱、腌制的小菜。她的面,原本看着还是寡淡无味的,瞬间诱人了不少。
“朕倒是没想到,我们阿矜如此爱吃醋啊。”陆倾淮调侃道。
阿矜听见陆倾淮打趣,手上动作顿了顿,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不知如何应声,也就未应。
因着面好吃,阿矜连汤都喝了好些,面看着不多,但是面碗大,料又多,阿矜吃得比平时要饱一些。见阿矜吃好了,陆倾淮朝门口唤了一声,唐祝应声带着人进来,那小太监手上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近几日,若是同陆倾淮一块用膳,陆倾淮必定看着她将药喝了。
阿矜原就有些饱,刚刚吃面的时候一时竟忘了要喝药了,这会儿药端到面前倒是有些犯难。偷偷瞥了一眼陆倾淮,一咬牙伸手过去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接着又夹了一颗蜜bbzl 葡萄含着。阿矜将药喝了之后,唐祝身后的人就将桌上的碗筷收拾了。
“嗝!”短暂又轻的嗝,殿内没什么旁的声音,阿矜打嗝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兀。
阿矜吓得脑子一片空白,怔在原地,唐祝和收拾的小太监也吓了一跳,收拾碗筷的动作都变快了几分,生怕被牵连。
阿矜忙就要跪下,跪下的时候,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嗝。阿矜都要吓死了,背后开始冒冷汗:“奴婢御前失态……嗝……”
阿矜已经放弃了,屏气跪在地上等着陆倾淮发落,心里七上八下的,手心已经濡湿了,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
阿矜伏跪在地上,看着陆倾淮的靴转过来,靴上的龙纹看着有几分吓人。
陆倾淮的手递过来的时候,阿矜还愣着,有些不敢确定陆倾淮要做什么,看着面前如梅骨一般的修长分明的手,迟疑地唤了一声:“陛下。”
许是憋了一会儿气的缘故,阿矜这会儿已经不打嗝了,只是还有些心慌。
只见面前的手轻抬了一下,接着听见陆倾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手。”
阿矜试探性地将右手伸过去,放到陆倾淮的手心。陆倾淮的手,有些凉,阿矜的手被汗濡湿了,放到陆倾淮手心的时候,陆倾淮能明显感受到,软乎乎的,比棉花还要软乎几分。
阿矜只觉得手上有一股力拉着她起身,她的手被陆倾淮牵住,接着就听得陆倾淮道:“朕方才用的有些多了,走走吧。”
陆倾淮说完,便拉着她慢悠悠地往外走。他刚刚明明是要进去看折子的,阿矜有些诧异地看着陆倾淮拉着她的背影,脑子有些乱。陆倾淮这是,到底怎么了?
“我那么喜欢你,你也要喜欢我的……”
“阿矜,说喜欢朕。”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这话若你是真心同朕说的,便好了。”
他当真,喜欢她不成?
走出御书房,外头冷,风掠过像刀子似的,阿矜止住了思绪,呼出一口热气,马上就消散不见了。唐祝见陆倾淮拉着阿矜往外走,连忙让收拾东西的小太监过去将陆倾淮的大氅拿出来。阿矜见小太监拿了大氅出来,很自然地要伸手接过,要抬手时才发觉,手还被陆倾淮拉着。
小太监正要给陆倾淮披上大氅,没想到陆倾淮先朝他伸手了。有些忐忑地将手上的大氅递过去,接着就瞧见陆倾淮把手上的大氅罩在了阿矜的身上,看见这一幕,周围的宫人连忙垂下了头,当作未看见。
阿矜只觉得身上一暖,有些愣愣地看向陆倾淮,陆倾淮不是第一次将他的大氅给她披了,可这一回,许是有心事,阿矜却觉得身上的大氅比平日里重了些。
“走吧。”陆倾淮开口道。
“是。”阿矜乖巧地应声,跟在陆倾淮身后。
皇宫里,每个廊道上都挂着灯笼,明晃晃的,亮堂得很。岁首才过不到半月,便又要迎上元了,感觉bbzl 宫里的热闹还未散去,就马上又要热闹了。想到上元,阿矜便想到了宫外。上元节宫外才是真正的热闹,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的,各种各样的花灯琳琅满目,还有各种好吃的。
阿矜进宫前,有一回跟爹爹一块来皇城看花灯,可真热闹啊。阿矜看到一个漂亮的金鱼花灯,那时她可想要了,可爹爹身上并没有多少银钱,只够吃饭住宿用的,阿矜即便再想要,也只得看着那盏金鱼花灯被一位闺阁小姐买下。
意识到自己想远了,阿矜回过神来,安静地在陆倾淮身边走着。
