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主任,”赵老大开怀笑道,“还是你来给咱们当领导好呀!刚组织大家看了演出,又要给咱们发福利,一发就是这么大手笔的!厉害厉害!”
“我这边已经尽力了。”宋恂正色道,“生产任务的事,你们可别给我掉了链子!要是年底的总结会上,咱们瑶水支公司还是垫底的,那我可就成了全县的大笑话了。”
赵老大自信道:“小宋主任你放心!咱们船队有这么多船呢,保管能完成任务!这两天海上的风浪有点大,明后天我们就出海。”
还得用鱼换福利呢!
*
船员们一个个喜气洋洋,觉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瑶水村其他人的日子也不差。
自打参加完渔业公司组织的文艺演出,项队长家就迎来了两件喜事。
一个是项家大闺女项小鸿,被人上门提亲了!
另一个是项前进已经去征兵处报名了,体检以后就能去当兵。
来项家跟项小鸿提亲的不是男方的家人,对方还是比较讲究的,请了在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媒婆金大娘上门。
那个小伙子是公社邮电所的邮递员,据说是上次来瑶水村看演出时,正好瞧见了项小鸿领唱《红色娘子军》,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人家男同志一眼便相中了。
苗玉兰当着媒人的面还是很矜持的,只说闺女的婚事不着急,还得听听孩子本人的意见。
可是等到送走了金大娘,关上门一转身,她就松口气似的,暗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惹得道士出身的项队长,斜了她好几眼。
“你看什么看!我高兴还不行呀!”苗玉兰瞪回去。
“你快别自作多情了,你高兴有什么用!这事还得大丫头自己说了算。”项英雄往烟袋里放着烟叶,嗤笑道,“以前也不是没有来提亲的,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你闺女一个一个推了!”
“之前那些都是咱们队里的,别说小鸿不同意,我也没瞧上!”苗玉兰哼道,“一个个还没我闺女能干呢,难不成让我闺女去给他们当老妈子?”
“这个小郑邮递员,咱们也不熟,你就知道他是好的了?”
“我这不是没答应嘛,回头咱们去公社里打听打听他家的情况。”苗玉兰嘟哝,“最起码是个吃商品粮的,要是合适,就让闺女自己去跟他接触接触。”
“反正你别自作主张就行,现在都时兴自由恋爱了,要是她自己看不中,说啥都是白搭。”项英雄鼓捣着烟袋锅子,提前给老伴打个预防针,“你看她为了搞那个女子船队,连大瓦房的副厂长都不去当。她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找对象这方面!真是魔怔了!”
苗玉兰不爱听这些,她现在就想着如果这个郑邮递员是个好的,就赶紧介绍给闺女。
把她的婚事解决以后,自己也能放心地给两个小的张罗婚事了。
项家两口子将大闺女被提亲的事瞒得死死的,除了他们两口子,只有当天在家的老大夫妻知道。
连项小羽这个亲妹妹都没听到风声,宋恂他们这些外人,就更是不得而知了。
不过,对于项家的另一件喜事,宋恂和吴科学还是能沾些光的。
这天,他们刚从大瓦房下班回来,还没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鲜香。
“项前进这小子做啥好吃的了?”吴科学嗅嗅鼻子,撒丫子往院子里跑。
项前进顶着一脑门的汗,从灶间探出头来,见到他们就咧嘴乐:“回来啦?赶紧洗手吃饭,我今天做了我们南湾的经典特色菜!除了逢年过节,平时可是吃不到的!”
宋恂心里一动,开口问:“你不会是做了‘八鲜过海’吧?”
“哈哈哈哈,就是八鲜过海!”项前进用手扇了扇,陶醉地问,“香吧?”
二人在院子里洗了手,坐在了饭桌旁。
项前进居然还提前打了半斤白酒,给宋恂和吴科学满上了。
宋恂瞅着面前的一大盆海鲜,里面的料确实挺丰富的。
梭子蟹、对虾、琵琶虾、海参、鲍鱼、蛏子、蛤蜊、八爪鱼,还有一些他叫不上名字的海鲜,看起来绝对不只八种了。
宋恂伸手拆了一个梭子蟹,看向给他们倒酒的项前进:“今天不年不节的,你怎么想起来做八鲜过海了?”
他没记错的话,项队长可是说过,这玩意儿的材料不好凑齐。
很多食材都不是一个季节的。
项前进搓搓手:“嘿嘿,我不是要去当兵了嘛,在家呆不了几天了。你们在我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没给你们做过什么好吃的。只当是在我离家之前,再好好招待你们一次吧!”
宋恂不太熟练地拆着蟹,似笑非笑地问:“怎么转性啦?不背地里骂我了?”
他之前把海边三结义的三个混子都弄去了队里干苦力。
这小子每天得去养猪场清理猪粪,另两个也在大队拉化肥的船上苦哈哈地干呢。
整天一身臭烘烘地回家,队里的社员们都绕着他们走。
刚开始时,在养猪场帮忙的孙技术员还悄悄跟宋恂打过小报告,说项前进这小子一边清理猪粪,一边从上到下地问候他家祖宗。
项前进心知自己的那点事瞒不住宋恂,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当初是我不对,你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好!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早就改好了!每天都去养猪场干活,从来没迟到过!”
“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嘛。”吴科学剥着琵琶虾的虾壳,全然忘了当初被三个混子偷走东西的愤懑,语重心长道,“以后你去了部队,穿上了军装,就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了!可不能再干那些偷鸡摸狗,给军人抹黑的事情!否则有了这种前科,是要被部队清理出队伍的!”