陆倾淮微偏头,瞟到阿矜沉静恬淡的侧颜,她的眼睫就像一把小刷子,扑扇扑扇的,像是刷到了陆倾淮的心上。
“在想什么?”陆倾淮开口问道。
阿矜听陆倾淮问,略微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应道:“奴婢……在想,上元节应当很热闹。”
她没说宫外,怕陆倾淮会错意。
陆倾淮抬眼,看向亮堂的廊道,宫里的热闹,都是假热闹,阿谀奉承,虚与委蛇,跟红顶白,让人厌烦。倒不如宫外,是真正的热闹,即便他不大喜欢热闹,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周遭的欢喜是真心实意的。
第四十九章
陆倾淮未应声, 阿矜也不说话,两个人安静地走着。
原就是没有定要去哪,所以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 走着走着, 阿矜的思绪又有些飘,冷不防手被陆倾淮牵住了,阿矜察觉到的时候,呼吸都一滞。有些不自在地扫了一眼周遭的人,大庭广众之下, 陆倾淮这举动,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更何况,她还是宫女。不过陆倾淮向来不顾这宫里的规矩, 阿矜也只得随他。
走了两步之后,阿矜瞥见前头突然出现了一群人, 看清来人是谁之后,阿矜心里一紧,有些想要避开。可陆倾淮也在身边,她想要避开,陆倾淮未必。
岳芷柔穿了一件藕荷色宫装,她本就温婉端庄, 穿着藕荷色,更衬得人娇柔似水,身段出挑, 遥遥一见, 即便是阿矜, 心里也泛起了涟漪。
陆倾淮也看见了, 有些扫兴地皱了皱眉,看了旁边的唐祝一眼,唐祝立即会意,点了点头小步快走过去。
岳芷柔晚膳用了之后,见这几日雪融了,便也想着出来走一走散散步。谁曾想刚从长乐宫出来没一会,从廊道下来,便瞧见前头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一眼便看见陆倾淮站在首位,身姿挺拔高大,站在一群人前,甚是出众。甬道上的灯笼虽点得多,可甬道宽,到底有些瞧不大清楚,即便是这样暗的光,陆倾淮依旧好看得让人心动。
他穿着一身青梅色,淡淡的青绿穿在身上应当是最衬人清俊疏朗的,可在陆倾淮身上,竟也让他穿出了几分凌厉的意味。
岳芷柔原本是很高兴地想要过去行礼的,毕竟在后宫之中,要见到陆倾淮一面着实有些不大容易。但是甫一瞧见陆倾bbzl 淮牵着旁边的人的手,刚要迈开的步子一顿,那个贱婢一脸无害地站在陆倾淮的身边,身上还披着陆倾淮的大氅,顿时有些气恼。
见唐祝过来,还是扯出一抹笑打招呼道:“唐公公。”
唐祝听见岳芷柔先开口招呼,有些受宠若惊,笑着道:“哎呦,贵妃娘娘这可真是折煞奴才了。”
“奴才见过贵妃娘娘。”应声完,唐祝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陛下可是在前头?”岳芷柔这是明知故问,“本宫正想过去给陛下请个安呢。”
听见岳芷柔这话,唐祝一时间倒是有些为难了,迟疑地开口道:“陛下刚从御书房处理政务出来,想自己走走散散心,特让奴才过来同贵妃娘娘说一声。”
岳芷柔听见唐祝这话,脸上的笑一僵,看了一眼稍远处的两个人,哪里是要自己走走散心,分明就是清路,她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嘴角扯起一抹讥讽的笑:“既是如此,那本宫便先回宫了。”
“奴才恭送贵妃娘娘。”唐祝见岳芷柔转身离开,松了一口气。都是主子,都惹不起。
阿矜就看着唐祝过去,同岳芷柔讲了几句话,岳芷柔便转身离开了。她亦是松了一口气,若是正面碰上,真真是大事不妙。
同陆倾淮走了好一会儿,走得身上都微微有些热起来了才回去。回到御书房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崔风遥在门口等着。看样子像是等了有一会儿了,听见动静,崔风遥回身,看见陆倾淮,躬身一礼:“微臣见过陛下。”
“起身吧。”陆倾淮淡淡道。
“谢陛下。”崔风遥起身。
“微臣有些事拿不定主意,想同陛下商议。”崔风遥马上就说明了来意。
陆倾淮听完,看了一眼身旁的阿矜,开口道:“你回去吧。”
阿矜一顿,应道:“是,奴婢告退。”
将要退下去的时候,意识到陆倾淮的大氅还在自己身上,伸手就要脱下来,陆倾淮见了,随口道:“披着吧。”
“是,奴婢谢陛下。”阿矜说完,便退下了。
回到庑房,小桃已经洗漱好了,在绣桃花帕子。阿矜见了,笑着打趣道:“你绣那么多帕子做什么?”