吴科学怕他不知轻重,还冲着宋恂抬抬下巴说:“不信你就问问小宋哥,他们家除了他,都是在部队的。”
项前进眼巴巴地望向宋恂。
“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你年纪也不大,还有改正的机会。”宋恂吃了人家的嘴短,也推心置腹道,“部队是个讲能力和实力的地方,能者上庸者下。你去了以后就踏踏实实地搞好训练,提升自己的军事能力和身体素质。”
瞅了瞅他不高的个子,宋恂又改口说:“训练的同时营养也要跟上,好好吃饭。要是过个一两年,你还是这个体格,就干脆转去炊事班当个炊事员吧。你做饭的手艺还不错,如果在部队表现得好,兴许同期兵都退役了,你还能因为手艺好被留在部队呢!”
项前进无语道:“宋哥,我还没当上兵呢,你怎么现在就给我泄气呢!我还想扛木仓上战场呢!”
“呵呵,行吧。这回确实是我说错话了。”宋恂端起酒杯,自罚一杯。
在自己的大院子里环视一周,项前进像是交代后事似地说:“宋哥,吴哥,等我走了以后,你们就一直在我这个院子里住着吧。我要是在部队混的好,可能就不回来了。你们到时候在这里娶媳妇生孩子也没事。”
宋恂&吴科学:“……”
吴科学气道:“谁在这生孩子呀!过不了两年,我们就能回城了!”
难道还真想让他们在乡下呆一辈子呀!
“这钱你拿着吧。”宋恂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给他,“你不是明天去体检嘛,可以顺便去供销社买点你能用得上的东西。这二十块就当我俩住你房子的房租了。”
项前进推了回去,没要。
“我自己存了一些钱,再说去了部队还能每月领津贴。”项前进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了,心态也平和开朗许多,“你们住在这里算是帮我守着房子。否则常年不住人,这房子就该破败了。”
他这样真心实意地拒绝,让宋恂的感觉还怪复杂的。
部队真是一个大熔炉啊,这项前进还没进去呢,就已经有这么大的转变了……
项前进推了钱,又对他们叮嘱道:“这个房子可以给你俩住,给我大伯、大哥、大姐、二姐住都没问题。但你们得帮我守住了,千万别让我二哥住进来!”
“怎么了?”平时没见这小子跟项远洋有什么矛盾。
“他整天跟在那个苏知青屁股后面跑,忒没个男人样子,我简直烦死他了!净给我们老项家丢人!”项前进不耐地挥手说,“万一他想用我的房子跟苏知青结婚,我是坚决不能同意的!”
宋恂只认识一个苏知青,不知道队里还有没有其他女知青姓苏。
不过,不管是哪个苏知青,宋恂都觉得项远洋不可能用堂弟的房子结婚,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吃着海鲜,喝着小酒,宋恂给他讲了很多进部队以后需要注意的事情。
三个人的这顿饭吃到半夜才散席。
项家人包括宋恂和吴科学在内,都觉得项前进去当兵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毕竟他们家的家庭成分很好,项前进的父亲又是救人牺牲的,再有船队赵老大在征兵连长那里走走关系。
像他这样的年轻小伙子,去当兵出不了什么大褶子。
不成想,次日下班回来,宋恂正打算问一问项前进的体检结果怎么样,要带的东西都买全了没有。
结果推开项前进的房门时,却见这小子正缩在墙角,闷着脑袋呜呜哭呢!
宋恂心里一沉,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问:“体检结果不好?体检没通过?还是怎么了?”
他能想到的最坏结果就只有这些了。
项前进在满是鼻涕眼泪的脸上胡乱蹭了一把,摇摇头,瓮声瓮气地说:“不是体检的事。”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吴科学也急了,征兵那可是能影响一辈子命运的大事!
“我去体检的时候,人家没让我进!那个征兵的干部说,有人把我举报了!”说完,项前进又重新缩回去,呜呜地哭上了。
宋恂蹙眉问:“举报你什么?”
“不知道,反正人家部队不要我了!呜呜呜……”
*
项前进因被人举报而参军失利的事,是谁也没料到的。
不过,对于这件事,其他人都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说些安慰话,具体被举报了什么还得由项队长去查一查。
宋恂将项前进交给他大伯和二姨以后,又忙起了与制衣厂以物易物的事。
第一次给县制衣厂送货,是由他带着项爱国亲自去的。
其实,自打在渔船上放了冰以后,被出口公司收购站拒绝的水产已经很少了。
不过他们这个船队一共有十条船,将每条船上被扔出来的杂鱼聚集到一起,一百多斤肯定是有的。
因着知道这一百多斤鱼是能给大家换来福利的,所以知青船长周卫国对待这批杂鱼的态度极其小心谨慎。
光是碎冰就铺了七八层,生怕宋恂他们还没到地方,这些杂鱼就变质了。
所以宋恂和项爱国提着的这只装鱼大竹筐,足有两百多斤了。
好在从砚北港到县城是有火车的。
砚北港是大港,为了运输货物方便,有一条专用铁路是直通码头的。
宋恂二人蹭着出口公司拉货的大卡车,将大竹筐运到码头火车站,再蹭着人家的运输线,一路开往县城。
不到一个钟头就能到县城火车站。
坐在运货车厢的地板上,项爱国抹一把汗说:“咱们送过去的这些鱼,比他们在水产市场买的鱼还新鲜呢!每斤才收六毛钱!”
“人家的衣裳不是也打折了?”宋恂好笑道,“你要是实在舍不得,要不就别跟人家换了吧?”
“别别别,赶紧换吧,同志们都在家等着新衬衣呢!”像是想起什么,项爱国恢复正经神色与宋恂商量,“还有几个船员和家属跟我提了一个小建议呢!”
“跟你提建议?”
“对啊,他们不敢来跟你说,就由我代为转达了。”