“给小德子拿出宫卖的,反正闲来无事,能换些银钱也好,日后出宫了手头也能宽裕些。”小桃一边绣着一边说,意识到什么连忙住了口,看着手上的帕子,凝了半晌,接着有些担忧地开口道,“阿矜,皇上他,近来对你是不是有些倦了。”
小桃说完,大抵是觉得有些不大好,有些慌乱地解释道:“阿矜,你别吃心,我也是担心你。宫中的嫔妃,若是失宠起码还有个名分,可你……”
阿矜知道小桃没有坏心思,说这些话,也只是担心她罢了。她是宫女,因着被陆倾淮宠幸过是出不了宫的,若是哪日陆倾淮厌倦了,下场必定好不到哪儿去。
“不如,你向皇上讨个名分?即便是采女bbzl ,也比宫女好些。”小桃接着道。
阿矜想了想,她其实想象不到她若是真同陆倾淮讨名分,陆倾淮会是什么反应。是摩挲着她的脸,宠溺地应了,还是掐着她的脖子,说她僭越了。
阿矜甫一想到陆倾淮掐着她脖子的场景就背后一凉,开口道:“无事,小桃你不必为我担忧,我自有分寸。”
其实不是自有分寸,而是身不由己。
“嗯。”小桃虽应声,但还是有些担忧,可担忧归担忧,终究是帮不上什么忙,“后日就是上元节了,明日我同小德子说一声,让他给我们留两碗汤圆。”
说到上元,方才略微压抑的氛围一下就被冲散了不少。
阿矜笑着应声道:“好。”
“对了,阿矜,我忘了同你说了,前几日我见雪融了,就将小德子给你的菜籽撒到门头破了的大瓦罐里头了。”
“哦哦,好。”阿矜应声,脑子里莫名想到那些菜冒出嫩芽的画面,满是生机。
——
岳芷柔回去之后,一想到方才那刺眼的画面,越想越气。
身旁的奴婢像是看出了岳芷柔在生气,轻声安抚道:“她不过就是个贱婢罢了,陛下现下宠她,就是图个新鲜,很快就厌弃了,娘娘同她置气平白伤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岳芷柔听着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之前厉榛榛同她说的话,又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你之前是不是说,瑞山祇园寺的时候那个贱婢晕倒了,陛下传了随行的太医过去瞧?”
“是,听闻太医瞧过了之后,便日日送了药过去煎,想来应当是病了。”那个奴婢小心地应声道,当时在瑞山的时候,她在岳芷柔面前提起过这件事,岳芷柔发了脾气,之后这种事,她就不敢在岳芷柔面前提了。谁知今夜竟这样巧,出去走走竟碰上了陆倾淮同那个贱婢。
“你去太医院请刘太医过来,就说本宫觉得有些不适,让他来瞧瞧。”
奴婢当即觉得有些奇怪,随即想到什么,了然地应声道:“奴婢立刻就去。”
——
崔风遥离开之后,陆倾淮坐着批了一会儿折子,觉得有些累了,伸手按了按头,叫了一声:“唐祝。”
唐祝应声进门,唤了一声:“陛下,可是要安置了?”
“嗯。”陆倾淮应声道。
陆倾淮躺着,翻来覆去半天都睡不着,殿内的烛火未熄,陆倾淮看着帐顶,怔怔地出神。这几日让她回去休息,无非就是怕她劳累,可她不在身边,好像又有些难以入睡,想到这,陆倾淮轻叹了一口气。
夜里做了一个梦,梦到她跑了,找遍了皇宫也找不到。陆倾淮是吓醒的,醒来殿内的烛火已经燃尽了,一片漆黑,龙涎香的味道也很淡。炭火许是烧的差不多了,这会儿殿内还有些凉,他却出了一身汗。心有余悸地看着漆黑的帐顶,呼吸还有些急促,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旁边的位置。手一空,心当即一沉,有bbzl 些急迫地往里又摸了摸,还是空的。
当即掀开被子,连鞋都未穿,下榻的时候,有些莽撞,不小心碰倒了烛台,“嘭”地一声,殿内发出巨大的声响。
在外头值夜的唐祝和小太监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太监提着灯笼往里走,唐祝有些慌地叫了一声:“陛下。”
进去之后,发现殿内漆黑一片,小太监有些害怕地抬起手上的灯笼照了照,唐祝就看见陆倾淮披散着头发,穿着有些松垮的里衣,光着脚站在殿中,旁边是倒了的烛台,而他的脸色看着有几分阴沉。
唐祝这时候其实是极害怕的,不仅仅是因为周遭暗的缘故,还因为陆倾淮这会儿看着真的有些瘆人。
“陛下。”他忍着害怕又叫了一声,
陆倾淮踩在冰凉的地上,回过神来了,烛台倒了,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今夜是他让她回去休息了。
“你去将阿矜……”陆倾淮微沉有些嘶哑的声音在空荡安静的殿内响起,说到这,陆倾淮停住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罢了,将蜡烛点上,出去吧。”
陆倾淮一说到阿矜,唐祝就明白了,瑞山祇园寺陆倾淮动怒的样子他还记着呢。大抵是自己不记得让她回去了,醒来之后发现床榻边无人,有些急了。
“是。”唐祝应声看了一眼小太监,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提着灯笼过去,将烛台扶起来,再将蜡烛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